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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 岁行云与李恪昭几乎再无私下单独相处。
倒也无谁刻意,实在是局势愈发山雨欲来,所有人的心弦都绷得一日紧过一日, 两人各有事忙,分不出多余精力在儿女情长。
蔡国的饥民之乱在隆冬时节被平息。
但正如冰封的河流,表面看似无澜, 冰面下却是千里暗涌, 或许只需小小契机就足以重卷惊涛,破冰裂岸。
自天命十六年冬到天命十七年春, 不过短短一季, 仪梁城就逐渐进入一种看不见、摸不着, 却人人皆有所感的萧条紧绷。
贵胄之家纷纷借各种理由将家眷送出仪梁, 城中各大商号也隐隐望风而退。
至仲春时, 坊间街市已较往日清冷许多, 市面上各类物品逐渐短缺, 物价再度暴涨, 平民苦不堪言,民怨再起。
天命十七年六月, 蔡国三十万大军攻打苴国杜雍城失利的消息传回。
与此同时, 去年苴国质子素循那不名誉的死因也被有心人旧话重提。
坊间闲人将“素循之死”结合蔡国攻苴之事一琢磨,再加上有人刻意推波助澜, 民意几乎在朝夕之间就呈鼎沸之势。
甚至有市井说书人开始借此杜撰故事含沙射影,使得城中议论纷纷。
明眼人都知这背后必有人撑腰授意,显然蔡王与上将军卓啸已彻底到了撕破脸的时刻。
“……城中议论大致分了两派。一派说, 当初上将军卓啸以丰富统兵经验断定攻苴胜算不大,蔡王却刚愎自用、一意孤行,暗中除掉素循,以此断绝卓啸与苴国继续维持友盟的可能,迫他不得不顺从王命调兵打这必败之仗。”
飞星端起茶杯豪饮而尽,擦擦嘴接着道:“另一派则暗指,素循之死乃苴夫人所为,与蔡王毫无关联。只是那时卓啸收受苴国使臣重金贿赂,故与蔡王虚与委蛇,找出种种借口不愿攻苴。”
说到底,并无人当真关切素循之死的真相,不过是蔡王与卓啸以“素循之死”为由头相互甩黑锅,争夺民心向背罢了。
“卓啸这厮真要反。”叶冉神情沉肃,如临大敌。
数年来,蔡王意在友缙,攻苴或薛,而卓啸则意在联薛、友苴、攻缙。
只是之前蔡王压制卓啸尚算游刃有余,故而双方互有让步。
如今蔡王尚未收回在去年冬之前失去的民心,又遭此重创,明显是再无力弹压卓啸了。
这对缙质子府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再有,近来仪梁四门不但加紧了出入盘查,布防也似有变动。我让伏虎与瑶光、天枢暗中探过数回,城门卫与城中卫里出现了许多生面孔,”飞星补充道,“我总觉得卓啸似是要封城了。”
李恪昭以指节轻叩桌面,神色冷峻:“飞星,让无咎做好接应准备。叶冉,尽快设法将府中不会武的人送出城先走。”
除十二卫与西院那三十来人,府中可还有老大夫及仆妇竹僮等,加起来也有二三十。
虽他们都只是奴籍者,李恪昭却从未打算丢下他们自生自灭,数年来一应部署全将他们囊括其间。
“欸,我记得岁氏神巫曾托梦与你,说卓啸将在今年入秋后动手,”叶冉忽地看向岁行云,“那神巫讲没讲具体是哪日?”
岁行云被问得个哑口无言。
缙史上就只一句“秋,上将军卓啸窃国,弑其君”,并无具体日期。
在叶冉与飞星期待目光的凝视下,岁行云硬着头皮憋出一句:“没。你们当神巫是絮叨话痨?哪会说这么细。”
见叶冉、飞星似还有话说,李恪昭敲敲桌面:“不要为难她。求神不如靠己,随时做好准备便是。”
*****
容茵也在要被先送走的那批人之列。
哪怕岁行云早已将事情同她交代清楚,诸事也做了妥帖安排,事到临头,容茵还是忍不住浑身发颤,眼中浮起泪光。
“姑娘、姑娘不与我一道么?”
“你忘啦?四方令每半月就会来府中‘探望’公子一次。有时对方携夫人同来,我便得随公子同去相迎。若我走了,公子如何向四方令解释?”
岁行云避重就轻地安抚笑道:“别怕,出城后你紧跟着老大夫他们就是,十二卫中的天枢、天权也会一路护着你们寻到接应之人。”
容茵抹着眼泪欲言又止。
“前些日子我对你说的话可都记清了?我已替你除了奴籍,带好你的名牒,从今后你就是自由之身,想怎么活都行。”
岁行云将一个小包袱塞到容茵怀中,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这里头有袋金瓜子,还有切割后的火齐珠原石,你也带走。倘使我没能活着到缙国,这些东西便归你。若到了缙国实在不知该做何打算,你就往屏城去寻一个叫做卫令悦的人。告诉她,你是我的家人,她定会照应你。”
“姑娘!”容茵落下泪来,哽咽到再说不出话来。
“别怕。我只是做好最坏打算,并非要去寻死,”岁行云抱住她,轻拍她的后背,“这一年多来承蒙你照顾,奈何我有太多事要做,无以为报。若咱俩都活下来……”
岁行云顿住,笑着摇摇头:“罢了,说这些也没意思。你先往缙国等我就是。”
*****
七月初八,立秋。
虽早知“天命十七年秋”是蔡国难逃的劫数,但当岁行云身处其间,亲眼见这富庶繁华的大国王都在不到一年内就盛极而衰,今夜又目它在转瞬间沦为人间炼狱,才知史书工笔短短数行,背后留白多少血泪铸就的惊涛骇浪。
史载无误,蔡国上将军卓啸动手正是立秋当夜。
可史书未载其下手之残酷狠辣,竟于弑君并血洗王宫后,又马不停蹄在城内展开清剿式屠杀,对王族宗亲及拥戴蔡王的重臣之家行灭门之举。
亥时月白,皎洁清辉下本该万籁俱寂,仪梁城却火光四起,杀声震天,暗夜下的街巷随处可闻哭嚎奔逃之音。
在蔡王伯田之道府外的一条偏僻小巷中,满身狼狈血污的贞公主与李恪昭等人狭路相逢。
乍然遭遇,双方都有些惊疑错愕,险些就刀兵相向。
好在月色明亮,岁行云依稀辨出那是贞公主,赶忙开口轻唤了一声:“贞公主?”
“缙夫人?缙六公子?”
确认身份并明确互无恶意后,贞公主拎起裙摆小跑上前,握住了岁行云的手。
她发髻早乱,头上步摇欲坠,身后仅有五位死士随护。谁也不知她今夜遭遇了些什么,也不知她这是欲往何处。
她紧紧捏住岁行云的手,喑哑着嗓音飞快道:“别走东门,也别去城郊布庄!上月底,岁敏无意间对齐文周提及你夫妇二人去年曾去过布庄,齐文周便设法前往四方令处核查了你们这一年多的出城备案记档。五日前布庄已被卓啸派暗卫剿了,设了伏在等你们!”
岁行云闻言瞠目,庆幸无咎早在两个多月前就已混在商贾退出仪梁的大潮中,将布庄的人全撤往滢江畔待命。
既卓啸是上月底才去,想来只得了一座空宅吧?
贞公主不等她答话,急急又道:“王宫陷落,北门早已不保。东西二门守军全被换成了卓啸爪牙,出不去的。随我从南门走吧!南门守军多是我田氏子弟,或有一线生机。”
岁行云不敢擅自定夺,扭头看看李恪昭。
“我以田氏之名起誓,绝不会害你们,你们信我!”贞公主的眼神与以往全然不同,在绝望之下迸出令人惊诧的坚毅光芒。
“公子?”岁行云以肘碰了碰李恪昭。
李恪昭道:“此刻南门守军必正与卓啸的人马激战,南门才最难出。质蔡数年,蔡王对我照拂有加,今夜田氏遭此浩劫,既遇见了,我能救一个算一个,多少算还他点人情。公主若信得过,跟我们走。”
*****
最终还是自东门出的,只是姿态不大雅观——
先从坊市间一家事先买通的赌档地下暗门借道,绕至东门城墙一处偏荒死角……那里有个狗洞。
不过当此生死攸关之际,狗洞就狗洞吧,总好过身首异处。
此时卓啸的重心还在城中田氏各家,且李恪昭这些年种种未雨绸缪的事前功夫并不白费,一行五六十人竟就这么安然无恙地出了城。
避开官道,自城郊荒野阡陌进了山间林中,总算可以暂缓一口气。
众人在溪边喝水、小歇时,岁行云掬水泼面,随口对李恪昭道:“公子该庆幸目前并无史官近身。”
否则后世史书就会多一行,“缙公子率众,自东门狗洞鱼贯而出”,那可真要威风无存了。
“很好笑吗?”李恪昭瞥她一眼。
岁行云撇撇嘴:“我没笑。苦中作乐罢了。”
对后人来说,今夜发生在仪梁城内的事,仅是史书上轻飘飘的“窃国”二字,连具体是哪日都不必计较。
可她“来”了,她亲身经历了,那二字就成了有声音有气味的具象场景。
饶是她曾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也对今夜仪梁城内无处不在的血腥之气感到强烈不适。
世人只说“乱世出英雄”,却常不提“乱世人命如草芥”。
“生而乱不如死而治,圣贤之书诚不欺我。”岁行云苦涩哼笑一声,有些担忧地扭头看向抱膝靠坐在树下的贞公主。
******
短暂的饮水歇气后,众人就要开拔。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愧无以为报。就此别过,诸位珍重。”贞公主庄重行礼。
“公主,您欲往何处?”岁行云忍不住多嘴问一句。
贞公主平静道:“往南走,去我王伯封地。”
蔡王伯田之道今夜大约也是在劫难逃,贞公主去田之道的封地会是如何结果,只有天晓得。
李恪昭也做无谓劝解,只是执礼道:“珍重。”
在爬上林间坡道时,岁行云回头望向山下溪边,一片幽暗。
说起来,她与贞公主总共就见了三次:去年夏日布庄偶遇,冬日公主登门募捐,然后便是今夜。
没什么了解,也谈不上什么交情,岁行云却还是为她感到难过。
她没有家了。
或许过了今夜,她的父母、兄弟姐妹都会被尽数屠戮,甚至连同宗族人都难有几个幸存。
谁也不知她今后会活成什么模样,甚至不知她是否真能活着抵达蔡王伯的封地。
岁行云抬起头,透过林间枝叶的缝隙仰望天上月,诚心诚意为贞公主祝祷。
无论如何,活着吧。一切都会好的。
*****
或许卓啸在城中杀得过于忘我,整夜过去都未察觉缙质子已人去楼空。
众人半点未耽误,趁夜在山林间疾行近二十里。
到丑时天光熹微之际,岁行云总算寻到个隐蔽且较为宽敞的“猎户洞”,便带着大家进去稍作休整。
山间常有这种“猎户洞”,是猎户们的临时落脚地。
为防备入睡后遭遇野兽袭击,这些山洞通常会择在相对易守难攻之处,通往洞中的小径上沿途还设有许多陷阱与圈套,较为安全。
山民大都宽厚豪爽,各处“猎户洞”素来无主,若有路人无意间发现也可借宿过夜。
叶冉唤了伏虎一道去外头望风放哨,约好两个时辰后进来与飞星、朱雀换班。
夜里山路本就难走,他们还以近乎强行军的速度疾奔,到此时当真是困倦疲乏至极。
如此安排停当后,余下众人便顾不上许多,歪七扭八凑拢一堆,各自和衣而眠。
这个“猎户洞”已是沿途走来见过最宽敞的,但这一行人加起来将近五十,终究挤了些,几乎是人挨人的场面。
岁行云早困得个七荤八素,此刻两眼雾蒙蒙满是困泪。
她并未瞧清身边人是谁,以为是司金枝,便含糊嘟囔一句:“小金姐,你睡相还好吧?若是打呼可别怪我揍你,我睡迷瞪时六亲不认的。”
说完也没等对方回答,躺下就合眼睡去。
山洞内的地面终归不会多平整,虽垫有几层干草,到底不如棉絮褥子那般和软。
不知过了多久,岁行云于半梦半醒间艰难翻了个身,屈起手臂垫着脸,改成侧卧之姿。
迷糊间觑见旁侧的人也翻了个身,以同样的卧姿面对她。
她口齿不清地低声笑喃:“小金姐,你也睡不实啊?”
说着,便懒懒展臂搭在对方肩上,挨挨蹭蹭偎近对方的怀中。
等等!这不像司金枝的怀抱!
岁行云倏地瞠目,与同样瞠目的李恪昭四目相对。
片刻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目光向下,呆滞看着隐约相贴的胸口处。
霎时睡意全消,几乎同时重重翻身,变作一对背靠背的红脸怪。
作者有话要说:第四十二章评论区前三甲为 :
mima喵 2019-09-19 05:13:41等到沙發啦~月月快去睡覺!
冻冻糕 2019-09-19 05:26:30 笑死我啦,公子知道自己把老婆作跑了吗,哈哈哈
gralody 2019-09-19 05:36:27 甜甜甜!!!行云可算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撒花鸣礼炮~~~!!
以下为随机优选第四十二章部分评论,评论区一片欢声笑语,我发现的评论可以完成彼此对话哈哈哈哈,【】中的内容是作者回复
延湄:有一个问题,目前行云了解的缙史里是没有她的,那行云到底是穿回了一段原本就有她的历史,还是穿回了一段原本没有她的历史
【这是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不能纠结,不然这种穿越没法写了哈哈】
brightness:来晚了,月总,想看昭昭岁岁谈恋爱,朦朦胧胧虽然来很美好,但是行云也太那啥了,一意识到自己不对劲就缩回去,好想看他俩光明正大吃对方的醋,呜呜呜呜,亲妈粉为昭昭急……
【行云目前的状态在‘奉旨轻浮’那章讲过,李恪昭的身份按常理以后是会有很多妻妾的,这个事她不能接受,所以本能会阻止自己开始一段看起来很难善终的感情,她没有上帝视角呀】
阿纹家的头头鸭:小六会不会已经猜出来行云上辈子很军旅有关了呢?不过没猜出来也不奇怪,毕竟这个超出可当下的限制啊 在这历史性的时刻,在这伟大的时刻,作者大人你有看到我地雷般诚挚的心么?
【对,会觉得奇怪,但没法一下往这上头去想,超出常识了】
桃菲斯:叮!团山豪华套餐又出现了!花福喜!济世堂里春儿的小师姐就姓花,叶钊的前老婆是花家老四。嘿嘿嘿,下一个出现的是谁呢
【发现彩蛋了哈哈】
林雪依:昭昭!(恨铁不成钢脸)做狼有路你不走,做羊憋屈你闯进来。希望你以后“咩咩咩”……不是,“嘤嘤嘤”的时候,能悟出“原来很多重大的选择是在无意中做出的我好后悔我这张破嘴”这个道理。
【李恪昭:知道我后来为什么话少了吧(bushi】
喂小鱼:嚯嚯嚯嚯嚯公子:请叫我李·挖坑王·昭恪,行云,你错了,昭昭明明是可狼可羊啊,不用担心,你想他变狼就是狼变羊也是羊哈哈哈哈哈 嗷嗷还有一个问题:古时候扯男子腰带是不是像现在扯男生皮带弹女生内衣带这样流氓(嘤嘤嘤好羞羞哦......
【比扯内衣肩带还流氓呢哈哈哈哈哈】
阿梨joy:行云“吧唧”一声亲在了嫩嫩的偶像脸上。 小六:我不是你偶像吗?
chelsea?:这章名字太诱人了 我六可能吃醋要吃疯了 凭什么亲明秀不亲我 过来给我亲得更响!!!!ber!!!!!
翡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行云小流氓!!!又打翻了老李头的醋坛子!!!以及,老李头你知道你到底在回答什么问题吗!!!(狂拍大腿)
戈道:李小六:娇软甜不是奶??你tm搞什么狼和羊!!羊有什么好!有狼好撸吗!!羊只会咩咩咩不是嘤嘤嘤!狼嗷嗷嗷不更可爱吗!(气急败坏悔不当初.jpg)
周徐引:李小六:媳妇将我比作狼,嘻嘻嘻嘻嘻嘻嘻嘻真好!不对!我跟媳妇说了啥!吃羊还是吃狼来着???
fejal?:恭喜缙六公子给自己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又加了一道锁链!所以说不要和直男打比方!
寒水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给你们表演一个我杀我自己
疏影横斜:李小六,你的王者本能呢?不可置信.jpg
头头家的阿纹鸭:啊哈哈哈哈哈哈!小六的情商离家出走了! 吃我啊吃我啊!给我把青青草原灭了!(声嘶力竭)
shiyi:哈哈哈哈想知道李小六以后对今天说这话的自己有什么想法哈哈哈哈
( :噗哈哈哈哈 这神转折哈哈哈哈我要笑岔气啦 昭昭你自己亲口断送了递到嘴边的鸭子,啊呸,媳妇吗??
浅灰色空间:随口一答差点掐死了行云刚升起的一点春心,哈哈哈哈
脑壳两个旋儿:根本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的李小六哈哈哈哈哈哈
光光:李小六:我搞我自己也不手软(???不是,媳妇儿,我再重说一遍?!!!
cello: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月报记者在线拜访李小六:请问您为何总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泡泡:李质子:我都回答了啥?
围城:李小六:别问,问就是后悔非常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