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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晟为太子监国时,因着乾元帝虽病倒,到底还活着,说不准哪一日就起了身,是以那些大臣们倒肯用心。那些大臣们不过是看景晟将将即位,先帝又去得突然,连个遗命也无有,虽有太师太傅在,到底不是正经的顾命大臣,是以有意要看他能耐。若他是个自家有成算的,大臣们便小心服侍,也肯出正经主意。若是当真年少无知,就此叫他们架空了也未可知。
景晟今日看下头为个御史的一家之言争得面红耳赤,起先也有些儿不明白,只他不明白的事就肯细细分辨,就叫他瞧出了端倪,顿时有怒,想了想,索性抛下不理,由得他们去争个痛快,请了玉娘还宫。
这时听玉娘问他,景晟一面扶着玉娘坐下,一面将这番计较合盘托出,又安慰玉娘道:“母后,您莫忧心,小事罢了。”恰好宫人们将温好的清水奉了上来,景晟亲手接过,奉与玉娘,却是自乾元帝去后,玉娘常夜不能寐,御医们都说是优思太过的缘故,请玉娘不要用茶。玉娘起先并未放在心上,还是三个孩子知道了,苦苦相劝,玉娘方才勉从。是以景晟便不肯叫玉娘操心,方有不过小事尔之语。
玉娘瞧着景晟,依着她原先安排,总要景晟再大些才好,不想乾元帝忽然发难,逼得她不得不有所动作,使得景晟这样小年纪就与前朝那些大臣们勾心斗角,心上多少有些儿愧疚,故而摸了摸景晟的脸颊,叹息道:“娘信你。”说了又看一旁的景宁,将景宁的手握住,“你一心为你弟弟分忧,你父皇地下有知,还不知怎么欢喜呢。”
景宁半垂了头,口角微微带些笑容,轻声道:“儿子只愿母后平安,弟弟顺遂,也就心满意足了。”玉娘含笑道:“这话说得,你妻子呢?她才是要与你过一世的人呢,你将她放哪里去!”说在这里,玉娘倒是发觉不见顾鹊,又一算时辰,分明是景宁一下了朝就往她这里赶,并未回过赵王府,是以顾鹊不知道,不免嗔怪道:“你这孩子,你来这里,可传信回去了?莫叫人等你。”
景宁看着景晟扶着玉娘退出,原想就跟下来的,转念又想着朝廷上的动静,是以耽搁了会,待得如意传了散朝的口谕,景宁立时进了后宫,混忘了还有顾鹊在家中。
说来倒也不好全怪得景宁,他与顾鹊成婚的次日,乾元帝便驾崩了。之后景宁与顾鹊两个身为儿子媳妇,自要哭灵守灵,夫妇两个虽能见面,却是连句有情些的话儿也不能说。才新婚的夫妇哪经得起这样是疏离,待得守灵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两个再见已如陌路人一般。更别说景宁身为人子,须得守孝三年。景宁更是个孝子,这三年中都要与顾鹊分房而居不说,因他自家只肯吃素,连着用膳也不与顾鹊在一处,是以景宁与顾鹊两个如今遇着,除着彼此问个好,几已无话可说,故而景宁进宫来,全然忘了顾鹊。
这时叫玉娘提起,景宁方才觉悟,不禁赫然,唤了自家贴身的内侍连英过来,要使他回王府告诉王妃知道。玉娘还嗔道:“她嫁了你,一生荣辱都系在你身上,你也该念着人些。”景宁叫玉娘说得满面赤红,唯唯称是,连着头也不敢抬。还是景晟劝了几句,玉娘方才罢了。一时传膳,玉娘便使珊瑚装了两道菜,点了个小内侍赏去赵王府与顾鹊,晋王府那边一般有赏。
景晟与景宁两个陪着玉娘用了膳,景晟因午后还要上课,先回宣政殿去了,景宁也不好再留,一样起身告退。他素来是个知机的,虽与景晟一块退出,却是落后景晟数步,到得椒房殿外,屈身行礼,看着景晟上了步辇去了,方才走开。
就有宫人将他弟兄二人的举止看在眼中,回来禀了玉娘知道,玉娘正端了盏清水慢慢地喝,听着宫人们回报,将茶盏搁在几上,慢慢地点了点头,却不开口,只将双眼盯着手上瞧。便是此时内殿中传来哒哒哒几声轻响,玉娘霍然抬起头来,不过片刻就看着个宫人疾步而出,来在玉娘面前双膝跪倒请罪,却是内殿中悬的那挂珠帘,不知为甚忽然断了几条,玉娘听着的哒哒声,正是珠子落地之声。
原是玉娘才迁入合欢殿时乾元帝就曾赏过一挂,当时叫凌蕙无意间扯断了。虽珠子并无遗失,将作那里自能修复得一丝不差,只乾元帝嫌上头沾着了凌蕙的血,以为不洁,不肯再用,又看玉娘喜欢,是以示意合浦再贡。只龙眼核般大小的珍珠产量原就不多,更要一般大小,一般色泽,更是稀少,是以合浦又积攒了两三年方才凑足了数,又贡了一挂。乾元帝得着之后,立时就使人送来椒房殿,一直挂到如今。
是以玉娘听说珠帘忽然自己断了几条,一时心上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当时就站了起来,只立时又坐了下去,一手撑了头,半晌无声。椒房殿中服侍的众人只以为玉娘想起了先帝,是以心中悲痛,都跪倒在地,齐刷刷地道:“太后娘娘节哀,保重凤体要紧。”玉娘抬起头来,缓缓四顾,到底长长叹出一口气。
又说景晟自将朝臣们撂下自家散朝,果然叫朝臣们警觉,一时倒也不敢再在朝堂上提及此事。不想景晟私下里已将新任的宫正司司正袁有方遣了往大理寺大牢走了回,将梅佳与钟德华盘问了回。这也是因着景晟年幼,便谢怀德是他嫡亲舅舅,见面也极少,不能知道谢怀德为人,这才心存疑惑,要问个明白方好决断。若是乾元帝还在世,芮御史还未必敢上这一本,便是上了这一本,多半也会叫乾元帝当场掷回。
说来大理寺自有各种刑讯手段,便是铁齿钢牙到得刑部,也要胆寒。可真要比起阴私手段倒还是宫正司的强些,直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梅佳与钟德华虽知招认必死,实是抗不过袁有方各种手段,是以俱都实情招认。
两个都不曾把谢怀德提起,一个说是:“以前从未与谢大人有过交情,贸贸然地上门送礼,若谢大人收了,自是一双良好,可若谢大人不肯收用,他是什么人哩,顷刻就好上达天听。是以不敢。”钟德华也说是:“他是太后娘娘的亲哥哥,甚好地没见过?梅佳把来的这些,只怕还不能打动他哩,倒是叫自家招祸。”
袁有方收拾了口供,回来承与景晟,景晟看过,心上有了底。到得次日上朝,景晟点了那芮御史来,倒是好言与他道:“你即参谢尚书,只无凭据,不若你亲自往刑部听审,明白了其中是非曲直,再来奏与我知道。”
景晟使袁有方走那一遭,除着大理寺卿罗士信并大牢的牢头之外,并无人知道,芮御史又从哪里得知?他起先攀咬谢怀德确是为着自家美名,可新帝景晟竟是将此事晾下,不说个对错不说,还有人劝他道:“你何苦与太后母家做对?你又无凭证,这回若是叫谢尚书脱了身,日后有你的苦头吃,还不快快改了,再亲自往谢尚书的府上走一遭儿,与他赔个情,这事也就罢了。”
这话儿听着是在劝解,细辩来,倒是句句恫吓。一个一心图名的,自然不甘壮志不遂,是以听着景晟许他同往大理寺听审,之后据实回奏,竟是以为在景晟心上不曾偏向谢怀德,不然不能叫他往刑部大堂上去,是以慨然领旨,又做出一副大义凛然地模样道:“臣必定秉公而断。”
景晟听说,脸上露出微笑来,道是:“愿卿不负所言。”芮御史满腹踌躇地应诺。
又说梅佳与钟德华两个在袁有方手上吃着不能为人说的苦头,早吓破了胆,只求速死,是以这回过审,刑也未上就肯招供,连着在袁有方面前不及招认的几桩不堪一提的小事也都尽数招承,且两回招供的说辞与细节处全无差别,便是曾疑心景晟是为着回护舅家故意使袁有方使手段来屈打成招的罗士信到了此时也再无疑问。
不想芮御史见谢怀德无罪,想及从前人劝他的那些话,惊怒交集,竟是指了梅佳与钟德华两个道:“唞!尔等罪犯滔天,到了如今还不思悔改么?!这供状不尽不实,圣上虽是年幼然而天纵英明,岂能叫尔等瞒混过去!还不据实招来,也免得皮肉受苦!”
他这一番话直叫罗士信发笑,竟是直问芮御史道:“御史可是疑心本官与谢尚书官官相护,是以不叫这俩犯官将谢尚书招认出来?芮御史即有此念,不妨连着本官一起参了。”芮御史叫罗士信这一激,顿时恼羞成怒,当时就道:“尔当本官不敢参吗?!”当时拂袖而去,竟真的具本,连着罗士信一块儿参了,直道他与犯官勾结,私相授受,贪赃枉法,圣上英明,合该换人另审云云。
芮御史因看景晟听得用心,格外有神,施展平生所学,直将谢怀德与罗士信骂成了大殷朝立朝以来的巨贪大恶,可说是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清宇内。
景晟听得哈哈而笑,因问芮御史道:“照芮卿家所言,先皇委罗士信与谢怀德于重任,实是不知人,不善任,要芮卿家来拨乱反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