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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氏叫玉娘一席话吓得抖如筛糠一般,待要说些求情的话,又觉着舌尖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个吐不出来,急得手足无措,只得指日为誓,愿鞍前马后地为太后驱使。不想玉娘听说这句竟是嗤地一笑,笑得徐氏一怔,还不待她回过神来,已听着一旁的秀云道:“高夫人这话好笑。太后娘娘以天下养,尊贵已极,哪个敢逆她老人家意思,倒还要你来表忠心。”
徐氏听见这话身上没了一丝力气,几乎连跪也跪不住,口唇翕动,旁的话却是再说不出口。玉娘看着她这样,便道:“送高夫人出去罢。”徐氏听着这句,还要挣扎一二,秀云已过来搀扶:“高夫人请罢。”徐氏哪里肯出去,待要挣开秀云的手往玉娘处爬,就听着秀云在耳边笑道:“娘娘的玉旨纶音,夫人回去好生想想。”
这话入了徐氏的耳,徐氏蓦然停止挣扎,抬头向玉娘看去,却见她意态娴散地凭几而坐,低眉垂目地端着茶盏正喝茶,心上忽然转过个念头,一时却又不肯信,太后素来与朝政无意,又有甚事值得她这样?且新帝是她亲生骨肉,又素来孝顺,怎么肯逆她的意呢?
秀云看着徐氏发呆,也不与她啰嗦,走出殿外唤了两个宫人进来,指着徐氏道:“娘娘令你们好生将高夫人送出宫去。”宫人们领旨,一边一个将徐氏从地上扶起,半扶半拉地从拖了出去。
玉娘喝了口茶,手上就顿住了,双眼盯在茶盏上,盏内装的依旧是清水,平静如镜,隐隐约约映出一张粉面来,少顷,几滴水落入茶盏,原本平静的水面忽然漾开了水纹,还不待水波漾开,又有水滴落入,一圈又一圈,连绵不绝。
秀云看着宫人们将徐氏送出去之后折返回来,看着的就是玉娘端了茶盏坐在那里发怔,脸上全无半分伤怀,泪珠却是一滴又一滴地落入茶盏,直看得秀云也不禁心酸起来,忙赶上几步,轻手轻脚地从玉娘手上接过茶盏,轻声道:“娘娘,娘娘。”
玉娘听着秀云唤她,才慢慢地回过神来,抬眼瞧了眼秀云,轻声道:“送出去了?”秀云回道:“看着她上的马车。”玉娘唔了声,继道:“若是圣上来了,叫他晚上早些儿歇了,莫要看太晚书,伤眼呢。”玉娘说这些时神色平静,若不是眼角还有泪痕,几乎瞧不出才哭过。秀云几乎自玉娘进宫就跟在了她身边,自然熟知玉娘脾气,看得她这样,哪能不知她心上凄苦,险些也落下泪来,只不敢叫玉娘看见。
玉娘说得这句,又出了回神,方将茶盏搁回几上,自家立起身来,秀云忙来搀扶,玉娘方将她手推开,因道:“吩咐备笔墨,我要练字。”秀云便松开玉娘的手,自去吩咐。待得景琰过椒房殿时,珊瑚看着她,脸上不禁露出些欢喜来,趋前几步道:“长公主,您来得正好哩。您快去劝劝娘娘。”
景琰也知自父皇崩逝后,母后虽看着平静如常,可多少总有些儿异常,无人时常坐着发呆,是以听得珊瑚言讲,心上也发慌起来,忙跟着珊瑚进了侧殿。景琰进了侧殿方知珊瑚惊恐的是甚,却见玉娘立在书案前,左手搦湘管正写字。景琰从来以为自家母后因着出身所限,不过勉强识字,所写的字也只勉强称得上秀丽罢了,这时看她左手握笔,心上不由有些儿惊慌,乍起胆来走在案边,却看岸边已有些废纸,字迹扭曲,勉强可认得是:观自在、行、多等字,歪歪扭扭,全无功架可言,而铺在案上那张,字迹起先还还有些儿歪斜扭曲,却是渐渐流利。上头默书的,正是《般若波若密多心经》,道是: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这人多是惯用右手,极少人使左手的,左手吃饭尚且不便,何况写字哩。何况玉娘写到后头竟是一笔行楷,虽字迹还不甚流畅,却有些儿颜筋柳骨,可见是下过一番功夫的。景琰自以为熟知自家娘亲,陡然看着这些,哪得不怕,小心翼翼地轻声唤道:“娘,我怎么不知您会用左手哩?”
玉娘正写在:“故说般若波罗密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呵。”听着景琰这话,头也不抬地道:“你父皇也不知道呢。”说得这句时,恰写将那个呵字洗完,将笔搁在笔架上退后几步,侧头仔细瞧了瞧,轻声叹息道,“手上无力,果然写不好字哩。”说了这句,对了那页心经瞧了好一会,叹息道:“收起来罢。”宫人们这才上前将笔墨收了。
景琰闻言不禁向玉娘脸上看去,却看她脸上竟带了些恍惚,心上就是一沉,急走几步来在玉娘面前待要去拉住她双手,玉娘已轻轻避了开去,回身在椅上坐了,已有小宫人捧了热水来服侍着洗了手,玉娘再对景琰看去时又是从前模样:“你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自乾元帝故去后,玉娘待景琰比之从前还冷淡些,知道的都说是景琰面貌肖似先帝,太后看着伤情,是以冷着越国长公主,这也是人之常情,日子久了也就好了,便是景宁景晟俩也把这话来劝景琰。
只景琰小时还不甚清楚,只以为自家是乾元朝唯一一位落地就有封号的公主,虽是比不过景晟,却也是宠爱优与诸兄长,待得渐渐长成才知,自家母后待她当真平平,莫说与景晟这皇太子相较,便是与景宁相比,也有些儿不如,是以将从前跋扈的性子也收敛了些,并不敢常往椒房殿来,唯恐惹得母后不喜欢伤心,只这回却是不得不来,走在玉娘的下手坐了,脸上带了一丝笑容道:“娘,五哥不大对哩。”
玉娘听着景琰这句,黛眉轻皱道:“景宁如何了?你几时出的宫,如何我不知道?”景琰听得玉娘问话,忙道:“是五嫂从您这儿请了安回去,恰与女儿遇着,女儿看她眉间有郁色,多了嘴。”说着便将因乾元帝崩逝,景宁为着守孝至今只食薄粥的话玉娘说了,又道:“这样下去五哥怕是撑不住哩,只他不许五嫂与人说,女儿悄悄地与您说了,您劝劝五哥罢。”
玉娘收养景宁时自家无子,本就有收为己用之心,只望他与汉景帝事窦太后一般,是以就往贤孝里教导;待得景晟出生,玉娘依旧不该初衷,只要将景宁养成自家臂膀,这时听着景宁待乾元帝这般孝顺,一时也不知是天意弄人还是自家教得太好,侧脸想了想,方肯点头。
不说宫中事务,只说徐氏出得未央宫,可说是满心惶惶,一路走一路惴惴,待得回在家时,倒叫她揣摩出了些门道:若是太后当真要治他们家的罪,只需将手上证据往圣上那里一送,哪里还有高鸿的活路呢。她不独不送,反将她叫进宫去说了那些话,想是别有缘故。记得那位秀云道是‘高夫人这话好笑。太后娘娘为天下养,尊贵已极,哪个敢逆她老人家意思,倒还要你来表忠心’这话分明是正话反说,太后她要的正是他家的忠心。可太后要她家忠心作甚?是了,是为着圣上年幼,晋王年长,是以拿着这些把柄来拿捏他们,好叫他们不敢生出异心来。
徐氏即有了计较,倒是心定了些,待得晚间听得高鸿回来,便使丫鬟将他请进内宅,便将今日之事与高鸿诉说一回,又道是:“我细想着,若是太后真要降罪,如何还拿着这些来问我?必是另有计较哩。想是圣上幼而晋王长的缘故。”
高鸿听说也是面如土色,却与徐氏道:“糊涂!若真是为此,只消这些证据往有司一送,我的性命必然保不住,有我这样一个母舅,晋王也是个说不清,谁还能拥戴他?必不是为此。”徐氏原笃定了些,听着高鸿这番话,一颗心又吊了起来,扯了高鸿衣襟道:“若是坏了阿直前程,我必不与你善罢甘休。”
高鸿原就忧心,叫徐氏这般一闹,也自恼怒,反手将徐氏推开道:“莫不是你没用着钱?!收银子时喜欢,这会子倒是我一个的罪名了!你且想想,可是你从前得罪太后的事事发?”徐氏叫高鸿这一推,也是心生恼怒,沉了脸道:“太后若是恼怒我从前得罪,在宫中就好发落了我,如何还许我出来,必是你的缘故!”高鸿哪里肯认这个不是,又叱徐氏道:“你这妇人从来不知羞!若是好事,必是你的缘故,若是办差了,便是旁的人的不是。若是我的缘故,圣上也该寻了我去,怎么偏是寻你?事到如此,你还要推脱!”
徐氏叫高鸿说得又气又恨且羞,待要辩解几句,忽然听着管家郭民在门前道:“老爷夫人,有贵人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