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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那其实是相当难熬的一件事情。
倘若有了希望, 却迟迟不见希望成真, 只能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消磨下去,看着那希望渐渐地又消弭,任谁也会在这样无望的等待中发疯。
更不要说……楚歌已经等待了那么久。
他贴着那面铜镜, 他将手按上了镜背面的朱砂,他用指甲将求救的标志挖的越来越清楚、越来越明白, 直到那原本如蛇形一般细小歪扭的痕迹渐渐变得宽阔。
那时候又已经过去了好些天的样子,时光在一成不变的枯燥中流逝。
楚歌觉得, 自己的希望、自己的力量……仿佛也在那渐渐消失的时光中逝去。
偶有保安进出, 但是谁也不曾注意到那面被悬挂在空中的铜镜。
楚歌蒙昧昏昏,困倦欲睡,大多数的时候, 他都蜷缩在原惜白的身旁, 像失去了力量,把自己团成了一团。
他觉得困, 非常非常的困。
一个魂灵是不应该有这样感觉的, 他们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从不会感觉到困倦。
然而自从他开始去铜镜上的朱砂抠挖后,那似乎就与他告别了。
楚歌等待着客人上门,不管是闻迎还是李应都好, 只要有谁,只要他们能够发现铜镜上的异常就好了。
却没有等来闻迎也没有等来李应,而是等来了一名不速之客。
天气渐渐转的凉了, 不复盛夏初秋之时,那样炎热的景象。
楚歌都看到阿姨唠叨现在降了温,给原惜白批了一件外套,让他多加一点衣服。
原惜白腿上的石膏已经拆了一些,他想要从轮椅上下来,练习一下走路,被慌而忙之的制止。
他的腿,还没有完全好。
冷风习习,落叶扑簌。
楚歌脸贴着玻璃窗,昏昏欲睡的看着外界的场景。
那大概是一种逆反心理,越是不能够接触到外界的阳光,他就越想要去接触。
只是这段时间,进入深秋以后,大幅度降温,一直都是多云的天气,天色也阴沉沉的。
院子里的鲜花都谢掉了,留下了已经发黄的枝叶,外面有人正拿着笤帚,扫着那些落到地面上的枯枝败叶,传来?的声响。
他靠在那里,闭上了眼睛,便在这时候,听到了骤然停下的汽车发动机声音。
车门一下子被拉开,又“啪”的一声关上,发出了巨大的动静,有人从车上走了下来,脚步急促。
那个声音……
不像是闻迎或者李应的。
不是他们俩,楚歌也没有了什么兴趣,他依旧闭着眼睛,靠在床边,倦然欲睡,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欠奉。
那个脚步声忽然之间停了下来,如果要更加准确的说,是夹杂了另外的脚步声,交织在了一起。
似乎有人在说话,问着什么问题,但是来人却嗤笑了一声,浑不在意。
脚步声越来越近,便在这时候,楚歌听到了大门一下子被打开的声音。
那个声音……
不像是保安的。
如同被惊醒了某个开关,楚歌睁开了眼睛,如果谁的生活像他这样日复一日的单调,那想必也能听出开门声的区别。
不是闻迎也不是李应,可万万没想到,是原嘉澍。
原嘉澍就那样堂而皇之的推开了大门,走进了原惜白与辛幼宁位于枝白路的家。
楚歌看到他一点不自在都没有,漫不经心的抬起了头,目光扫过了空中悬挂的一面镜子,露出了嫌恶的神色,甚至还嗤笑了一声。
他是怎么这样大摇大摆的进来的?
这里不是辛幼宁和原惜白的家么?
有谁给了他权利,让他如入无人之境样的进入这里?
悄然一瞬间,楚歌的心中滋生出一股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愤怒,然而下一刻,却转化为了一片颓然。
是了,他想起来了,给予原嘉澍这个权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辛幼宁。
许久以前他被爱冲昏了头脑的时候,几乎是把一切都对着原嘉澍敞开,那时候辛幼宁满心以为,自己会和原惜白离婚,于是早早的就给予了原嘉澍自由出入这里的权限。
只是那个时候,原嘉澍朝着他抱怨,说不想要看到原惜白这张苦脸,那会让他的心情变得非常糟糕,毁掉一整天的好日子,也会毁掉他看到辛幼宁时的好心情。
那个时候,辛幼宁是怎么回答的?
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浮现了出来,漫长久远的仿佛是上一辈子的事情。
辛幼宁微笑着说好,又安慰原嘉澍,他会让原惜白不出现在原嘉澍面前。但是原嘉澍连这一点点都不能忍,于是辛幼宁筹划着换一套房子,送给原嘉澍,只要等到离婚,自己也就搬过去。
真是一个满脑子浆糊的大傻子,楚歌有些漠然的想,那么多年了都识人不清,被原嘉澍的一点儿小手段哄得摸不清南北。
这时候,先前的另一段脚步声响起,有人急匆匆的外外边儿跟过来,叠连声的喊道:“哎呀……这位先生,你是谁呀,怎么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这样直接跑到别人家里去啊?”
原嘉澍甚是不在意的说:“别人家?这里是幼宁的家,我难道来不得?我倒是要问,你是谁,怎么出现在幼宁的家里?”
阿姨愣了一下,她记得这家三楼那里躺着的那个一直昏睡的人,如果没错的话就叫辛幼宁。
眼前这人,底气那样的足,被她抓包后居然都没有一丝慌张的,而且还这样问她。
被声势所惊,阿姨下意识就答道:“我是这边负责家政的人,这位先生,你是……?”
原嘉澍根本就不再理她,直接就走进了门厅里。
阿姨一惊,立刻喊道:“原先生,有人来了!”
原惜白在二楼,其实早已经听到了楼下的动静,无奈他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第一时间竟然没有来得及反应。
这时候,他终于将轮椅从书房后自己推出来了,就在二楼走廊上,望着这位不速之客。
恰在那一时,原嘉澍也仰起了头。
兄弟二人目光一交汇,原嘉澍的视线停留在了他身下的轮椅上,一声嗤笑:“我听说你腿断了,还当你是发个通稿博同情呢,没想到还是真的啊?唉,可怜的呢……”
阿姨听到这话,立刻就不依从了,立马道:“你怎么说话的呢,年轻人……”
原嘉澍懒散散的望着原惜白,连眼神都没有分过去半个,笑道:“怎么,难道我说错了?难道我是个瞎子,看错了,他腿没有断,实际上还能够站的起来?”
那话语里的恶毒意味几乎要满溢出来,含着毫不掩饰的嫌弃与憎恶。
很难想象这样的话语居然是一个人能够说出来的,更难想象,原嘉澍还拥有那样光鲜的身份与地位。
“我说的没错吧,哎,惜白……我亲爱的弟弟。”
那口口声声的说着是亲爱,其实当中的意味,却简直是恨不得人去死。
原嘉澍就那样站在客厅中,遥望着二楼回廊拐角处的原惜白,唇边噙着一丝笑。
原惜白也当真是好脾气,就这样,甚至都没有动怒一点点,只是在二楼回廊拐角,沉默的凝视着原嘉澍。
那目光,像是看着这里,又像是透过了原嘉澍,遥遥的传到了某个不可捉摸的远处。
原嘉澍大模大样的在沙发上坐下,腿一翘:“我说,惜白,你什么时候才能把离婚协议签完?现在,也已经拖得够久了的吧……”
原惜白依旧不曾说话,目光平静的看着原嘉澍。
那样沉静的样子是与平常没什么两样的,可原嘉澍遥遥的看着,却觉得有那么点儿细微的不同,但究竟不同在哪里,他也说不出来。
并没有在意这些,想着原惜白向来都是逆来顺受、任捏认搓的窝囊样儿,原嘉澍心里就觉得没什么紧张的,甚至还笑道:“早就让你赶紧签了,你一直拖着不动,想着你之前出了车祸……我心里体谅你,也没有来催,现在呢?车祸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总算该签完了吧?”
阿姨满面错愕,完全不知道,这个突然跑出来的年轻人究竟在说着些什么。
什么离婚协议?难道原先生和辛先生两个人要离婚?怎么可能?!
原惜白在二楼的回廊拐角上,即便是听到了这番话,他甚至都没有动怒,反而牵了牵唇角,极其轻微的笑了一下。
那笑意极是的短暂,若果不曾仔细看,一定会错过,但笑意看上去又是那样的平常,与日常没什么两样,稀松无奇。
“保安呢?”原惜白忽然问道。
阿姨如梦初醒,对啊,保安呢?按理来说应该早就把这个奇怪的年轻人驱逐出去啊,根本就不会给他靠近的机会的。
“……你什么意思?”原嘉澍甚为敏|感,蹭的一下子就站起来,“喊保安?惜白……我倒是不知道,你胆子大了啊?”
那一声惊动了外面的人,阿姨忙不迭的就跑出去喊人了,一时间,一楼二楼,厅内廊上,就只剩着这两个人。
原惜白静静地看着他,在先前的那一次开口之后,就不曾说话。
客厅原本是不曾亮灯的,直到原嘉澍来,才把开关打开。
明亮的灯光下,那两人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一人怒气蓬勃,一人心如止水。
原嘉澍怒极反笑:“怎么,你以为幼宁还没有醒,你就还能够拖得过去?”
他是勃然的怒气,可原惜白却不慌不忙,不骄不躁,遥遥的望着他,连一点儿怒气都没有,连声音都是极其平静的:“就是这个意思啊……我胆子再大,再怎么也比不上你的,哥。”
原嘉澍眯起眼睛看他。
当下就是一声冷笑:“可别,我可担不起你这声哥。”
原惜白点了点头:“那好。”
原嘉澍未曾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回答,一时间都愣住,只觉得荒谬至极。
这话是原惜白说的?
是他那个从来都自卑于身份、逆来顺受、不争不抢、不声不响的弟弟说的?
原嘉澍冷冷的盯着他:“你可不要后悔。”
原惜白摇了摇头:“不会。”
原嘉澍打量着他,就像是在看,他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玩意儿覆住了身体,在明显的怒气和不屑之外,还有一点隐隐的惊异。
原惜白轻声说:“‘卡萨布兰卡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比我更清楚的,不是么?”
在那个词语被捕捉到的刹那,原嘉澍身体顿时就是一僵,随即如常:“你在说什么,原惜白,没事说什么鬼话,我怎么知道那是什么!”
高高的回廊之上,原惜白轻轻地笑了一下:“不,你知道的。”
原嘉澍死死地盯着他,就像是要把他的身体盯穿两个大洞来,满脑子回荡的都是不可能与慌张惊疑,他不知道原惜白是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明明当初就没有几个人知晓。
他那个时候的确是遇到了辛幼宁没错、的确守着辛幼宁没错,辛幼宁问他,他心中一动,说不清是为着虚荣还是享受对方的目光,也就顺势回答下来了。
可根本就不应该被人知晓,更不要说是被原惜白知晓!
原嘉澍有难得一见的慌乱,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冷笑道:“我救了幼宁,怎么,你还不死心?”
原惜白在高处看着他,眼中甚至有一丝叹息。
就在那个时候,阿姨终于把保安喊了进来,不顾原嘉澍的挣扎,把他给架了出去。
此间的主人是辛幼宁与原嘉澍,而这些保安更是只听从于原惜白,即便原嘉澍身份亦是光鲜,也不曾有丝毫手软。
骂骂咧咧声从外界传来,是原嘉澍被轰出去了,心有不甘,破口大骂。
那里面的词语很是碍耳,可原惜白依旧神色淡淡的,有些疲倦的侧着头。
汽车发动声终于响起,是原嘉澍被轰走了。
原惜白问道:“他是怎么进来的?”
阿姨小心翼翼的说:“保安没有注意,他看上去又太有底气了……”
是以一开始,即便想要把他轰出去,都有一些迟疑。
大概是这边平静了太久,以至于保安都产生了疏忽,以至于让原嘉澍趁虚而入。
原惜白没有说话。
保安中领头的那一个上去,低眉顺眼的承认自己的错误。
过了好久,原惜白才“嗯”了一声,转问道:“李应呢?”
阿姨说:“李先生还没有来,应该快了吧。”
原惜白点了点头,让保安把他带下楼。
李应今天要来吗?是准备去做什么了?
楚歌些微有点疑惑。
这些日子,大概是他太过于困倦,以至于都没有去注意原惜白的讯息。
不过的多时,他又听到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这一次来的人,终于是李应。
李应走了进来,并不曾注意到头顶的铜镜。
他找到了原惜白,点点头,说:“我都已经联系好了。”
联系什么?
“吱呀”一声,大门再度打开,原惜白的轮椅被推着,小心翼翼的被李应推着到了门外。
这是许多天以来他第一次到院子中,楚歌隔着玻璃窗,看着原惜白在轮椅上的身影。
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牵引,楚歌终于从蜷缩的窗边站起来,缓缓地朝着门外走去。
他走到了大门口,下意识的仰起了头,只看到了一段垂下来的红色流苏。
突兀的,流苏的穗子就那样晃荡了起来,有一阵冷风突兀而起,吹得穗子、中国结、镜子不住晃动。
原惜白似乎有一些迟疑,犹豫着,似乎难以下定决断,他回头望了一眼,终于任由着李应推动他的轮椅。
楚歌被力量牵引着朝向窗外,他终于发现,李应是推着原惜白朝外走去,那目的地根本就不是在院子里,而是朝着路尽头、篱笆外的车辆。
他就那样望着车门被打开,就望着李应小心翼翼的把原惜白报了进去,意识到他们或许是要出门。
这是一个阴云密布的天气,并不似前段时间那样的天气晴朗,空中满是厚重的云层,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阴翳。
层云蔽日,不见阳光,那世间的一切,看上去都阴沉沉的。
没有了太阳的直接照射,楚歌就那样飘荡了出来,竟然也没有觉得不适。
他跟着原惜白的身体,飘进了后座,坐在了原惜白身旁。
就在那一刻,他听到了“啪”了一声。
冷风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吹断,突兀的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那声音极其刺耳,含着某种不休的震动,楚歌蓦地回头过去,就见到了阿姨弯下|身,从地上捡起了一块什么东西。
铜镜……
是那面铜镜!
忽然之间,楚歌反应了过来,是挂在门口的铜镜,绳线被大风吹断,掉落在了地上!
阿姨捡起了镜子,正要把镜子翻过来。
心脏一下子如同被悬起来,楚歌猛地要冲下车去,他的目光尽头捕捉到了殷红的朱砂,还有隐隐的曲曲折折如蛇形的印迹
阿姨会注意到吗!她会告诉原惜白吗!
铜镜被翻转了过来。
阿姨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充满疑惑。
楚歌心跳如擂鼓,眼睁睁的看着阿姨抬起了头,目光朝着这边望过来。
然而就在那一刻,轰鸣之声大作,掩盖了一切的动静。
车辆如同离弦之箭,终于从林荫道上急驰出去。
层云密布,细雨连绵。
在翻滚了许久之后,雨水终于从天际落下来,冲刷着世间的草木虫鱼。
李应皱了皱眉,说:“这鬼天气,昨天都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突然下起雨来了。”
其实已经有所降温了,只是先前的日子,艳阳高照,还不曾下雨。
原惜白看着窗外模糊的景物,轻轻地“嗯”了声:“秋天了。”
李应想了想,说:“我之前好像看到了原嘉澍的车,原哥。”
原惜白点了点头。
李应咕哝道:“他来干什么,一看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原惜白笑了一下,道:“大概是项目资金被压住了吧。”
楚歌有些时候没去注意那些事情了,这时候听到两人说起才明白过来,先前原嘉澍有个好本子,要拍电影,是辛幼宁答应的给他投资,大概是现在辛幼宁没醒,闻迎又不吃他那一套,于是原嘉澍不知道怎的,就把主意打到了原惜白头上。
奈何,今日之原惜白,早不是彼时之原惜白。
在得知了当年的真相后,他已经再没有了默默承担、逆来顺受的念头,大概连原嘉澍,也没有料到吧。
李应大呼解气,恨恨的道:“……是,原哥,要我说,就什么都不批给他。”
原惜白笑了笑,不曾说话。
他还是先前那个淡淡的样子,可是,那些隐忍和退让,悉数都消失了。
像是曾经遮蒙上的阴影终于散去,露出了原有的光彩。
楚歌只见着两旁道路越来越偏僻,渐渐驶出了城市,竟然是上了山道。
细雨冲刷,原惜白给车窗开了小小的一条缝,于是,凉意便从外界铺洒而入,更有点点雨丝,落到了他的掌心。
这是要到哪里去?
怀着这样的疑惑,只能随着车辆不断进行,进入了山中之后,车辆不断拔高,渐渐行驶到了群山深处。
林深木茂,满是凉荫,许久之后车辆终于停了下来,沿着被打开的车窗缝隙,楚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盘桓在鼻端,挥之不去。
那是……檀香的气息。
他抬起了头,看向了上方,透过车窗,只看到了高高的台阶之上,庄严肃穆的三个大字:
香柘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