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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鹤听着英娘一番抢白,倒还笑道:“我不过说了一句,倒招来你一堆儿,我错了还不成吗?姻伯父即请你过去,想来也是没旁的辙了。”英娘听说也是叹了口气,月娘说来有些可怜,可是那性子确是有些不讨喜。旁的不说,只说她往常去劝她,她看似听了进去,不几天就能忘了。这样的脾气,也实在怨不得齐瑱不肯同她和睦。只是,到底是嫡亲姐妹,也不好不去管她,只得与李鹤道:“如今在阳谷城只有我同她姐妹两个了,自是要互相照应的。”说了便唤丫头进来服侍她更衣。
英娘才到齐府就叫顾氏身边的夏妈妈请了过去。
顾氏正在房中团团转,看着英娘进来,忙接了上去,口称着县君就要行礼,英娘忙一把将顾氏扶住,脸上带笑道:“姻伯母不必这样拘礼,咱们私下见面只论常礼就是了。”顾氏正叫月娘逼得焦头烂额,听着英娘这话,竟是眼圈儿一红,把手扯着英娘袖子道:“若是我们家的县主有您一半儿懂事,我就是死了也是喜欢的。”
英娘听顾氏这话说得厉害,不禁注目去看夏妈妈。
夏妈妈却是往后退了两步。说来这个夏妈妈从前仗着是顾氏的陪房,月娘又不得顾氏喜欢,虽不至于敢当面顶撞月娘,可言语带刺是少不了的。这时看着月娘做得了县主,原是她这一世见过的品秩最高的夫人了,自家太太顾氏是月娘婆婆,月娘尚且能顶撞嘲讽,她一个婆子,便是叫县君打死也是白死的,是以哪敢说月娘不是。
英娘看着夏妈妈退了下去,只得扶着顾氏坐在一边,把帕子递过去请顾氏擦泪,又劝慰道:“姻伯母也知道月娘是我娘最心爱的孩子,从小儿宠惯了,任性些也是有的。若是她做错了甚,您告诉我,我去说她去。”
顾氏听着方含羞带愧将月娘不肯给玉娘上谢恩折并逼着顾氏处置翠楼母子的话说了。
英娘听着月娘不肯给玉娘上谢恩折时已把眉头皱了,再听着她要处置了翠楼母子,脸上不由自主地一沉。若是从前,她脸沉她的,顾氏也不能如何怵她,可如今到底英娘身上也有县君诰命,又嗫嚅着道:“那翠楼也不是宝哥自家找的,是世子爷瞧着宝哥同县主过不到一块去,亲自送的,就连国公爷也是知道的。”
英娘从前并不知道翠楼的来历,这事听着顾氏辩白,直气个仰倒。兄弟之间互通个美人也听过,便是好友同僚间互赠歌姬,叫文人骚客一传颂,许还是美谈,可大舅哥亲自给妹夫送妾室,亲生父亲知情纵容,也太无情凉薄了些,怨不得月娘这番回来,愈发地不肯讲理,原来根由在这里。
顾氏看着英娘脸色愈发难看,还待再说甚,到底心虚,想了想才轻声道:“我家数代单纯哩,他们两个总不肯同房,难不成要我齐家绝后吗?”
英娘忽地站了起来,与顾氏道:“便是叫那翠楼生下孩儿,也该送回了由嫡母教养才是道理!姻伯母也是有年纪有阅历的人了,几曾见过祖母嫡母尚在,哥儿是叫姨娘教养的?凭你是几代单传,这也太过了些!”
顾氏忙道:“那是珍哥还小,离不得人。我原也打算着等孩子三岁就接过来,由我与他祖父一起教养,县君只管放心。”英娘听见这话,脸上才松了些,点头道:“姻伯母这话我记得了。”说了转身拂袖而去。
休看英娘在顾氏这里反面相向,可到了月娘面前,却又是另一幅形容,苦苦劝她道:“你也知道如今齐家翻转脸皮来对你,还不是为着殿下,为着你这个县君?你若是只为一口气,不肯服她,真将她得罪了去,她一个眼神儿,多少人肯为她办事哩,到时候,委屈的又是谁呢?你还以为有人能为着你得罪她去。”
月娘听了,默然半刻道:“我也不是真恼她。如今我也明白,这是命,她的命比我强。我只不忿,他们家这样瞧不起我,作践我,还指望着从我身上得好处去,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旁的且不说,便是他们起先答应的好好的将那妖精打发了,唾沫还没干呢,就要抵赖,若你是我,你寒心不寒心呢?”
英娘听着月娘这几句,又想起谢逢春、谢怀德恁般无情,倒也可怜起她来了,起身坐到月娘身边将她抱在怀中,摩着月娘的背道:“傻孩子,那人是打发不走的。你道圣上为何给你我赐爵,那是为着给她做脸,偏又怕人谤她恃宠,便夸说你我贤孝,说那翠楼是你亲自安排的,这才赏爵以示表彰。你这头才接旨回头就将人打发了,叫御史知道,怎么肯放过你?便是圣上知道,为着他自家的脸面,你也有苦头吃哩。”
要说月娘却也不是如何狠毒的人,她虽嫉恨翠楼,更恼的是谢逢春与谢显荣的无情。可一个是她父亲,一个是她兄长,她拿这二人无可奈何,可不将一口毒气冲着翠楼去了。这时听着英娘劝解,倒也下气了些,又道:“难道就这样罢了不成?”
英娘就笑道:“我已与顾氏说好了,那孩子三岁就接过来,你亲自教着。小孩子懂甚,谁教着还不是同谁亲,你只当那翠楼是替你生的罢。若是你日后自家得了儿子,这个孩子便是你儿子的臂膀,不然,你也是膝下不虚。”
月娘听了这话,想了半日,这才默默点头。英娘又劝着月娘写了谢恩折与玉娘,只道是:“只看齐家如今拿你无可奈何的份上也该谢谢她。且他们要沾光,还不得从你手上过,你若是不肯,他们又能沾去多少呢?”一番话说得月娘回嗔作喜,果然就去补了道谢恩折来。
不说英娘月娘这里,只说京中,乾元帝下旨前并未与玉娘提过,待得下完旨,方来告诉玉娘,倒还以为玉娘听着他惠及她两个姐姐,必定十分欢喜,不想玉娘听说,倒是把黛眉皱了,退开三步,福身道:“妾曲蒙圣上礼待恩宠,托身紫宫,尊贵已极;妾之父兄,皆列朝廷,虽为幸进,尚可说勤谨;然妾之阿姊,身无寸功,何敢忝居爵位。乞圣上勿再加恩,使妾忧惶昼夜,不安坐卧。”时史官在侧,录谢皇后言,誉之以贤。
却是玉娘深知英娘与月娘两个的脾性,英娘还罢了,是个精明人,心胸手段不下谢显荣,那月娘却是个顶糊涂的,从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是叫她出来了,还不定惹什么祸呢。只是乾元帝圣旨已下,却是不好追回的,只得佯装出一副贤良做派来。一来,日后乾元帝若是要再加封英娘月娘,她再劝阻也算师出有名。二来好为她禁止英娘月娘两个进京落下伏笔。
乾元帝听说倒是一笑,将玉娘扶了起来:“不过是两个县君,又不给封邑,是个虚爵,每年给些俸禄罢了,朝廷还能缺这点钱吗?你如今是皇后,小心成这样,倒叫我不喜欢。”
玉娘顺着乾元帝手势站起身来,脸上微微笑道:“我这哪里是小心呢。我是怕为着我,倒是叫御史们上本,说圣上因爱徇私呢。且我父兄姐姐我还能不知道吗?我大哥二哥还罢了,到底是自家考出来的,为人又小心,不能执掌宰柄,太平官儿还做得,不会给圣上添乱。可是我姐姐们,最是单纯不过的人,为人又热心,旁人说甚她们就信甚,又肯出个头。若是叫有心人利用了,知道的,是她们糊涂;不知道的,”说着抬眼瞧了眼乾元帝,“所以,我这心上就不安。”
乾元帝听到这里才明白玉娘意思,无非忧心是她两个姐姐没甚见识偏又有爵位在身,怕人别有居心哄着她们出头,做些糊涂事来,到时愚夫愚妇们怪在他身上,连累了他的名声。乾元帝有了这以为,自然觉着玉娘待他是一片真情,当时笑道:“我还以为什么,做皇帝哪有不捱骂的,替人捱骂也多了,你倒是肯担心。”
玉娘脸上微微一红,啐道:“哪个担心了。”乾元帝哈哈笑道:“好,好,你没担心。”说了握着玉娘的手走到宝座前,帝后两个并肩坐了,乾元帝捏着玉娘的手道:“我正要与你商量,如今景宁也该进学了,我想着叫他回广明殿住着,你看如何?”
玉娘本心上对景宁搬出去无可无不可,可她在乾元帝面前从来是个慈母,自然不好一口就答应的,故意迟疑地道:“如今景淳景和俱已封王开府都在宫外住着,阿宁又这样小,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广明殿住着,若是宫人太监们不尽心,阿宁岂不可怜,从前就有过。且阿琰也离不得他呢。”
乾元帝摸了摸玉娘粉腮,笑说:“又不是搬去广明殿就不许他过来了,阿琰若是想他了,你叫他过来就是了。宫人们待他好不好的,你一问可知。”乾元帝有句话未说,你就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今是皇后养子,哪个敢轻忽他,不要命了不成。若是这样还叫人欺负了去,可也活该了。
却是乾元帝即立了玉娘为后,余下的心思便是玉娘好好调理身子,生个皇子出来。玉娘所生,正统嫡出自然是太子。而景宁若是一直养在玉娘身边,万一自以为是皇后养子,将心思养大了,不独不能做玉娘子的助力,怕还是阻碍,反为不美。不如趁他还小,先将他挪出去,好叫他明白自家身份。只是乾元帝以为玉娘待景宁犹如亲子,不肯在玉娘面前明说,惹得玉娘不喜欢。玉娘听乾元帝说到这样,这才趁势答应。
倒是景宁听着乾元帝要将他打发去广明殿,倒还安慰玉娘道:“母后不要忧心,阿宁不过是去广明殿,又不是就藩,依旧可以给母后晨昏定省的。母后若是想儿子了,遣金盛来唤一声就是了。”
玉娘性子冷淡,便是待景琰也不是全然真情,何况景宁,不过三四分心,余下的都是些虚情假意,可听着景宁这几句话,也有些动容,在景宁头顶摩了几下,微微笑道:“好孩子,你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