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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御医听着乾元帝问出这句要命的话,倒是将头抬了起来,把玉娘看了眼,当时这昭婕妤言辞隐晦地暗示他要将这一胎延过乾元帝万寿,从来瓜熟蒂落,无论是摧产还是延迟产期,都是逆天而为,对母体婴儿都有损伤。以乾元帝对着昭婕妤的爱护,若是她母子有所损伤,他这个御医的性命也未必保得住,故此苦言相劝。不想昭婕妤只瞧着他道:“这事儿你若是依着我,我自能保你平安。你若是不肯答应,只好上奏圣上,将你换了。”这话听起来不过是换个御医,可若真是这般简单,这位宠擅专宫的昭婕妤何至于特特提来说,只怕这话的意思是,叫他脑袋换个地方才是真,故此只得答应了,使出浑身解数来保住昭婕妤这一胎。
如今听着乾元帝发问,楚御医心上如何不怕,事已至次,万不能露出马脚,不然婕妤处以皇嗣安危邀宠,乾元帝不能喜欢,自家这个帮着捣鬼的,只怕先就性命不保,只得强自镇定,辩道:“从来妇人产育,早或迟都有,臣以为婕妤脉象即清且稳,气血和谐,并无大碍。”
乾元帝到底不能放心,又要昌盛再去叫将御医署余下三个御医也宣了来。
玉娘同楚御医两个心上都是一惊。玉娘这胎是楚御医针药并下才拖住的,若是别的御医来一请脉,怕是瞒不住,故此玉娘忙道:“圣上关爱,妾五内铭感。只妾如今并无大碍,圣上若是将御医署四位侍御医一齐宣来,兴师动众,传到外头去,妾又有罪名。”说了就落下两滴珠泪来。
原来大殷朝尚药局下设御医署,设御医令一人,下头分四等,第一等,侍御医四人,秩从六品,只侍从太后皇帝皇后,或是皇帝恩宠隆重指派了与皇子皇女、妃嫔、功勋们问诊;太医十三人为二等,秩从七品,皇子皇女,美人位份以上妃嫔们日常有疾,便是由太医们负责,外头勋贵官员们若是身份体面,或也请得动太医问诊;第三等为医士,共二十人,秩八品,大多为御医副手;末等医生,四十人,赏从八品服色,在御医署内做些抄录脉案,整理药材等的杂活。是以乾元帝使楚御医专职为玉娘诊脉已算是十分恩宠,若是真将余下三位侍御医一块儿,果真好说太引人注目。
是以玉娘这番话说得果然机巧,不独叫乾元帝不好坚持再宣御医,更觉着玉娘懂事温存,更怜惜些,且乾元帝从来看不得玉娘哭,见她落泪,心上先软了,从玉娘手上抽过帕子替玉娘擦了泪,哄道:“好了,你这样爱哭,咱们孩子学了你的样可怎么好。”又问楚御医道:“朕只要你一句实话,婕妤这胎要紧不要紧,若是你没把握,这会子说来得及,朕不加罪。”
眼瞅着乾元帝待昭婕妤这样温存体贴,楚御医愈发不敢说他答应了替昭婕妤将这胎脱过乾元帝万寿,别乾元帝不忍将昭婕妤如何,一口气没处出,就先将他处斩了。所幸到如今他也有六七分把握保得婕妤这胎平安,不若搏一搏,故此只咬牙道:“臣有。”
乾元帝这才将楚御医挥退,又将玉娘拢在怀里,下颌在她云发上擦了擦:“瞧这样,朕的万寿,玉卿多半儿来不了了。”玉娘看着乾元帝肯罢休,也松了口气,微笑道:“圣上可要记得赏妾寿面,好叫妾母子沾沾圣上的福气。”乾元帝听说笑着在玉娘粉面上亲了口:“你们母子日后都是有大福气的,只要玉卿以后都乖乖地。”
在宫中的大福气还能是什么?与妃嫔来说,无非是做得皇后,乃至太后。而若是个皇子,至大的福气莫过于御极,是以这话从乾元帝口中说出,寝宫中服侍的诸人不禁神色肃穆,心上却是不住地雀跃。
玉娘倒是一副毫不萦心的模样,只嗔道:“妾才知道原来圣上觉得妾不乖,还请圣上告诉妾,妾日后都改了。”若是这话旁人说起来,便是冲撞了,乾元帝一冷脸,立时冷落了也是有的。可从玉娘口中说来,乾元帝只觉得这话似笑似恼,含嗔带娇,心中爱怜横溢,不禁哈哈而笑,又把玉娘的云发抚了抚:“朕就知道你这个坏孩子不肯吃这个亏呢。”玉娘只微笑不语。
转眼又是数日,眼瞅着就到了乾元帝万寿,因不是整寿,乾元帝不令大办,又因看着玉娘怀胎十分辛苦,便想起他的生母敬贤皇后来了,写下悼亡诗追忆亡母,万寿前一日亲至太庙祭拜。万寿节当日,乾元帝先至前殿受王公百官朝贺,而后摆驾未央宫,在沧池边的渐台设宴,与寿王、齐王、赵王等诸王,并勋贵近臣们等共乐。
那齐王正是万贵太妃之子,从前险些儿夺去乾元帝太子位的那个,待得乾元帝登基,虽不至于屠戮兄弟,可带着齐王母子再无半分恩遇。莫说万贵太妃叫乾元帝拘在清凉殿里苦修礼佛,直熬得形容枯槁,便是齐王的日子也不太好过,日日提着心,怕乾元帝忽然翻脸作难,故此虽只比乾元帝大上两岁,也不足四十,却是两鬓苍苍,眼角口唇边满是细纹,倒像是较乾元帝大着十余岁一般。
在场的俱是王公贵戚,若是认真算起来,倒也算是彼此联络有亲,又当着乾元帝的面儿,自然格外要做个融洽的模样,唯有齐王哪个也不理,自然也没哪个去理他来碍乾元帝的眼,只一个人独坐在席上,一盏盏吃酒,酒宴未开已有三四分醉意。
偏皇帝万寿赐宴,领宴的诸王贵戚近臣们多写贺寿诗进上,便是那些武将们,也有使家中幕僚捉刀,再来万寿宴上进上的,何况是齐王。只为着他从前与乾元帝争过太子位,如今万贵太妃又在乾元帝手上,只得忍气吞声,每年贺寿,都是打头一个献诗的,今年亦不例外。
齐王到从前是永兴帝爱子,也是仔细教养,算得允文允武,做这样的应制诗不过是寻常事,只心上不平罢了。争奈形势不如人强,只得起来道:“臣贺圣上万寿。”
诗云:“金天诞圣千秋节,玉醴还分万寿觞。试听紫骝歌乐府,何如騄骥舞华冈。连骞势出鱼龙变,蹀躞骄生鸟兽行。岁岁相传指树日,翩翩来伴庆云翔。”
齐王到底心上有怨,这诗做得虚情假意了些。可虚情假意又如何?再不情愿也要屈从,乾元帝毫不在意,正要笑夸两句,就看着昌盛匆匆过来,脸上带些忧急之色,就住了口,把双眼盯着昌盛。
到底玉娘已过了产期将近半个月,乾元帝自是挂心,且今日是万寿节,他在这里宴请群臣,李皇后那边也是要设宴宴请内外命妇的,乾元帝只怕万一玉娘有事,李皇后以此为借口,故意拖延,故此就将昌盛留给了玉娘。只说是若是婕妤有事,立刻来报。是以这会子看着昌盛脚下匆匆过来,也就猜着了几分,别是玉娘发动了。
果然,昌盛走到席前双膝跪倒拜了下去:“圣上,婕妤发动了。”
乾元帝听着这话一下就站了起来,脸上顿时带出喜色来,道:“果然发动了?哈哈哈哈,倒是个会挑时辰的孩子。”
因知玉娘发动了,乾元帝在席上便坐不住,到底身份在这里,再没为个婕妤生产就不顾数十个臣子去守着个偏妃的,不然明儿御史的奏章只怕要将书案都演了,若是皇后还好说,只得勉强在席上坐了。
因乾元帝心挂着合欢殿,不免心神不属,屡次走神,连着贺寿诗也没好生听,又过得一两个时辰,乾元帝再坐不住,命散了,自当下坐上肩舆就往合欢殿去了。
这番举动做了来,在场诸王勋贵近臣们都是亲眼看着的,有事不关己只想着乾元帝果然偏爱昭婕妤的有之;觉得乾元帝太过嬖爱昭婕妤的有之;而护国公李源、高鸿兄弟等外戚等人看着乾元帝这般喜欢,对着昭婕妤愈发忌惮起来。
又说未央宫宫旁的妃嫔们身边都有不能单独开殿的妃嫔附居,唯有昭婕妤,乾元帝私心偏爱,不许人扰了她清静,是以偌大个合欢殿只住着玉娘一个。这会子临产,人就挪在偏殿,地方大且不说,瞧着正气,空气也通透些。
产婆看着玉娘已疼了一阵,就道:“婕妤您别慌,头一回生产都是这样,你忍忍,再起来走两步,产道也好开得快些。”就指挥了跟进产房的珊瑚、辛夷、将玉娘从产床上拖起来,扶着她在殿内挪步。又问人参鸡汤在哪里,趁着这会子不疼喝几口好接接气。
秀云忙将在一旁温着的鸡汤端了过来,奉在玉娘唇边,玉娘喝了口,只觉得胸腹胀满,再吃不下,正摇头推却。产婆们倒是急了,未央宫里哪个不晓得昭婕妤是圣上的心尖子,她平安生下这胎,她们自然有功,若是有什么不好,莫说是功劳了,便是苦劳也不会有,连着性命能不能保住还在两说,故此又苦口婆心地劝导着玉娘又喝了几口。
这才喝了半碗鸡汤,玉娘只觉得腰腹直直往下坠,仿佛有只手要将她下身撕开一般,这一疼来得突然,玉娘不禁叫了声。她这声才落,就听着外头有乾元帝的声音只说是:“玉卿,玉卿,朕在这儿呢,朕陪着你,不要怕。”
辛夷等脸上都有了喜色,只同玉娘道:“婕妤您听,圣上来陪您呢,您抓紧些,若是小皇子和圣上一日出生,可是了不得的大福气。”玉娘细白的牙齿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实在是玉娘觉得乾元帝此人靠不住,他从前带着高贵妃也好算专宠,如今弃如敝履一般,焉知日后不会这样对自己?是以一听着腹中这胎的产期和乾元帝生日离得颇近就拿定了主意,只消和乾元帝同一日出生,就不管她这胎是男是女,不怕乾元帝不高看一眼。这才威逼利诱了楚御医为她所用。
这一波的疼痛来得又疾又长,痛得玉娘两耳嗡嗡,竟是听不见身边人说话,好容易这一波疼痛过去,已是双眼朦胧,却看着听着其中一个产婆急道:“快去回圣上,已两个时辰了,婕妤只开了三指就不能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