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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柏真是服了谢莫如,他都要愁死了,谢莫如只是安静喝茶。当然,谢二叔愁的是,要不要跟谢莫如说,说,还是不说。
谢柏望向谢莫如安静喝茶的侧脸,不由问,“莫如,在想什么?”
谢莫如将手中茶盏放于手畔高几上,道,“在想这山,不知可有名字?”
谢家别院就在山脚,谢柏不由一笑,他自小到大的习惯是,想要什么直说便可。谢莫如不一样,谢莫如想要什么会说“这个东西很好”“这叫什么名字”。他是真的信了,谢莫如是真的不想听那些方家旧事,不然,谢莫如这样的性子,断不会说出这样明确的拒绝——不必说。
谢柏道,“这山叫栖霞山,因在帝都以西,又叫西山。”
谢莫如微颌首,“我在书上看到过。”
谢柏笑,“时辰尚早,且山上凉快,无甚暑气,要不要去山上看看。咱们一道去,西山寺素斋是一绝,中午在西山寺吃素斋如何?”
这提议正对谢莫如心坎儿,谢莫如自是意动,仍是按捺着性子问,“那苏不语和李先生怎么办?”
谢柏一笑,“他们老大个人了,不必多理,让管事好生服侍就是。”交待好管事服侍苏李二人,谢柏便带谢莫如出了别院,往山上去。谢莫如命紫藤、梧桐相随,道,“帝都最有名气的应该是天祈寺了,据说天祈寺是千年古寺。我在书上看,西山多贵人别院,避暑之处。”
“对,咱家别院在山脚,省了爬山的辛苦。再往上就是李樵家别院了。”谢柏指给她一条通幽小径。
谢莫如微微皱眉,李樵到谢家别院时,手持竹杖,脚穿草鞋,而且,两者都不是装饰着好玩儿的。草鞋是半旧的,鞋底带着泥土草屑,竹杖底端已有裂纹,可见是用来方便走路的。苏不语骑马而来,定是住的远,可李樵这样子,也不像住得近的。谢莫如不及多思,就听谢柏道,“其实西山寺也是名寺,只是不比天祈寺历史悠久,且天祈寺供奉着皇家香火,自然更贵重一层。不过,西山寺香火也极旺,在帝都也能排前三了。西山寺的方丈文休法师是有名高僧,佛法精深,更胜天祈寺方丈。”
谢莫如道,“文休大师还在西山寺么?”
“自是在的。大师在西山寺落发出家,一直在西山寺精研佛法。”谢柏笑,“这山上名胜景致也不少,说来最有名的景致就是山腰的万株梅林,现下是看不到,待冬天咱们来看,万株梅花似火,真乃帝都胜景。”
谢莫如虽是人生头一遭上山,却能搭上谢柏的话,道,“我在书上看到过,说这梅林当初便是由前朝明月公主命人所种,其景可想而知。”
谢柏想通,如今反少了许多忌讳,随口道,“太\祖当朝后,将此处梅林连同梅林宫赏赐给宁平大长公主做了别院,听说以前大长公主每年冬日都会过来赏梅景。你母亲不喜梅花,偏爱杜鹃,杜鹃院的杜鹃树便是当年命人自南越移植而来,整个帝都城,再没有这样漂亮的杜鹃树了。”
虽不讳言这些事,可乍然提及,谢柏仍是有些酸楚,反是谢莫如,只是静静听着,树木浓荫下,阳光点点斑斑洒落,面前山路崎岖蜿蜒,谢莫如眉梢都未动一下,谢柏问,“莫如你喜欢什么花?”
谢莫如想了想,“没什么太讨厌的花,花随时令,或开或谢,开放时,添一景,凋零时,也自有别的花来妆点景致。四时都有花开,于我没什么差别。”
谢柏问,“那有没有喜欢的东西?”
“当然有。”谢莫如笑,“是人便有喜恶,我只是对花草平平罢了。”
“我喜欢看书。”谢莫如道,“这世上若没有书,该有多寂寞。也喜欢字画,李先生的字画就很好。还想学骑马,二叔你有空能教我吗?”
谢柏挑眉,“莫如你素来贞静,怎么会想学骑马?”
“二叔不是说有许多豪门的女孩子都会骑马狩猎么,倘不会,以后出去说起来,岂不没面子。”谢莫如说着一笑,眉目舒展,仿佛清风流云,“这是借口,其实主要是我想学。看二叔骑马,就觉着很威风很自由。”
谢柏笑,“等回去先给你置办套行头,有空咱们再出来,待你练好了,带你打兔子如何?”
谢莫如点头,“甚好甚好。”
谢柏叹,“莫如你小小年纪,不能总这样老气横秋。”
“那要如何?”谢莫如问。
谢柏道,“女孩儿家,要娇俏甜美,应该说‘好啊好啊’,再想法子好生谢谢二叔。”谢柏还没说完,谢莫如已是一幅消化不良的样子,谢柏哈哈一笑,也说不下去了。
其实这山,谢柏已来过多次,不过谢莫如兴致颇浓,许多花草树木,以往只看过图谱,这次见着实物,不免路上多盘桓了些时间。
待叔侄两人到了西山寺,已是未初。西山寺是名寺,平日少不了达官贵人往来,寺中和尚亦是练就出一幅好眼力,知客僧一见是谢柏,笑,“二公子前来,要拈香么?”竟是认得谢柏。
谢柏看向谢莫如,谢莫如摇头,“我们是慕名而来,略坐一坐便好。”
知客僧心说,慕名而来还不拈香呢,不过,看这时辰,他也知道客人或是乏了或是饿了,笑道,“今日香客甚众,大的厢房已经住满了,后院临湖还有一间空房,倒还雅致。”
谢柏点头,道,“我们还未用饭,可有素斋来一席。”
知客僧自是一一应下。
知客僧给安排的地方很是不错,湖畔植满桃树,虽无春日灼灼其华的景象,如今硕果垒垒,亦有一番趣味。何况,这寺中的素斋味道亦是出众,虽不外乎是豆腐、菌子、青菜之流,却做的鲜美可口,清淡适宜。谢莫如道,“用素油、素食做出这等席面儿,实在难得。”
僧人端来香茶,笑道,“这是祖师亲制的野茶,施主尝尝。”
侍女接了茶奉上,谢莫如问,“文休法师在吗?”
僧人一愣,道,“小僧专司知客一职,祖师的事倒不清楚。”
谢莫如道,“你能去问一问么,昔日我读法师所著《万里行记》,有几处不解,如果文休法师在寺中,可否当面请教?”
僧人并不知谢莫如身份,不过谢柏他是认得的,见谢柏并未反对,应一声退下。
待僧人去了,谢柏方道,“文休法师还写过游记?”老和尚得道高僧,是指他在梵文佛经上的成就。
“我也是在一本旧书里看到,那时文休法师尚未出家,倘不是在另一本书看到有记载文休法师的俗家名字与经历,我还不知道那游记是法师所著呢。”谢莫如道,“非常精彩,比话本子好看的多。二叔要看,我借你。”
想上次谢莫如打发丫环将苏不语的《人间记》送给谢莫忧的大方,这次一听就知是谢莫如心爱的书,连出借都这般不舍,谢柏笑,“好。”
文休法师在和尚界声名卓著,依文休法师的地位,当然不可能过来见谢家叔侄,一时,小和尚相请,叔侄两个便去了文休法师的佛堂。
佛堂干净整洁,地板纤尘不染,二人便将下人留在外面,褪了靴子进去。文休法师算着年岁已经不轻,望之却不过四五十岁光景,一双眼睛明净如同婴孩,仿佛全无心机,又阅尽世事的老者,了然一切。谢柏一揖,“大师,好久不见。”
谢莫如亦施一礼,文休法师双眸含笑,极是慈和,颌首示意,“谢施主,女施主,请坐。”
叔侄二人便在文休法师面前的蒲团上盘腿坐了,谢柏笑,“这是我家中侄女莫如,她读过大师所著游记,颇有些不解之处,今日初来贵寺,听闻大师在寺中清修,不禁心生拜访之意。”
文休法师望向谢莫如,微微笑着,“老衲年轻时正赶上战争离乱,民不聊生,四处飘摇,倒是去过一些地方。彼时闲来无事,便记上几笔,后来结集成册,知道的人少了,不意女施主还看过。”
文休法师的确极有高僧气象,不过,谢莫如向来是就事论事,她道,“游记我看过一些,大师的游记,人情风物,地理习俗,文采飞扬,极富意趣,在我看的书里,是一流的好。只是,还有些不解之处,还望大师解惑。”
谢柏不知道谢莫如哪里来的这天大口气,对着当代佛家宗师夸人都只说“一流的好”,不过,谢莫如神色真挚庄重,就知她心口如一。文休法师这把年纪,涵养亦是一流的好,微微一笑,“女施主请讲。”
谢莫如这一说就说到了天色将晚,谢柏都觉着,谢莫如平日话少,完全是没遇着让她想说话的对象。看谢莫如与文休法师,聊的多开心。谢柏都不忍心打断,不过,他们还要下山回城,谢柏不得不道,“莫如,大师也累了,天也晚了,下次有空我再带你过来是一样的。”
谢莫如此方觉着室内光线微暗,侧首望向窗外,果然夕阳西下,谢莫如笑,“一时不察,竟打扰大师这么久。”
文休法师笑,“能为施主解惑,不算打扰。老衲成此书久矣,几十载光阴,有施主这样一人用心读过,已足矣。”
谢莫如认真道,“今日未能尽兴,下次我早些来。”
文休法师起身相送,谢莫如又顺道请教了两句西蛮语的事,方与大师告辞。
能请教到文休法师,谢莫如心情极佳,不过,下山的速度可得抓紧了。谢柏有幸看到谢莫如一步两阶跳下山去,谢柏真担心谢莫如脚下不稳摔山路上,不想人家谢莫如如履平地,稳的很。
谢柏人高腿长,倒没啥,只是叔侄二人这等速度,把梧桐紫藤两个丫环累的够呛。及至到别院,苏李二人均已辞去,苏不语留了一张手书一幅字给谢柏。谢柏收起来,让谢莫如放在车里,便带着谢莫如匆匆回城。
及至到家,天已尽黑,谢莫如命紫藤将苏不语的字送到谢柏院里交给绿菊,带着梧桐同谢柏去了松柏院。谢太太倒未恼怒,只是微微责备,“今天出城,我算着会回来的晚些,只是也忒晚了,再迟些,怕是进不了城,岂不要在城外过夜了。”
谢尚书笑着圆场,“这不是回来了么。孩子们定还没用饭呢,不是叫厨下留饭了么。”在谢尚书看来正常,谢莫如头一遭出城,路上远不说,免不了多看看的,再说也不是太晚。
谢太太笑,“以后再晚回来就没你们饭吃了。”
谢柏笑睨谢莫如,“这回不怪我,我们在西山寺,莫如跟人家文休法师,一说话就说了一个多时辰,要不是我提醒,她还想不起走呢。”
饶是谢太太这回也深感荣幸了,望着谢莫如的眼睛十分喜悦,道,“文休大师可是高僧,说什么了说这么久。”
谢莫如明白二叔的意思,是不想家里知道苏不语,不,上次二叔明明在松柏院提及过苏不语,那么,二叔怕是不想家里知道今日见过李樵之事。虽不明白原因,谢莫如依旧道,“我以前看过一本大师写的游记,里面有些看不懂的地方,这回正巧听说大师在西山寺修行,就请教了大师。”她真心赞道,“大师的确有学问。”
谢太太笑,“岂是有学问,文休大师可是得道高僧,平日里见一面都不容易的。”
谢莫如望向谢柏,道,“多亏有二叔在,我先时问知客僧大师可在,知客僧说不知道。后来他看了二叔一眼,方下去问了,这才见着大师。和尚都说众生平等,可见也是不平等的。”说的谢太太谢尚书都笑了。
谢柏亦是一笑,想这丫头可真机伶。
一时素蓝带了小丫环进来,服侍着谢柏谢莫如洗过手擦过脸,谢太太笑,“你们就在我这里用吧,省得再回去啰嗦。”
谢柏谢莫如便去隔间用晚饭了。
待用过饭,吃过茶,略说些话,谢太太和颜悦色的打发叔侄二人各去安歇。
谢柏送谢莫如回杜鹃院,其时,夜色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