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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梅台。
言静臣踩着那群武当弟子的尸体,走到被女鬼束缚着的洛飞羽的面前。
他的孝衣已被鲜血染遍,暮淮剑也不再是那惨白之色,而是刺目的殷红。
洛飞羽不知是挣扎得有些脱力,还是被这场面吓到了,当他抬起了头时,露出了那被冷汗浸湿的脸庞。
“现在,该轮到你了。”言静臣低头,像是在对洛飞羽下达临终的审判。
洛飞羽好奇问道:“轮到我什么?”
言静臣扬了扬暮淮剑,做了个砍头的动作,作为回答。
洛飞羽顿时脸色煞白,“为什么要杀我?”
言静臣厉声道:“若不是你,我就不用修炼这损己的武功!”
“我呸!”洛飞羽气急败坏道:“己心不渡,还将这一切的因果报应归咎到他人身上,你还要点脸吗!”
言静臣冷笑一声,提起了暮淮剑,正欲要往洛飞羽的胸口刺去。
“啊别别别别。”洛飞羽没想到这人不按套路出牌,连连惊呼,“本草民还有一事求暮淮王。”
言静臣将暮淮抵在了他的胸口,“何事?”
洛飞羽叹了口气,仰起头来望向夜空,“实不相瞒,我有一个与我非常要好的朋友,他因为贪喝隔壁王老五家的酒醉死了。死前托我来到金陵城,要我替他喝上一碗酒,那是他的愿望。”
说得诚恳无比,催人泪下。
“因为他嗜酒如命的阿爹也是醉死的,他说他只要尝了这酒的味道,就可以坟前告乃翁:啊我死去的爹呀,这酒的味道……”
“无中生友?”言静臣皱眉打断,但不知为何还是生了恻隐之心,“你要喝什么酒?”
“世人皆知,昔日明云帝迁都洛阳之前,在金陵埋下了酒。”洛飞羽将嘴努了努,“来金陵,喝的自然就是这皇帝留下来的佳酿啊。”
言静臣望向了一旁的酒坛,正是他打开尘封百年的酒窖,运出的酒。他点头笑了笑,“死前有如此美酒相送,也不枉你走过这一生了。”
说完,便操纵起了一缕魂魄,将一旁的酒坛运送到了洛飞羽的面前。
洛飞羽却是嫌弃地别过了头,“喝酒自然是要自己喝才能尽兴,而且一个女鬼喂我喝酒,这……也太瘆人了!”
那女鬼似乎是被这番话给触怒了,朝着洛飞羽一阵瞎吼。
洛飞羽吓了一跳,“你干嘛!吓死我了!”
言静臣练了此邪功,通了灵语,“她在生前是伺候帝王用膳食的宫女,却因为有一天手被烧伤了,皇帝看着心生厌恶,就找了个借口说她服伺不周,将其打入冷宫,她就上吊了。你这样揭了她的伤口,她岂会不怒?”
洛飞羽将目光移向了那女鬼的手,却发现她的右手上果然是缺了一块,赶忙致歉,“无心之举,无意冒犯。”
言静臣森然道:“让你自己手把手喝倒也不是不可以,但若是你耍些花招,我很难保证我能控制自己给你留下一具全尸。”
那苍白清秀的脸上,绽放出了阴郁的戾气,显而易见,令人骨齿发寒。洛飞羽见状,只得说道:“反正都快要死了,何拘小结?”说完,就把手中的铁剑插入地上,“我要是拿剑砍你,我就被万鬼撕心,不得好死,这些鬼……宫女姐姐都可以作证,你说如何?”
言静臣长笑一声,将剑一挥,那些女鬼悚笑一声,化作了数缕飘忽不定捉摸不透的阴气,酒坛也落入了洛飞羽的手中。洛飞羽赶忙揭开了酒封,深深地吸了一口,“好香啊,幸好那毒妮子没在这酒中下毒。”
言静臣微微一愣,随后束剑轻笑,“看来洛公子明白的事还真不少。”
洛飞羽将酒坛送到了嘴边,“我明白的还有很多,比如你所认为的邪功,‘剑脉’。暮淮王想要知道吗?”
“不想。”言静臣答得简洁。
洛飞羽自顾自说了下去,“暮淮王只知道剑脉是邪功,可不知修习剑脉的人,自己本身,就是剑。”
言静臣下意识以为他在骂自己,于是点头赞同。
“既然自身是剑,那么就可以不用剑,便可挥出剑气!”洛飞羽狂傲一笑,眼中红光乍现。
“你可知,有一道剑气,名囚中雀。”
雀困笼中羡春早,风吹杨柳,燕戏纸鸢。
言静臣一惊,赶忙凝起阴气,却已经来不及了,一道剑气从洛飞羽的手瞬间溜入了酒坛之中,酒坛中的酒水竟翻腾了起来。
随后,洛飞羽往上一扔,那酒坛在空中炸了开来,酒水在空中停滞了片刻。
向往自由的雀,往往不会甘心困于囚笼!
言静臣面色阴沉,咆哮道:“你!”
洛飞羽没有回答,而是拔起了地上的铁剑,纵身跃起,斩出了一剑。
不过,他没有违背自己先前立下的毒誓,这一剑并没有斩向言静臣。
而是斩向了空中的酒水。
剑气如雨。
言静臣召出了几道魂魄,冷笑道:“化雨剑诀!这是道士为百姓临时去旱的剑法,你居然用这种平平无奇的剑法来对付我手中不散的冤魂!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我这个剑诀或许不行,但这酒水。”
“可以!”
洛飞羽怒喝一声,剑势不绝,剑气未竭,铁剑在空中飘舞了一圈又一圈,绵绵延延。
那酒水经剑密集的挥斩,崩散成雨!
“去死吧!”言静臣双眼通红,直面迎上了那酒雨。
洛飞羽落到地上,以剑支撑着摇晃的身体,捂住了胸口,“该结束了。”
这只是道士用来给旱灾区临时去旱的剑法,并不需要多少内力,但洛飞羽为了万无一失,毫无保留,付出了所有。
言静臣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冤魂在酒雨中湮灭散去,听着那些冤魂不甘的惨叫,她心中也同样不甘:“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洛飞羽拿起地上的一只碗,接了点酒水到鼻尖闻了闻,“看来我没猜错,这酒果然能褪邪。”
“这酒究竟是什么,居然能……褪邪?”言静臣难以置信,面如死灰。
“明阳元年,沈太后身怀喜脉,明阳二年,沈太后于帝都金陵产下一女,刚出生便啼哭三日不止,紧揪着床边镇邪的道符不放。明云帝恐其有煞伴生,便召来四大道教的制符长老,制成了四枚避邪降灾的符篆。其中一枚其女随身携带,三枚烧成了灰烬,灌入女儿红中,埋入地下,待其出嫁之时以此酒淋浴,可保一世平安。”洛飞羽摇了摇头,“只可惜,昔日的梁阳帝女竟成为了明云帝与逆天之征江湖大军讲和的条件,一去羌北,毕生也没能踏回梁阳国土半步。明云帝迁都时心灰意冷,也就无心再带走这些酒了。”
“这酒……是女儿红?”言静臣看向地上流淌的酒水中自己的倒影。
他想起了一段往事。
“阿爹,大哥将要和大嫂成婚了,你看,这地下酒窖里的酒……”
“老二你不要胡闹了!这酒是不会给你大哥摆宴席用的。”
“莫非是给我用的?”
“滚滚滚,也肯定不会是给你用的。”
“那是给谁用的?”
“当然是给我的小宝贝啦。”中年男子摇了摇自己怀中抱着的那个小女孩,宠溺地看了过去。
带着乌纱帽,穿着红衣的大哥笑了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父亲,你太宠小妹啦。”
二哥也笑了,“就是就是,阿爹偏心啊。”
“你们这两活宝,还好意思说我?”
……
言犹在耳,人已不在。
“是啊,女儿红。女儿出嫁摆宴席时才能拿出来待客的女儿红。”
言静臣笑了笑,握剑的手剧烈颤抖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洛飞羽没有喝手中的酒,而是将它随意地丢了出去,“我虽然很喜欢喝酒,但是我明白梁阳的习俗。这酒,我是喝不得的。”
“因为今日,不是你出嫁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