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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贵妃即认定了是景和叫她没了孙子,更兼景明之死,景和也脱不了干系,便将景和与陈婕妤母子恨得直欲食肉寝皮。又知陈婕妤会到自家面前说这些,无非看轻她的意思,想借了她的手混淆视听,是以故意装作恼怒,叱呵了陈婕妤一番,却是再未发作,待得陈婕妤再哭诉一回,也就装个偃旗息鼓地模样道:“若是你日后再到我跟前胡说八道,我必扯了你去见皇后!还不退出去!”
听着高贵妃称玉娘为皇后而不是殿下,陈婕妤暗暗透出一口气,又装个想辩又不敢辩的模样,低声称是,敛袖退了出去。
瞧着陈婕妤退下,柳海忙到高贵妃跟前到:“娘娘,她的话您可听不得呀!”高贵妃将鼻子一哼,瞥了柳海一眼道:“你也当我是傻的么?如今我还有什么能叫殿下忌讳的,留着我与她才有好处呢。”说了脸上带出几分讥讽来,转而又长长叹息一回。
柳海听着高贵妃这样,连头也不敢抬,片刻又听高贵妃道:“你拿了昭阳殿的腰牌,收拾些参苓阿胶鹿茸给晋王妃送去,叫她好好保养,叫景淳看着些,别叫那可怜孩子哭伤了眼。”柳海答应,才要出去办差,椒房殿那头又遣了人来,这回来的是长秋监金盛。
柳海见是金盛,哪里敢轻忽,忙接了过去,撩袍拜见。金盛伸出双手将柳海扶着了,双眼却是往殿内一扫。金盛这动作做得大大方方,柳海看在眼中,自是心知肚明,忙道:“贵妃娘娘已经回来了。”金盛轻声道:“殿下叫我来瞧瞧,贵妃娘娘这会子怎么样了?”柳海就要进去通报,金盛忙阻止道:“万万不可,我若是进去了,还要劳娘娘分神与我这个奴婢说话,我怎么当得起?”柳海点头,便将高贵妃的景况略说了说,连着陈婕妤来过一事也一并说了。
金盛听着陈婕妤所为,眉梢一动,脸上依旧是副黯然模样,叹息道:“你说这是什么事!”摇了摇头,倒也没说甚要高贵妃好好保重的话就走了开去。柳海瞧着金盛走得没影,也不去晋王府了,先回来将事与高贵妃回了。
高贵妃听说玉娘又遣了人来问且不进来,倒是叹了口气,与柳海道:“怨不得她是皇后呢。”
又说金盛回在椒房殿,就将陈婕妤去过昭阳殿的事与玉娘细细回了。玉娘听了,想了想就道:“叫他写信罢。”金盛答应,又道:“那人可留不留?”玉娘正要说话就觉得腹中一痛,只得半靠在秀云身上,歇了几息才道:“好好地送走,别叫他多吃苦头。”金盛喏了声,躬身退了出去。
秀云因瞧着玉娘脸色极白,额角都是冷汗,一面替玉娘擦汗,一面轻声道:“殿下,可要不要宣楚御医。”玉娘闭着眼仿佛睡着的模样,半刻才道:“圣上在何处?”听着玉娘这话,再看玉娘眉尖微蹙的模样,秀云也只以为自家殿下身子不爽利,要见乾元帝撒个娇儿,因回道:“圣上在温室殿呢,可要奴婢去请一请?”玉娘又静了会,方道:“宣。”秀云听说,便将玉娘挪在大隐枕上靠着,自家倒退着爬下绣榻,退了出去寻珊瑚说话。
因乾元帝格外看重玉娘这一胎,早有旨意下在御医署,皇后但有不适速报与他知道,因此楚御医人还未到椒房殿,乾元帝这里就收着消息,当时乾元帝正训斥赵腾与罗士信两个。
话说自徐清小产,乾元帝便令赵腾与罗士信两个彻查此案,因知多半与他的儿子有关,倒还加了句“便宜行事”。罗士信身为大理寺卿,长与谋断;赵腾领着乾元帝的禁卫军,手上颇有些各有所长的军士,又有乾元帝严令在,这才两日便将往徐清车驾前扔爆竹的人已经寻着了。
却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是京都的乞儿,无父无母,连自家名姓籍贯也不知道,只晓得自家叫狗剩。狗剩跟着个叫做三哥的中年乞丐过活。每日里在街上乞讨,讨着的东西大半都叫三哥收了去,一日只有三顿稀饭吃不说,若是铜钱要少了还要挨打,十分辛苦,虽是十来岁的人了,可瞧着也不过六七岁的模样。
前日里,狗剩在街上行乞时,忽然撞着个满面于思的男子,将这男子腰间的玉佩撞在地上跌成两半。狗剩只以为要捱一顿打,哪里晓得这男子不独没打他,因看他瘦骨嶙峋,连声说他可怜,买了新出炉的大肉包子,引他到了僻静处,把大肉包子与他吃,又问他家乡来历,听着狗剩回说一概不知时,就把一袋子肉沫烧饼并一大把铜钱来与他道是铜钱是给那三哥的,也免得三哥再打他,肉末烧饼是给狗剩的。
狗剩难得才吃着滚烫鲜美的大肉包子,又有得烧饼拿,便见那男子看得天王菩萨一般,翻身爬在地上与那男子磕了几个头。不想那男子又道:“你替明日我做一件事,若是做成了,再到这里来寻我,我再给你比这多得多的铜钱,还与你买滚热的烧鸡吃。”
狗剩长到如今,也就啃过三哥剩下的鸡骨头,已觉滋味鲜美异常,是以听着有整只的烧鸡吃,忙不迭就答应了。那男子便告诉他,次日何时等在嘉兴大街的何处,看着什么模样的车马过来将点燃的炮仗扔过去。
狗剩不过是个乞儿,毫无见识,又常年叫三哥打骂,人也略蠢,并不知道此事是要掉脑袋的,且为着那一大把铜钱比狗剩平日讨要着的都多,三哥还难得地给狗剩吃了顿干的。因此狗剩想着那男子答应的更多的铜钱与烧鸡,便照着那男子的话,按时守在了嘉兴大街。
固然郡王夫妇出行都有仪仗扈从,又会驱散大街两边行人,可因狗剩是个小乞儿,侍卫们也没将他放在眼中。待得爆竹在徐清车驾前炸响,惊马拉着马车一路狂奔下去,便也顾不得狗剩,倒叫他走脱了。
狗剩因还记着那男子许他的烤鸡与铜钱,便照着昨儿说的,往约定的地点去等,一直等到黄昏也不见人影。狗剩倒也知道,若是自家空手回去,三哥必定发怒,有一顿好打等着他哩,因此连破屋也不敢回去,直在外面躲了一夜,不想次日还是叫三哥寻着了,捱了一顿好打。
狗剩挨打不过,哭着求饶时便将昨儿的事说了,才说得一半,那三哥虽也是个乞丐,到底是成年人,知道厉害,便将狗剩的嘴堵着拖了回去。便是这样,也落在了旁的乞丐耳中。
赵腾因知这回的案子事关重大,所以是撒了网出去的,他手下颇有几个能人,其中一个唤作黄小六的,生个精瘦如猴儿一半,若是换上身破衣烂衫,恰与乞丐仿佛,从前也在乞丐群中混过,如今虽到了赵腾手下,可与乞丐们倒也有些联络,有人知道他在查这案,便来报讯,一来是为着从前交情,二则也是为了赏银。黄小六收着信立时来告诉了赵腾,不想罗士信也一般收着消息,原来大理寺一般也在乞丐中有线人。
罗士信与赵腾两个消息一凑,立时叫线人带了人赶往狗剩与三哥的住处。三哥越想越觉得狗剩留着是个祸端,正把根绳子套着狗剩脖子要勒死他,也是他们到的及时,这才把人救下。
狗剩固然有嫌疑,三哥因有谋杀狗剩的举动,倒更像个主谋,是以两个都带回了大理寺,罗士信与赵腾亲自审问。罗士信的手段哪里是一般人可及的不过,何况是两个乞丐,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事情来龙去脉问了个清楚明白。
可便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问得一清二白也是无用,原来利诱狗剩的那个男子留了一脸的于思,将大半张脸都藏在了胡子里,又带着帽子,露在外头的唯有一双眼,和一管鼻子,连着年纪也瞧不出来。这幅模样,只消把胡子剃个干净便再难寻他,画影图形画了也是无用。若是说起口音来,这人一口京都口音,在京都说着京都口音的男子又有多少!罗士信无奈,只得来回乾元帝。
乾元帝听着竟是查成了个无头案,勃然大怒,将罗士信一顿教训,恨不能将罗士信比作“尸居余气的官蠹”不说,连着赵腾在一边也受连累,一样得了“鼠目寸光、有勇无谋”的考语。便是这时听着椒房殿又宣了御医的消息,乾元帝的怒气才平息了些,指了赵腾与罗士信道:“朕再与你们五日,若是还查不出端倪,尔等就与朕滚,朕再选好的来!”说了,拂袖而去。
前护国公巫蛊一案时,罗士信才得着乾元帝考评,说是个“能臣”,不想没过两年就成了“官蠹”,又羞又气,一转头看着赵腾也有些儿呆滞,只以为他也是叫乾元帝骂呆了,想着从前的乾元帝何等信重赵腾,不然也不能把亲卫军交给他统领,这一带就是十来年,今日蓦然受着这番辱骂,难怪他呆滞,过去拍了拍赵腾的肩安慰几句。
哪晓得赵腾的呆滞却是听着阿嫮这一胎又不好的消息,他倒是比乾元帝明白,知道阿嫮的身子亏损得厉害,怀孕生产与她来说十分艰难苦痛。可阿嫮这一路行来竖了多少敌,若是无有自家儿子,便是日后做得太后,也是有名无实,难免要受委屈,是以心上挣扎,连着罗士信与他说的话也没听着。
又说乾元帝回在椒房殿,楚御医已请完脉出来了,乾元帝因问:“皇后如何了?”楚御医还没回过神来,听着乾元帝的话陡然一惊,不由双膝跪倒,磕头道:“臣不敢有负殿下,臣必定尽力。”
乾元帝听着楚御医这几句话,心上只道不好,把楚御医一指道:“你与朕等在这里。”说了撩袍快步就进了内殿,正看着玉娘软软地靠在秀云身上,辛夷正端看药碗一勺一勺地喂玉娘吃药,心上才略松了松,眼眶竟就有些发热,叫了声:“玉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