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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后,金陵城内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但是,那受封已逾百年的暮淮王,却在这一夜杳无踪迹了。有人说他死了,可暮淮王府中没有发现他的尸体。有人说他逃逸了,可邻近的几个世家与门派在金陵区域进行了地毯式搜索,想要将其杀绝,可仍没有找到“言静臣”这个人。
像是凭空蒸发一般。
金陵城就此无主,然而金陵城内的百姓却是不相信那些劫后余生的江湖豪杰的说辞,仍然心怀期待,等待着那位言姓的王侯归来。
而那坐在武当山中,时常只闻声而不见其人的郁胤真人也下山了。他这一次下山,是以毕生的修为为代价。这件事在江湖上引起了轰动,然而更轰动的是,武当山又出了一位不世之材,如今才不过五六岁,却继承了郁胤所有道法,以及武当的镇派之剑,更是在名剑谱上排名第五的名剑,“天道镇玄”。
而当时揽梅台上的人也只是匆匆见过这位老神仙一面后,他就与他的师弟音胤一起,朝着西面掠去了。
与郁胤神交已久的少林圆通大师目送着师兄弟二人远去,叹息道:“一人自命清高,一人看惯了尘世,凡仙之别莫过于此,阿弥陀佛。”
当然,此次宴会最热门的话题,还是剑器楼的年轻楼主公孙诗潋亲手杀死了罪魁祸首,也就是制出了七珑孔雀的唐雨萱,名声大噪。
若非亲眼所见,没有人会相信,险些酿出武林浩劫的人,居然会是一名年仅十八岁的少女。
可是事到如今,他们却又不得不去相信了。
这场既没有新郎也没有新娘的婚宴就此结束了,江湖豪杰带着劫后余生的侥幸,各自归家。
而该要分别的人,也终要道别。
七日后,金陵城外。
清明时节,濛濛烟雨,羣莺乱飞。
秦淮河边,垂杨系马,有一对少男少女正并肩而站,望着河面。
洛飞羽拿着一坛酒躲在垂杨下避雨,而公孙诗潋也刚刚听洛飞羽说完了一段漫长的故事,唏嘘不已。
公孙诗潋撑伞望着河面泛起的涟漪,道出了心中的疑问:“那你是怎么知道,暮淮王是女儿身的。”
洛飞羽看着天空,“我师父曾与我说过,先前江湖上并没有言静臣这一号人,而她既然能拔出暮淮,必定有着言家的血脉。我本还在猜测她究竟是易容的,还是言家的某个从未露面过的公子,而那日雨夜,就印证了我的第一种猜测。”
“怎么了?”公孙诗潋自然知情。那日雨夜,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她与唐雨萱再见的那天。
“言家入主金陵以来,慨秦淮风流,于是男儿好酒,女子擅曲,言家男儿往往不到六岁就会喝酒了,见到酒就迈不开腿了。但是那天我递给她那坛酒时她居然一言不和就砸了。”洛飞羽一副心痛如绞的模样。
公孙诗潋赞叹:“你还是真是心思慎密呀。”
洛飞羽懒懒道:“别夸我,这些都是我师父告诉我的。”
公孙诗潋惑道:“你师父?”
“一个爱讲故事的老头子罢啦。”洛飞羽仰头喝了一口酒。
公孙诗潋“噢”了一声,仰起了头。
恰恰在这时,雨停了,正如这雨来时那般突然。
“该上路了。”公孙诗潋收起伞,轻轻说道。与此同时,她也转身朝洛飞羽看了过去,洛飞羽也很有默契地看了过来。
洛飞羽晃了晃酒坛,“去哪?”
公孙诗潋回答:“长安。”
洛飞羽笑道:“不和我一起去姑苏参加一下祭剑大会吗?我没记错的话,十九年前,剿灭葬剑山庄一役,你娘也是出了一份力。”
“不去啦。”公孙诗潋婉拒了他,“我娘亲告诉过我,若是世道乱了,就携剑入世平乱;若是心乱了,便回到故里。”
说完,她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腰间的药囊。
“好吧。”洛飞羽微微有些失落。
公孙诗潋轻呼了一声口哨,那唤作懵懵的小白马停下了吃草动作,抬头看向主人的方向,然而,洛飞羽早已跑到了它的面前遮挡住了它的视线,并拿着一根野草在逗弄着它。
小马驹嘴中响起一阵嫌弃的低吟,像是在对洛飞羽表示不屑。直到公孙诗潋走到它身边时,它才高兴了起来,蹭了蹭公孙诗潋的手。
“懵懵。”公孙诗潋亲切唤道。
洛飞羽打趣道:“果然,怎么样的主人取怎么样的名字,哈哈。”
公孙诗潋没有反驳,而是将缰绳递给了洛飞羽,“嘿,懵懵主人。”
洛飞羽疑惑:“什么?”
公孙诗潋笑道:“想来你连个马都没有,还怎么在江湖中赶路呀?这匹马自出生时就跟着我啦,好像也快长成骏马了,送给你!”
“可这马好像挺舍不得你的。”听着那马极不情愿的苦嚎,洛飞羽也苦笑了起来。
“不不不。”公孙诗潋答道:“懵懵这只是在抗拒你讨厌你呢,不过你放心,你喂它个六个月就没事了,到时候它一直粘着你你都嫌烦呢,哈哈。”
“这么直接嘛……等等,六个月?这懵懵小马驹何方神圣啊,这么难伺候。”洛飞羽惊讶道。
公孙诗潋没有回答,而是抬起手折下了一枝春柳,“惜别怀远,折柳赠别。”
洛飞羽愣愣地接下了那枝春柳,道:“你这就走吗?”
“虽然我隐隐猜到你此番出山是为了什么,但我猜不到你此去姑苏会是为了什么。”公孙诗潋笑了笑,“不过,你这爱惹是生非的性子,必会引来不少仇家,希望下次见面之前,你可别死了啊。”
“说啥瞎话?”洛飞羽帅气地翻身上马,“这次来到金陵,我看到过了梅花,破过七星同尘,问过暮淮三剑,还赏到过世上最美的剑舞,然而这些也只是江湖里的一个小角落罢了。我不会死的,我还要去很多地方,看遍这个江湖。”
语气中,带着不知愁滋味而又无所畏惧的张扬,惊起了栖落在秦淮河边的一滩飞鸟。
公孙诗潋怔住了。
这就是她所向往的少年气啊。
但帅不过三秒。
小白马早就厌烦了洛飞羽,一阵乱动,把他给颠了下来。
公孙诗潋拍了拍额头,“恐怕你还没体验过江湖险恶,就要先从马上跌下来摔死了。”
洛飞羽吃痛捂着屁股站了起来,“哎哟,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也差不离了。”
公孙诗潋扑哧一笑,挥着手,依依不舍地转过了身,“再见啦,憨剑客。”
洛飞羽蓦然看向了公孙诗潋的背影。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很想跟着公孙诗潋赴往长安,想去看看这江湖上多少游侠埋下了梦与追忆的地方。
但,师命难违。
洛飞羽再回过神时,公孙诗潋已经走远了。
“我有马了,那你呢?”洛飞羽喊道。
“前方不远处,有个卖良驹的婆婆。”少女俏皮可爱的声音回荡在暮春的风里,“我现在,需要一匹快马回到长安。”
“那,盼有朝一日,能够再相逢!”
洛飞羽长叹一口气,一时思绪飘远,回想着二人这半月来共同经历过的时光。
他看着手中的柳枝,笑道:“你今日以折柳相赠予我,我也要因折柳而去。”
他翻身上了马,正要远行。
突然间,那个少女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不过是在从那遥远而又虚无缥缈的晨雾里传过来的。
“诶,长安怎么走啊?我不记得路了。”
洛飞羽看向了声源,隐隐能从云雾中看到那少女撑伞的身影。他还看到那个身影背后的那几座高楼后边,一轮初阳正在冉冉升起。
于是,洛飞羽下意识地答道——
“那,就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