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就事论事

腿毛略粗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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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场祭天, 各人心怀鬼胎,开得惊心动魄。

    前来参观的百姓早已不管发生了什么, 前面叫喊着“杀人了!”,后面只想逃命。

    宋问害怕出事。这里要是摔一跤, 那就是不可挽回的踩踏事件。于是只能跟随着人群先离开此处。

    张曦云再次站起后,发现眼前没有了南王的身影, 心下狠狠一沉, 知道他已逃脱。

    他回过身,便觉得天旋地转,仿佛血液被抽干了一般。随后,两把冰冷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张曦云抬头, 唐贽正从他前面走来。

    张曦云终于明白到, 这次的事情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在这场你死我亡的赌博里, 他输了。

    唐贽神色不明,他挥手道:“将这叛贼, 羁押候审!”

    张曦云跨下了肩膀,仰头吐出一口气。

    许贺白上前,朝金吾卫一挥手。几名将士收刀归鞘,从张曦云身边退开一步,给他留了些空位。

    张曦云挺直腰背,跟着金吾卫往前走去。

    林唯衍挤出人群, 就听见几人道:

    “南王方才往哪边跑了?”

    “东。”

    “追!”

    林唯衍确认了唐毅无事,也往东城门那边追去。

    南王在侍卫保护下,趁着混乱, 直接奔向城门。金吾卫因为人群阻碍,慢了些许,以至消息未能及时送达,城门守卫毫不知情。此刻正城门大开。

    杂乱的马蹄声从街上飘过。

    南王夹紧马腹,他甚至感受不到腿部的肌肉。根本无暇去管身上挂着的白色豆浆,和被烧出了破洞的外袍衣摆。那衣服紧紧裹在身上,模样看着滑稽搞笑。

    整个人像被狠狠的往一个口子推着。

    这是最后的一段追逐战,城门就是他的生死线。

    靠近城门,出现了第一批拦截的人。张曦云的那两名随行侍卫。

    这两人是武林高手,以防意外,被张曦云任命留守城门。此刻看见人影过来,知道事情并不顺利。一手顿下茶杯,踩着前面的桌子,抽刀掠上大街。

    跑在前面的几名死士翻身下马,以刀相拦。

    南王想要勒马减速,他身后一名护卫对着他胯下坐骑狠狠抽去一鞭。马勾起前蹄,一个大跳,从几人头顶飞跃,顺便吓退了拦在路中间的门将。

    就是要这股拼死的气势。

    侍卫手腕飞旋,用长刀勾了死士的武器,然后一脚往前面踢去。

    刀身狠狠刺入马身,马匹扑向地面。

    南王面如土色,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后面追上的虬髯客一声厉喝:“王——爷!”生生用手拽住他的腰带,将人带到自己的马上。

    虬髯客的手臂撑住了南王的质量,但那马显然不大行。它膝盖一弯,眼看着就要扑倒在地,城门旁边蹿出数百持刀壮士,将他们护在身后。

    虬髯客将南王护在胸口,两人从马上摔下,立马有另一人道:“王爷,换马!”

    城门百姓早已一哄而散。

    门将抽刀上前,与这群不速之敌激烈厮杀。

    两名侍卫无奈寡不敌众,未能强留。只是斩杀了几名死士。

    顽抗的城门守备,几乎被尽数斩杀。而留在角落的几人,对方也未下手。

    南王成功逃离长安。

    林唯衍到的时候,城门已经染血一片,太迟了。他没有马,自然追不上,于是折回来找宋问。

    宋问还坐在里祭坛最近的一个茶寮里等着。这一等等了近半一个时辰,林唯衍才回来。

    宋问看着他鞋底边缘沾染的血渍,皱眉道:“打起来了?”

    “没赶上好时候。”林唯衍说,“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

    “……得亏没赶上,不然你还得去大理寺体验一番。”宋问严肃道,“你先和我说说,祭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唯衍于是将自己看见的画面,和她大致描述了一遍。包括有人射暗箭,以及张曦云被金吾卫带走。

    宋问听后沉默片刻,敲了敲脑袋。

    这显然是一个谋划完善的策略。

    假意暗杀的刺客,乔装打扮的侍卫,武装断后的士兵。南王分明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请君入瓮。

    他是个惜命的人,张曦云要他的命,他怎么敢留下丝毫的大意?

    南王能助高裶做到刑部侍郎,她就觉得很不对。他在朝中定有耳目,且耳目安插的很深。

    先前高裶自己落马,牵扯出了一批。免官罢职了几人,却因证据不足,还是留有余地。总算,又自己尝到了苦果。

    张曦云谋杀南王一事,再难洗脱。虽说是一半真一半假,叫南王陷害的也不冤,但相比起那油腻的南王,宋问倒更看好国师一点。

    一个慢性疾病,一个是绝症晚期。

    随后,接连的通报传到唐贽面前。

    唐霈霖亦被南王潜伏的军队接走。他逃出城门,如今就带兵守在长安城外,要求朝廷为祭天刺杀一事给个交代。

    虽说的委婉,但大意无非就是,要张曦云以死谢罪。

    民间大半站在南王这边。一来听着确实有理,二来对自己长久被愚弄的迁怒。是以对张曦云的怨声很高。

    唐贽大为恼火。强撑着身体处理此事。

    张曦云如今人在牢中,大理寺卿却并未多为难他。他亦是一个字没有否认,将事情全担了下来。自然,否认也是白费。

    罪名是逃不掉了,罪责更是严酷。

    张兆旭原本关押在他的隔壁,经张曦云请求,关卿又将人调到了墙壁的另外一边。

    在这最后,他不愿意儿子看见他狼狈的模样,也不愿意继续看见他儿子懦弱的模样。

    他原本可以任由张兆旭懦弱一辈子。在他没有改好之前,自己却先连累了他。

    而朝堂上,还在为张曦云的族氏做最后的争辩。

    张曦云为官数十载,提携官员上百有余。其中不乏五官以上高官。

    这些承他庇佑的官员,没有一人替他说话。替他说话的,反倒是宋祈,许贺白,御史公等人。

    就事论事,在本意上,他们认为张曦云这次没错。

    即便在这里诛杀了张曦云,南王也不会乖乖回京。对方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准备,自然是下定了足够的决心。

    内斗不很应该,对外才是上策。

    何况,张氏一族旁系太广,不少人并未从政。这要赶尽杀绝,未免太过残忍。

    不日后,张曦云的判决先下。择日斩首,以示众人。

    宋问去往他的府邸处走了一趟。空荡无人,冷清衰落。门上是被石头砸出的坑洼,庭前仅余下一颗残柳。

    这位曾经权势滔天,翻云覆雨的人物,一夕陨落,委实令人唏嘘。

    宋祈也仿佛一夜间苍老了许多。

    他疲惫不是为了张曦云。张曦云不算他的政敌,也绝算不上他的朋友。只是这次的事情,让他又想起了往事。

    皇权之争,他见过一次。那沾满鲜血,又看似风平浪静的战场,他正要见证第二次。

    上一次,张曦云算是与他并肩作战。如今他熬不住了,自己也竟悲戚中来。

    宋祈数日没有回家,与几位大臣商讨之后的应对。难的从来不是当下,而是变化不定的未来。陛下如今身体抱恙,太子只能嘱托他们辅佐。

    只是他年纪大了,身体或精神,都很疲惫。回到家中的时候,便显得有些憔悴。

    老夫人看他这模样,心疼道:“这京城近日是怎么了?究竟是怎么了?”

    宋祈摇摇头。他倒也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老夫人端过茶,摆到他手边,斟酌片刻,说道:“你管不了的事情,还是算了吧。你这样一把年纪,占着这个位置,不也是给别人添麻烦吗?我看你能做的事情,别人也能做的。”

    老夫人在他旁边坐下,小声说:“辞官吧老爷,你老了。”

    宋祈将官帽放到一旁桌上,点头道:“待国师一事解决,我便向陛下辞官吧。”

    张曦云行刑前日,关卿托人相告,说是对方想见她一面。

    宋问略微吃惊,便过去了一趟。

    她与大理寺也很是有缘,来过不少次。在这里见国师,倒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

    狱卒将她带到牢门的前面,也没去开锁,就这样退下。宋问张曦云之间,就隔着一个木栏。

    张曦云正盘腿坐在地上,背对着她。

    周围一圈打扫的干干净净,坐姿挺拔。

    这人哪怕身穿囚服,依旧有一种坐拥权势的气势。认识到现实之后,仿佛生死于他也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我当你是很讨厌我的,没想到,我是你最后想见的人吗?”宋问挠挠头,说道:“这次真是可惜了。”

    张曦云睁开眼,却没回身。他说:“算计别人的人,其实早已成了别人的笼中之物。我无话可说。我输了。你和我都是。”

    “这我不同意。”宋问说,“你喜欢玩弄鬼神之术,最终,才倒在了自己的阴谋之中。可我从未想过,借此谋求什么,哪里来的输?”

    张曦云冷笑道:“我的阴谋?我只是在维护天道而已。”

    宋问:“我说过,天下的道,从来不会掌握在一个臣子手中。”

    张曦云:“南王也是臣子,他就不这样认为。而且,就算明知权利掌握不了,它也还是会吸引无数的人趋之若鹜。”

    这大理寺里还是如旧的阴冷。纵然外面艳阳高照,也丝毫没有驱不散里面的寒气。

    宋问顿了顿,往前面走了一步:“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一定没有见过二十多年前的长安。如果你见过,你一定不会让南王离开京师。”张曦云吐出一口气道,“这世间的信任,是最不可靠的,就像你相信三殿下一样。你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情瞒着你。他是臣,也是离君很近的男人。你要是犯下了这样的过错,宋问,你一辈子也偿还不了。”

    “他瞒我什么事?遗诏吗?可是这与我何关?与他又何关?”宋问在他门前踱步道,“这个时代,对谁都很苛刻。勿论是君王将相,或是平头百姓。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不是自己决定的,可是,之后的路,总是自己选的。是你们从没给他机会。”

    张曦云:“因为一个人选错路,只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情。”

    宋问说:“如果他真的和我道不同,我不会纵容他。可是,我不会一面把他往深渊里推,等到他真的穷途末路,再来说一句果然如此。”

    张曦云终于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希望你记住你今日所言。届时,真能狠下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