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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下, 屋内陷入了一股极度的安静中。
一贯端庄知礼的巫瑶姑娘竟然这般失态, 不只摔碎茶碗,更是失声惊叫, 这实在是令人震惊。
屋内服侍的一众小丫鬟俱都惊的微张嘴巴,若非如今站在她们眼前的正是巫瑶,她们还以为是叫换了个人呢, 这情况……委实诡异。
范老夫人原本正在喝茶,此时也放下了茶碗,自打巫瑶来大齐后, 还是第一次露出这般情态,从前巫瑶可是半点差错都没有出过,她拧着眉头看向巫瑶。
巫瑶到底是巫族长老之女, 这些年也算是经了不少事, 刚才那种情况是因为范老夫人毫无预兆地提起要见圣女的事, 她怕范老夫人见到桑桑,这关乎她最重要的未来,这才这般失态。
可那也不过一瞬间,巫瑶很快就恢复了平日的冷静, 她纤细的眉尖微蹙, 轻咬嘴唇, 似是十分难受地道:“老夫人,方才是巫瑶失态了,老夫人可没有惊到吧。”
巫瑶做出这般情态,又兼之她面色苍白, 范老夫人还以为巫瑶身体忽然不适,担忧地道:“莫不是哪里不舒服?”
巫瑶用帕子裹住右手的指腹:“方才从茶壶里新倒了些茶水,可巫瑶没想到那茶水这么烫,一时间没拿稳,就这样把茶碗给摔碎了。”
“快拿烫伤膏来,”范老夫人道。
话毕,不用吩咐,那些小丫鬟就把碎了一地的瓷片收拾起来,又将湿了的万字福寿纹的地毯给换了,很快,屋子就恢复了原样,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烫伤膏也取来了,老嬷嬷要给巫瑶抹药,巫瑶轻轻摇了摇头:“原也不是什么打紧的,只不过那一下子被烫到了而已,我立时就将茶碗给扔出去了,只是指腹有些泛红,并没什么大碍,估计今日也便好了。”
见巫瑶这样坚持,老嬷嬷自然退下,巫瑶从白瓷瓶里取出些药膏涂在指腹上,清清凉凉的感觉,只有她自己瞧见那上面连半丝红痕都没有。
收拾停当后,范老夫人才想起巫瑶那句话,她不能去见圣女,这是为什么?
范老夫人的手腕上常年戴着佛珠,她提起刚刚巫瑶的话:“你这话是何意,难不成是圣女有什么忌讳不成?”
范老夫人自然想不到圣女是桑桑,也猜不到巫瑶的心思,她只以为圣女是不是有什么忌讳,到底巫瑶和圣女都是巫族,前头也见过几面,自然也知道更多关于圣女的事。
巫瑶坐在椅子上,微垂着头,她抹了药的右手轻轻搭在椅背上,整个人看上去优雅又惹人怜惜。
“老夫人,倒不是说圣女有什么忌讳,只是我想着圣女人贵事忙,前些时候我去拜见她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我是怕您去的时候圣女正忙,倒累的您白走一趟,”巫瑶轻声道。
巫瑶没想到范老夫人会突然提起要见圣女的事,她先前以为桑桑来大齐的这段时间内只要有心避一避,定然不会叫范老夫人见到桑桑的,可她没料到范老夫人会自己提起要见圣女的事。
范老夫人年纪大了,年轻时候丧夫又丧子,身子就有些不好,后来又出了桑桑这事,累的陆珩不管不顾,范老夫人当时又生气又心疼,以至于半个多月没起来床,后来好不容易将养好,身子倒是越发虚弱了。
打那以后,范老夫人自然长时间在家休养,顶多就是每隔一个月去一次寺庙进香,其余时候等闲都不出门,更何况她现在是摄政王的祖母,几乎可以说是大齐头一个的老封君了,那些宴会她更是不必去。
圣女又几乎只在宫中,等闲不露面,再者说了,圣女只是出使齐国,没多久就会回巫族,这样一来,范老夫人几乎见不到圣女,可只除了眼下这种情况,范老夫人自己动了心思要去见圣女。
巫瑶一时心乱如麻,她知道范老夫人一贯的性子,若是叫范老夫人知道圣女是桑桑,说不定会转而叫陆珩求娶桑桑,到那时,她又该如何自处?
范老夫人捻了捻佛珠,巫瑶的话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圣女这样的身份是不得闲的,宫内宫外,还有巫族之事,只怕是忙得很,她若是贸贸然求见,说不定真会落个空。
“你说的有理,只是圣女再忙也有休息的时候,”范老夫人说道,她有这个自信,现在她是摄政王的祖母,就算是圣女也要卖她面子。
巫瑶心中咯噔一声,听着这意思就算这次不成,也会有下次的,范老夫人若是打定了主意,那她也不能一次又一次的阻拦,她该怎么办。
她左手垂在身侧,指尖掐进掌心,能拖一会儿就是一会儿,到那时自会有旁的法子,巫瑶渐渐冷静下来。
范老夫人又想起一件事:“早前有几家老夫人都递了信儿过来,说眼下这会儿皇上已经好了一些了,后宫太妃们也得了闲儿了,过几天是个好日子,正适合去宫内请安。”
巫瑶顺着就道:“我陪着老夫人一同去,路上也好说话解闷。”
范老夫人含笑点头,巫瑶的性子她是最喜欢的。
圣女毕竟从未见过,还是前不久才寻回来的,也不知道性情如何,可巫瑶却是她眼见着看了两年多的,人品、相貌、性情无一不好。
若能叫珩哥儿娶了圣女自然是最好,可若是没有,倒也无事,巫瑶也是不错的,只是略输一截儿而已。
皇宫,寝殿内。
桑桑坐在床榻外缘,低头看着床榻上还在睡着的齐昊。
巫祁医术高明,可齐昊年幼,这病又来的凶险,故而这几天过去齐昊只是将病稳住了,还没到能下地走路的程度。
一旁伺候的贴身宫女恭敬地道:“圣女,皇上睡了有一会儿了,估摸着再过一刻钟也就醒了。”
桑桑见这宫女现在很是稳重,不似那天那么慌张,不过倒也是,现在齐昊的病势稳住了,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就算受些惩罚,也不会危及生命了。
屋内浓浓一股药味儿,闻着就觉得很苦的样子。
床上齐昊小小的脸依旧面色苍白,他本就瘦弱,这下更是明显了,眼眶几乎都凹了下去,整个人几乎瘦成了一把骨头,在这明黄色的宫室里,像是时刻都会失了声息一般。
桑桑在心中暗叹一声:“去拿些清水来。”
桑桑用清水润湿帕子,然后轻轻抿上齐昊的脸颊,好叫齐昊舒服些。
宫女在一旁低沉着眼,似是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她心道圣女待皇上是极上心的,看着比皇上的母族还要亲呢。
把帕子放在黑漆托盘上,桑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瞧着很快就要到晚上了,她对一旁候着的宫女说道:“御膳房的菜这会儿应当都备的差不多了,你去一趟,要些梨子水过来,记得,不能放酒,梨子要最新鲜的,皇上用过膳后定是要服药的,那药很苦,到时候你就将这梨子水给皇上喝一口,记得,千万不能多给。”
齐昊一贯喜欢梨子水,虽然他现在仍在病中,但喝个一两口还是无妨的,多少叫他开心些。
宫女弯腰:“是,圣女。”
眼见着天要黑了,桑桑也要回去了,可还没等她起身,一只软软的带着温度的小手攥住了她的手,力道很轻,像是一碰就要碎了似的。
齐昊刚刚醒来,他梦见了母后,其实母后没的时候他才将将五岁,这些年过去他几乎记不清母后的模样了,可梦里母后还是温软着一张脸,像从前一般把他抱在怀里:“昊儿,今天的课业可都完成了,父皇没有说你吧,”然后就吩咐宫女把他爱吃的点心都呈上来。
梦醒过后,齐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他一时间还真以为是母后回来了,可再一细看,原来是圣女姐姐。
齐昊有些不好意思,他向来是装做大人惯了的,这会儿却攥着桑桑的手,委实不像话,叫旁人瞧见了可怎么好。
齐昊红扑扑着小脸,大人一般道:“方才是朕睡糊涂了,圣女姐姐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说着就要挣扎着坐起来,桑桑知道齐昊一贯的好强性子,只好将齐昊扶起来:“才过来的,没多久。”
“眼下就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皇上您略醒一醒神儿,用了晚膳后可一定要好好服药,”桑桑轻声道。
这意思就是要走了,齐昊没有回应,他想圣女姐姐陪他一起用膳,就像母后一般,这些天虽然有姨母照顾他,可姨母总是叫他不要忘了舅舅一家,说那是母后的家,也是他的母族,这话说得多了,他就有些烦了,他还是喜欢圣女姐姐。
桑桑一下子就看出了齐昊眼底的不舍,然后笑吟吟道:“方才听宫女说今儿晚上的菜色不错,都是新鲜的,倒比我宫里的好。”
齐昊到底是小孩子,眉梢一下就弯起来了,却还要正经地说:“那圣女姐姐就留下用膳吧,”其实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又说了会儿话,宫女开始摆膳,一道道膳食流水般往桌子上摆,桑桑把齐昊扶到桌子旁,刚刚坐稳,外面就传来太监的唱喏声:“摄政王到。”
陆珩进来后就一撩衣袍,向齐昊行礼:“臣叩见皇上。”
“陆哥哥快起来吧,”齐昊忙道。
他今晚尤其开心:“陆哥哥你来的正巧,正好是用晚膳的时候,你刚批完折子也饿了,坐下咱们一起用膳吧。”
陆珩一进来就瞧见一旁坐着的桑桑了,于是唇角微勾道:“那臣恭敬不如从命。”
陆珩的伤也还没好全,虽还没恢复曾经的状态,可眼下走路写字已是无碍了,这些日子天天上朝处理折子,自然忙得很,他倒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桑桑,也算是意外之喜。
陆珩坐下后就和齐昊说了说近日朝上的情况,还叫他不要担心,好好养病。
没说几句话,膳食就上全了,齐昊端坐中间,桑桑和陆珩一左一右,对着满桌的饭菜,齐昊吃的异常开心,可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他又说不上来。
食不言寝不语,直到用膳后才又说了些事,这会儿宫女就端了煎好了的药过来:“皇上,该用药了。”
齐昊的嘴巴当即就瘪起来了,眉毛也拧了起来,这是他最像小孩子的时候。
看着这碗黑乎乎的药汁,齐昊就想起之前喝药时那股子苦涩的味道,实在是太难受了。
那宫女见皇上不为所动,鼻尖就有些冒汗,显然是着急了,陆珩一瞧着就知道齐昊在喝药这方面怕是不听话了,估计着从前都要好好哄一番他才肯喝药。
桑桑把药碗从托盘上取下来:“皇上,良药苦口,这药还是要趁着热喝才最好呢,这样你的身子才会好得快。”
说罢,她悄声对齐昊说:“已经备好了梨子水了,刚刚摘下的梨子酿的汁水,皇上您喝完药就能喝两口梨子水。”
陆珩就瞧见齐昊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然后乖乖地喝药。
陆珩看向桑桑,她侧坐在椅子上,系在腰间的月白色宫绦半垂在腿上,越发显得腰肢纤软,眉眼纤细玲珑,带着几分清艳之色,尤其耳朵上坠着的白玉耳坠在灯光下微晃,几乎让他挪不开眼去。
他见过那么多面的桑桑,却很少见到这样的桑桑,他想起那时候她为肚子里的孩儿缝制衣裳时的模样。
如果那孩子长大了,桑桑也该是这样哄着他喝药的吧,他是个严父,她则做慈母,若是男孩,必得叫他好好读书,修习武艺,若是个女孩,也得叫她读书明理,买最好看的衣裳给她穿,他们一家人好好地在一起。
无妨,还有将来,到那时一定会如他想象的一般的。
齐昊刚拧着鼻子喝了药,然后赶紧喝了梨子水缓缓,清甜的梨子水润过喉咙,他却瞧见陆哥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圣女姐姐,像是看呆了一般。
那里面的神情他有些看不懂,他还没见过陆哥哥那样温和的眼神。
这会儿时辰有些晚了,陆珩先告退了,他要出宫,自然是要提前些的,又过了一会儿,桑桑也准备回去了。
屋内的齐昊终于觉出有什么不对劲儿来了,圣女姐姐和陆哥哥怎么相处的这么好,全然不似从前那般!
外头,刚转过一个宫门,桑桑就看见了不远处夹道上的陆珩,他正站在一棵树下,晚风将枝叶吹的飒飒,一瓣瓣似是破碎的阴影打在他身上。
“你还没走?”桑桑问道。
陆珩身形微滞,然后走到桑桑身边,与她并肩站在一处:“有些……关于皇上的事要和你说一下。”
桑桑立刻就正经起来了:“你说。”
面对着桑桑清澈的眼睛,陆珩有些不自在,其实哪里有什么事要说,不过是他想多看看桑桑而已,这才临时编了这个理由。
可桑桑这般正色,陆珩倒不得不认真起来了。
“这些日子朝上积攒了不少折子,一时半会儿怕是处理不完,倒不好总是过来看皇上恢复的如何,若是你有空闲的时候,不妨多过来看看皇上,”陆珩说道。
其实这倒也不是为了诓桑桑才现编的借口,陆珩是真的这么想的,他深知齐昊是怎样要强的一个孩子,齐昊想得多,很容易钻到牛角尖里,眼下齐昊正是该好好养病的时候,要是一个不小心反倒越发严重了可怎么办。
且他看出来齐昊很喜欢桑桑,齐昊也就在桑桑面前能略略放下那些心思,若是桑桑能多去看看齐昊,齐昊定然能好的快些。
桑桑沉吟了一会儿道:“好,若是我得闲了就来瞧瞧他,不过过两天巫族有些事,我得出宫一趟,大概两三天的时间就回来了。”
先前她想着她到底是巫族之人,这般频繁地去看齐昊也不好,害怕叫外人误会,可今儿瞧见齐昊那孤伶伶的可怜样儿,当然想着自己能多陪陪齐昊,让齐昊快些好起来。
巫族也不好什么事都在宫里办,宫外头也有些隐秘的地方,这个陆珩是知道的,他道:“嗯,只要你过去略坐一坐,皇上也会高兴的。”
又说了一会儿话,就到了巫族居住的宫室,陆珩立在宫门前:“到了,你进去吧。”
桑桑“嗯”了一声,然后看了看陆珩清瘦的身子:“你也是,要按时用膳。”
她深知陆珩的性子,从前一旦忙起来的时候,陆珩就不用膳,直忙完了才对付吃两口饭,这样长久下来他的身子哪里能好,当时还是世子的他就没人敢劝,何况如今成了摄政王的他。
陆珩的唇角翘起,俊秀的眉眼间难得露出笑意:“好,听你的。”
“都是因为你救了我,是我的救命恩人,”桑桑又加上一句话。
陆珩眼中笑意不减:“我知道。”
桑桑抿了抿唇:“那好,我进去了,你也回吧,”她说罢就往里走。
看着桑桑逐渐远去的身影,陆珩静静伫在夹道上,何曾,他为了一个人、一句话而这般。
只有桑桑。
镇国公府,一座小院内。
丫鬟服侍着巫瑶梳洗穿戴:“姑娘您不必着急,这会儿子正是老夫人礼佛的时候,没个一时半刻是不会出小佛堂的,”她说着给巫瑶簪上了累金丝镶嵌红宝石的发钗:“姑娘您慢着些收拾就成,否则到了那头也是要等一会儿的。”
巫瑶闭着眼,眉宇间淡淡一缕忧愁,没有回应,那丫鬟就知道巫瑶的意思了,于是加快了速度。
实则她心中想不明白,自家姑娘可是巫族长老之女,出去到哪儿都是要被人捧着的,可如今却像个小辈一般在范老夫人身旁,一点不复从前那般耀眼,姑娘这般委曲求全又是为了什么呢。
尤其那范老夫人,当初姑娘纡尊降贵来了这国公府居住,那时候她待姑娘还是恭敬的,可自打世子成了摄政王,待姑娘就没有从前那般敬重,如今瞧着倒更像是祖母待孙辈一般,姑娘竟也能忍过去。
巫瑶睁开眼,镜中的姑娘已然装扮好,尤其发间珠钗更衬得她柔弱温良,可惜陆珩还没回到国公府,当初想着能多见见他来了这儿,难不成竟是个错误不成?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丫鬟赶紧去开门,只见是一个相貌普通的嬷嬷,那嬷嬷对巫瑶行了礼:“姑娘,圣女昨儿出宫了,似是后天回来。”
巫瑶心中的大石瞬间就落下了,她松了口气,这压在她心底好些天的事也算是有了眉目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记得,且小心些,别被旁人发现。”
她这几天就在担忧范老夫人想要见圣女的事,巫瑶正愁着该怎样劝阻范老夫人,可又怕被范老夫人疑心,如今正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桑桑正好这两天出宫去了,这样一来范老夫人进宫自然就见不到桑桑了。
那嬷嬷点头,然后就转身出去了。
原来这嬷嬷竟然是桑桑身边服侍的下人,也是巫族之人,只不过没人知道这嬷嬷曾经受过巫瑶姐妹的恩惠,巫瑶也是这两天刚联络上的她,这嬷嬷才给巫瑶透露了消息。
宫中都叫陆珩换了侍卫,桑桑身边带的又都是巫族精良的守卫,等闲人是不知道桑桑每日的行程的,有了这个嬷嬷,日后打探消息倒是方便多了,巫瑶想。
巫瑶看着镜中的自己,她为了陆珩几乎是付出了一切,她不能失去陆珩。
皇宫。
一处宫殿内坐了半屋子的命妇,大半都是大齐数得上号的重臣的内命妇或是老安人,这些人自然是来请安的夫人们了。
上首一溜儿则是太妃们,这会儿子还能见客自然都是有些本事的,下面则是左右两侧各一排椅子,左侧第一个就是范老夫人,第二个则是巫瑶。
说是请安,其实这会儿齐昊已经好了许多了,且她们也不好面见齐昊,也就是在后宫这儿说说话。
屋里的这些人,说起来当然是范老夫人和巫瑶身份最尊贵,到底是摄政王的祖母,谁都得捧着说话。
一群夫人们聊着胭脂水粉,兼着衣裳首饰,还有些心思活泛的,知道范老夫人喜好礼佛,就聊些佛经珠串,范老夫人果然搭腔,部分夫人心中暗道还是要好好学着。
屋子里也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夫人,说着话就提起了自家的儿孙,什么不好好读书,镇日里招猫逗狗,还有些自家儿孙比较出色的,就说读书好骑马也好。
有那些实在没什么可夸的,就说自家孩子总算是传了香火,把嫡子给生下来了。
话说到这儿,众人心思都活泛起来了,摄政王……可是如今还没娶亲呢!
大齐现在除了幼帝以外,就是权势滔天的摄政王了,何况摄政王生的又那般好,满大齐的人家都想把自家女儿嫁过来,那可是不可多得的良婿啊!
殿内也有不少有适龄女儿的夫人,见状就貌似无意地提起摄政王如今虽然忙,可身边也要有女人照顾着才好,这样才能放心后院,忙着朝政,还能传宗接代。
这话一挑头,就说个没完,有眼尖地注意到巫瑶面色有些不好,可大家也没在意,毕竟巫瑶在摄政王身边这么久了也没个准话儿,再者说了,就算巫瑶嫁过去当了正妻,自家女儿也能成侧妃,那也是一步登天了。
大家越说越火热,看那样子是恨不能当场就把自家女儿许配过去。
这话正好触到了范老夫人的心头,她最在意的还是陆珩如今也没有孩子,陆珩已经这个年纪了,早就到时候了,他到底是要传宗接代的。
可她旁敲侧击多少次了,陆珩也没松口,莫说要孩子了,就连女人也不碰,这都是桑桑那个狐媚子的原因!
一处角落里,两个夫人说起悄悄话来,其中一个道:“摄政王身边这么久了也没个女人,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啊?”
其实也不怪她,京中有些人是这样悄悄流传的,这世上哪有不好美色的人,摄政王可是十足一个怪胚。
另一个夫人笑道:“你这是哪里听来的话,摄政王可好好的,再者说了,他可是有过一个妾室的,你才嫁过来一年,故而并不知晓。”
京中有些年头的人家都知道摄政王曾有过一个妾室,这些新起来的人家或是新嫁过来的,就不大打听得到了。
“什么,你说摄政王曾有过妾室?”她一时惊讶竟没防备大声说了出来,实在是从前她听说的版本都是摄政王那方面有问题,故而不近女色,她还可惜过,这般谪仙一样的人物竟然不能人道,如今骤然听到这样一个消息,可不是惊得忘了这会儿是在宫里。
这声音足够叫大家听到了,屋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说来摄政王早些年很有些隐姓埋名的味道,倒没有多少人知道摄政王身边的事,不过关于摄政王有过妾室的事,京中有些人倒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说是约莫三年前,摄政王曾有次带着妾室去过皇庄,不过摄政王疼惜那妾室疼惜的紧,竟然没叫那妾室露面,只在屋子里待了几天,然后就带回府中去了,后来却全然没了消息,像是凭空消失了似的,大家心里也好奇过,如今摄政王这般权贵,怎么那妾室却不见了。
当时有部分人瞧见了摄政王带妾室进皇庄,虽没瞧见那妾室的面容,可这事总也做不了假,故而这些夫人才觉得摄政王那方面该是没问题,这才想着把女儿嫁过来。
坐在下面的一个夫人冲着那位说错话的夫人道:“摄政王的事也是该你说道的,”她年纪看着得有四十多了,面容颇有些严肃,正是范老夫人娘家的侄媳妇张氏。
众人都侧过脸去看,原来是范老夫人侄媳妇张氏说的话,那这就是范老夫人的意思了,大家暗暗琢磨着。
那张氏也是个骄纵的,因着范老夫人的关系被捧惯了,她扬着下巴道:“王爷虽有过一个妾室,可那妾室是个命不好的,拖累了王爷许多,前两年就没了。”
众人一听这语气就明白了话里的意思,看来那妾室并不得范老夫人的喜欢,若不然怎么会“拖累王爷”,又“是个命不好”的呢,这内里说不定有什么故事,一时间眉眼乱飞。
巫瑶心道这范老夫人的侄媳妇张氏当真是个蠢的,竟瞧不出来范老夫人生气了,她打圆场道:“也说了这许多话了,怎么没瞧见成太妃?”
成太妃就是齐昊的姨母,如今在后宫中也算是身份贵重。
这时就有宫女回道:“太妃去瞧皇上了,眼下正是皇上服药的时候,这会儿子就该回来了。”
也是巧了,正好这会儿外头太监唱喏道:“成太妃到。”
巫瑶舒了口气,她并不喜欢听到桑桑的名字,更不想听到桑桑的名字和陆珩一起出现,这仿佛在提醒她,只要有桑桑在,她巫瑶什么都不是。
不过还好,范老夫人向来是不喜桑桑的,甚至可以说是厌恶,想到这里,她略舒了舒心。
可那太监还没唱喏完,遥遥的又传来尖细的声音:“圣女到。”
巫瑶正想着桑桑,忽然听见这声音,这声音由远而近,又透着股尖细,吵得人脑仁发疼,似是糊涂了一般,她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那太监说的竟然是圣女!
巫瑶觉得她在做梦,桑桑不是出宫了吗,按理说今天不会回来的,可现在是怎么回事,桑桑怎么会突然回来,还来了这里?
屋内,一众夫人也有些吃惊,怎么圣女忽然来了,同时心中也有些期待,倒是没怎么见过圣女呢。
范老夫人也坐直了身子,没想到还没等她过去,圣女倒先来了,说起来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圣女呢。
唱喏声完,屋内进了两个人,可众人的目光几乎都被前一个人给夺去了。
前头的姑娘身着一袭玄色镶金纹的衣衫,一头乌沉沉的发披在肩上,日光打在她脸上,越发显得她肤色白皙如玉,当真是眉目宛然,清极艳极,竟是个绝色美人。
众人先前也想过圣女是个什么模样,可到底没料到,竟是这样的绝色无双,一时间竟不敢直视。
这人竟然是桑桑!
范老夫人大惊失色,她如何会忘了桑桑的脸,就算如今桑桑气度与过往不同,可那仍旧是桑桑。
步履款款,如同莲花一般轻绽,裙裾随之轻动,极是赏心悦目,这般走动之下,浑身的首饰竟无一丝响动,当真不愧是圣女,一众夫人心中暗暗想道。
范老夫人更是有些恍惚,这个人当真是桑桑吗,亦或是只是恰好与桑桑生的相像,可终究骗不了自己,哪有生的一般无二的两个人,这就是桑桑,那个曾经的妾室桑桑。
不管屋内众人是如何想的,成太妃上前两步:“圣女坐这儿,”这位置自然是原本留给她的,然后自己捡了一旁的位子坐下。
看着面色各异的众人,成太妃面上笑着,心中却有些尴尬,怎么正巧她们过来的时候屋里在说摄政王的闲话,岂非显的她这个主人招待的不好。
原来她们恰巧听到了那些夫人后面说的那一段话,这话就说来话长了。
虽说今儿是外命妇请安的日子,可正巧碰到了齐昊服药的时候,成太妃自然以照料齐昊为主,齐昊样样都乖,偏只喝药这一项上有些使小孩子脾气,那些宫女太监不好劝说,她这个姨母好歹能说些话。
本打算着看着齐昊喝完药就回去,没想到齐昊今儿怎么也不肯喝药,耽误了不少时间,那药眼见着就凉了,成太妃是没法子了。
圣女就是这时候过来了,成太妃吃了一惊:“圣女什么时候回来的?”好歹住在一个宫内,又照料着齐昊,成太妃是知道桑桑出宫了的,这会儿子看时间还没到她回来的时候。
桑桑接过成太妃手里的药碗:“事情提前办完了,自然就先回来了。”
说来成太妃没怎么见过桑桑,这几天多见了几面还是因着齐昊的缘故,也不知怎么的,齐昊很喜欢圣女,倒比喜欢她这个姨母更多。
果然,见桑桑来了,齐昊就乖乖喝了药,没再使脾气。
喝完药就该休息了,成太妃吩咐宫女看着齐昊,然后就和桑桑一道儿出去,说着话就提起了请安的事。
成太妃的心思就活泛了起来,如今后宫中这些太妃隐隐以她为首,自然都是因着齐昊的缘故,可从前她却说不上话。
那时候先帝自有宠爱的妃子,成太妃从来也不大得先帝的喜欢,她也知道自己被纳进宫来是为着照顾齐昊,故而如今虽说得上话,却总有些没底气。
她想着,若是能请了圣女同她一道儿过去,叫那些从前得宠爱的太妃和命妇们看见了,自然心中就有一杆秤,她日后在这宫中的位子也就更稳当了。
成太妃就和桑桑说了,左右若是成了自然是好,不成也没损失,不过她没想到桑桑应承的那么干脆,一听她说就答应了。
成太妃喜形于色:“路不远,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桑桑虽未曾在宫中生活过,但也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想着这成太妃到底是齐昊的姨母,而且不过是去略坐一坐,露个面就成了,也不耽误她什么事,因而就答应了。
不过桑桑没想到,正巧就听到了那番话。
听到有位夫人说“摄政王曾有个侧室,”然后听到另一个声音说什么“拖累王爷,命不好,那妾室早早就没了。”
听到这儿,桑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说的不就是她吗,她就是那个命不好的妾室。
可人已经到这儿了,太监的唱喏声也喊出去了,自然只能进去了,再者说了,也没人知道她是那妾室。
于是,两人就这般进了屋。
屋内,气氛一时热闹的很。
一众命妇都没想到会这样看见圣女,连忙给桑桑行礼,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同桑桑说话,成太妃也跟着与有荣焉,毕竟圣女可是因着她才来的。
成太妃心满意足,自觉方才门口的那段小插曲已经过去了,她身为主人公,当然要做出主人的样子来。
成太妃肃了肃嗓子:“圣女,这些便是今日过来请安的命妇们了。”
下座的各个命妇都露出笑来,坐姿越发端庄,这可是圣女啊,在圣女面前当然不能出差错,可说到底,还是绕不过范老夫人去,她毕竟是眼下命妇们中品制最高的。
成太妃就道:“圣女,这位便是国公府的老封君了,也是摄政王的祖母。”
范老夫人……
其实桑桑一进屋就瞧见范老夫人了,范老夫人坐在上首,想不看见都难,何况不过才三年的时间,也没久到让她忘了范老夫人的脸,只是她没想到会再见到范老夫人。
范老夫人穿了身檀香色的襟子,头戴眉勒,头发已然有些银白,看着倒比从前老了不少。
成太妃话都说到这儿了,按说现在范老夫人就该拜见圣女了,只是范老夫人却一动不动坐在那儿,失了平素的谨慎。
范老夫人其实还没缓过神儿来,记忆中的桑桑失踪至今,可现在忽然出现,还成了圣女!
她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桑桑就是巫族那找回的圣女的事实,她总是想起从前谦卑的桑桑,在泥地里的桑桑,任谁都可以踩一脚的桑桑,可如今桑桑竟然摇身一变就成了圣女……
范老夫人想起了从前的那些事,还有刚刚侄媳妇说的那些话,她心神不稳,面色都苍白起来。
“范老夫人?”成太妃疑惑问道。
范老夫人这才回过神儿来,她恢复了素日的冷静,然后缓步上前:“太妃,”然后看向桑桑,口中吐出二字:“圣女……”
自然不能只是口头尊称圣女二字便可,大齐朝素讲礼仪,除了皇帝和摄政王以外的人都是要拜见圣女的。
范老夫人垂着头,从前那个生杀予夺、卑微到泥地里的桑桑,如今竟然高坐上首,应承众人叩拜,真是风水轮流转。
再如何不甘心,范老夫人到底还是低下了头,弯下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