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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东宫代天巡幸江南的事,与五皇子不相干,这里头,根本没他什么事,五皇子却为这个同妻子絮叨许久。
五皇子回府时就不大痛快,好在谢莫如有规矩,痛不痛快的,别带到饭桌上来,带着孩子们用过晚饭,略问了几句孩子们的文章,五皇子就打发孩子们各自休息去了。此方同妻子说到太子巡幸江南的事,五皇子道,“太子实在太心急了。”
谢莫如去了发饰,一头长发拢在前胸,执一把楠木梳子,不急不徐的梳理着,谢莫如道,“殿下不如好生同陛下说一说,现下江南不太平,太子万金之躯,不好涉险。”
“太子去江南做什么,大家心知肚明,我这么说,倒像阻太子功绩似的。”要不顾及这个,五皇子早说了。五皇子接过妻子手里的梳子,替她梳头。
谢莫如道,“殿下要将太子与江南分开来看,太子是太子,江南是江南。大家说太子巡幸,你就只说巡幸。至于江南战事,殿下不妨私下同太子与陛下讲一讲,靖江王多年经营,南安侯不过刚去江南大半年,并未到开战时机。直言就好。”
“你说会不会靖江王提前宣战。”人家靖江也不是死的啊,五皇子觉着,靖江王这么些天没动静,定是在憋大招。
“宣不宣战,不过作态,读书人才讲究这个,打仗么,只要胜就好。”谢莫如道,“靖江还未有动静,一旦有,必是大动静。”
“其实,我不看好太子南下,也不全是出自私心。东宫出于政治考量,会令南安侯提前出兵,他不明白战争是怎么一回事,就是孙子重生,怕也没法预算战事的。天时,说的就是时机,开战的时机,不是谁说有就有的。如果为胜而勉强一战,倘时机不到,哪怕最终能胜,其损耗也极其巨大。”谢莫如道,“殿下别忘了,靖江虽是敌手,可江浙二地,一样是朝廷的地方。战事一起,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良田荒芜,多少青壮战死,陛下亲政以来与民休养的元气,或因此战悉数丧送。倘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想着自战事中得到多少好处,何等误国误民。”
五皇子听得更是坐不住了,生怕他家江山有个好歹,道,“明儿个我就进宫同父皇说去。”
“殿下说战事就说战事,别的话莫提,不然,倒像是冲着东宫去的。”谢莫如叮嘱。
“我晓得。”
五皇子感叹,“我每想到这等事,就战战兢兢,心里很是放不下。可再一想,朝廷事多了去,非江南一处,也不知父皇这些年怎么过来的。”
谢莫如笑,“倘殿下在臣子面前可会表露这般担忧。”
“自然不会。”五皇子生来便是皇子,很有些装模作样的本事。
“一个道理。”穆元帝亲政多年,怎会叫臣子看出自己的心事呢?
五皇子道,“我还能同你说,父皇却是没个能说话的人。”后位空悬多年,他皇爹没有再立后的意思,至于嫔妃,哪怕五皇子自己的生母苏妃也是性子贤良之人,不过,他娘也不是能商量国家大事的。至于他祖母胡氏太后,那更是不必提,除了承恩公府,太后还知道什么?
谢莫如闻此言一笑,道,“你我夫妻,有事自然应共同担当。”
五皇子深以为然。
五皇子接下来的行为,深深的给太子与大皇子添了不知多少堵,五皇子先是去劝他太子二哥,可不能去江南啊,听说不大太平,出事儿可怎么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些话,五皇子一唠叨能唠叨半日。然后,他又跑去同他皇爹说江南战事要慎重,自祖父立国,百姓方得安稳几年,战事一启,百姓遭秧,国力消退。还有什么,打仗的事就交给南安侯,叫南安侯看着办就成,当然,能不打就不打,倘能和平解决,是最好的局面云云。
五皇子自己是一片丹心照汗青,殊不知自己都成了帝都城的笑话。四皇子素与五皇子交好,不忍看他弟出丑,私下同五皇子道,“你这是怎么了,太子南巡是去岁就定下的章呈,这会儿你说这话,岂不是明摆着同太子对着来么。”
四皇子为他五弟着急的时候,殊不知他五弟也为他四哥担心呢,五皇子道,“四哥,你就不担心南安侯?”
四皇子道,“岳父去江南这些日子,整肃军队,备战山匪,无有不利。”倘岳父没带兵经验,四皇子是要担心的,不过,他岳父是举朝皆知的名将,因战功封侯,非永定侯能比。说心里话,四皇子还真不怎么的担心,他觉着自己岳父下江南,胜算颇多。
五皇子想,怕是朝中大多数人皆如四哥这般吧。五皇子正色道,“南安侯自有带兵打仗的本领,有南安侯在,江南我是不担心的。这领兵打仗,咱们都不比南安侯精通,既如此,就让南安侯自己做主江南的事便好,不是么?”
听此言,四皇子觉着他五弟比自己都对岳父的事上心,四皇子何尝不知此理,只是,四皇子道,“东宫早便安排好了,五弟你一片好心,只怕与东宫心意不和。”
“江南战事非同小可。”五皇子压低了声音,在四皇子耳畔道,“靖江那一位当初也是被先帝视为储君养了那些年,我是亲见过靖江战力的。我去闽地三年,说句真心话,我手下的兵还真比不得靖江那里的战力。江南事,让南安侯看着办就好,打仗得看时机,时机不到,这仗就打不好。要是靖江着实不堪一击,父皇岂容他坐大到今日。”
四皇子原本挺放心岳父的,给五皇子这一分析,也不由将心提了起来。
五皇子终于找着了志同道合的同盟军,四皇子担心岳父,生怕太子过去江南给他岳父添麻烦,便同五皇子见天的唱衰太子巡幸江南之事,连带着江南军略,四皇子也与五皇子一个立场了。你说把太子气的,在御前便皮笑肉不笑的来了一句,“五弟军略自是出众,去岁大胜,孤也是看到的。不过,朝中人才辈出,南安侯更是宿将。怎么,在五弟看来,莫不是认为南安侯不如五弟?”
五皇子连忙道,“这岂敢?我根本不懂军略,就是去岁闽地打仗,也是听扶风九江他们的谋略,其实没出什么力,更不敢与南安侯比。在军略上,弟弟是外行,正因是外行,才不敢妄自指挥内行。军中的事,交给将军们就好。要不,朝廷封这许多将军做什么呢?”见太子面色不大好,五皇子稍退一二,道,“这也是臣弟的一些小见识罢了。”
太子脸上的皮笑肉不笑都挂不住了,淡淡道,“五弟的见识可不小,要早知你有如此见识,当初就让你去江南了。”
五皇子听太子讽刺他,心下亦是不快,五皇子自认为都是为了朝廷着想,江南是什么地方,那地方能败么?一旦出事,便是半璧江山沦丧,将来怎么见列祖列宗?难道他拦着太子是不想太子去江南建功么?只要南安侯胜了,太子便是举荐大功。可太子非要过去瞎指挥,这是小事么?要是把江山指挥垮了,别忘了干系着一大家子的性命呢?
甭看平日里五皇子对太子是各种敬重礼让,到底现下太子还未登基,亲爹还在就要受这鸟气,以后要如何过日子?
五皇子压着火气道,“便是臣弟去江南,也会将军略交给南安侯做主,而非不懂装懂,更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
太子登时给气个好歹,怒喝,“你放肆!”
五皇子冷脸不语,却是将下巴微抬,明显不服。
穆元帝啪的一掌拍在案间,太子立刻转了颜色,躬身道,“父皇息怒,五弟近来怕是担心江南担心的狠了,他也是心系朝廷。儿臣做兄长的,与弟弟拌几句嘴,也是就事论事。就是在朝中,同一事,朝臣们也常有分歧。”
五皇子平日里也挺会说些暖心话,这会儿见着太子一幅好兄长模样,不由心下发堵,顿时什么都说不出来。穆元帝见他臭脸的模样,道,“有话就不会好好说,知道的说你担心太子安危,担心江南局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东宫不敬!东宫是君,你是臣!东宫是兄,你是弟!这点道理,还要朕教你么?”
四皇子推推五皇子,五皇子过去给太子行一礼赔罪,太子双手扶住五皇子的胳膊,笑的和煦,道,“这是做甚,五弟,咱们至亲兄弟,孤知道你是担心二哥。你只管放心,江南之事,关乎国运,正因如此,二哥才要去江南看一看,让天下百姓安心。”
五皇子抿紧唇角,什么都没说,只是道,“我累了,先告退。”
穆元帝又要拍桌子,太子先一步道,“那五弟就去歇一歇吧。”待五皇子走了,太子方劝他爹道,“五弟还年轻,一时性子上来罢了,待回家冷静一二,明儿就明白了,必来与父皇请罪。”
穆元帝道,“平时看他懂事,说犯性子就犯性子。”
太子笑,“年轻人,哪个没性子,五弟这已是好的了。”
四皇子顺着太子的话替五皇子说好话,道,“是啊,父皇,五弟就是爱较真,五弟心是不差的。”
三皇子笑,“五弟一向性子直率,且又在君父面前,一时心急,方失了礼数。”
连太子都不会说五皇子的不是,大皇子虽想添油加醋,到底忍了,也顺着弟弟们的话,劝了父亲几句。穆元帝倒也罢了。
倒是谢莫如,未料到五皇子去了一趟宫里,就把穆元帝和太子双重给得罪了。五皇子回府时仍是气愤难平,道,“太子只当我有私心,我劝他不去江南还不是为他着想,万一去了有个好歹,要怎么着?”
一听这话,谢莫如不问原由也能猜出是个什么因果了。谢莫如递了盏凉茶给五皇子,道,“昔年刘太公被项羽所擒,项羽要烹太公,刘邦答,分吾一杯羹。”
五皇子茶端在半空,望着他媳妇,一时噎住了。
谢莫如道,“最坏不过如此。”
谢莫如忽然有些不能理解五皇子的想法,问,“殿下生什么气?您劝也劝了,说也说了,已尽本分。”
五皇子长声一叹,“太子有个好歹,朝廷丢不起这个人哪。”
“太子既去,朝廷怎能不做好护卫。再者,南安侯与吴国公都在江南,他们宁可自己有个好歹,也不能叫太子出事。”谢莫如道,“殿下杞人忧天了。”
五皇子道,“我也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
谢莫如问,“陛下说什么了?”
“父皇训了我一通。”五皇子面儿上还有些不大好意思。
“太子是君,殿下是臣。太子是兄,殿下是弟。陛下自然会斥责殿下。”
五皇子见鬼一般望向谢莫如,谢莫如问,“陛下是如何斥责殿下的?”
握着茶盏的手抖了一抖,五皇子道,“就,就是你这样说的。”
“陛下真是慈父心肠。”谢莫如感叹一句,要不说是人都有可取之处呢。如穆元帝,在父亲的位子上就做得不错。谢莫如道,“殿下想想,陛下可是糊涂人?殿下想到的,陛下自然也能想到。陛下对皇子们一向看重,殿下所忧虑之事,陛下肯定虑在前头了。”
“让堂堂储君下江南,这难道不是昏招?”
“正因太子想去,陛下才会让他去的。”谢莫如道,“以后,这江山万年,到底是太子的。对靖江的处置,从一开始,陛下采纳的就是东宫系的建议。或者,陛下是想煅练太子也说不定。”
“父皇怎么会同意……”
“吴国公赵国公都出身江南,倘不给江南系官员建功的机会,他们怎肯在靖平靖江王的事情上出力?不然,为何任吴国公为南安侯副手?南安侯能这么快掌控江南,与吴国公的配合有很大关系。”谢莫如道,“陛下让太子去江南,就是让太子到江南看一看。”
“看江南系?”
“对。用时当用,防时当防。官场中讲究同科同僚同乡同年,但朝廷自来忌讳结党,江南与他处不同,陛下不笼络着他们,他们就会被靖江王笼络去。太子妃焉何会出自吴家?殿下只管宽心,陛下心里明镜一般,太子不会在江南出事的。”谢莫如道,“有南安侯在,江南也不会出事。”
五皇子这会儿早把太子之事抛诸脑后了,认真请教他妻子,“那我这天天去朝中劝太子劝父皇,岂不是办了件大大的蠢事?”这事儿,还是他媳妇叫他去办的。何况,“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
“陛下对江南的安排,不是突发其想,他寻思这事儿不知多少年了。”谢莫如道,“不过,就是当年诸葛亮北伐,想必也没想到败在马谡身上吧。只是,人皆有私心,私心会令人犯下大错。”
谢莫如言之凿凿不看好江南形势,不想第二日就被打了脸,南安侯着人送来八百里加急战报,江南匪患,斩首万余。
五皇子琢磨道,“这不像在作戏。”不过,当初为他为了诱敌深入,也战死不少将士。
谢莫如道,“再等等看。”
等了半个月,江南连传三封捷报,共计斩首将将五万。这种数目,就绝对不是作戏了。便是五皇子都不禁拊掌,“以往听闻南安侯的名声,多是在听人说,现下眼见,方知他何等人物。”五皇子在闽地将将三年,一场战事,也不过与南安侯在江南大半年经营相仿。
谢莫如轻按五皇子的手,“再等等。”
然后,这一等,就等到太子代君行赏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