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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又留中了?”
最近一个月,张四维指使的晋党御史接连弹劾京畿地面和宣大蓟镇的顺字行,多行不法,与商民争利,打死打伤多人,并且包运军粮,长此以往,将使军国重事委于商家十分危险云云,这样的奏折,连续上了七八份之多,火力不可谓不猛,几乎是猛烈开花,这样的密集程度的奏折,在张居正死后立刻引起了各方的注意,张四维这个首辅上任,不改大政,不问民生,反而集火向一个商家,背后是一个镇将和未来的国公,这样的行为,立刻引发了各方的注意。
而其中的吊诡之处,就在于许国和申时行的分别反应。
申党几乎是没有任何的动作,既没有支持,亦没有做反对的动作。
而许党则出动了好几个御史,极言顺字行对北方诸军镇供给军粮的重要之处,对九边的稳定十分要紧,而如果依张党所为,禁顺字行包运,则九边一旦欠缺军粮,后果当然不堪设想。
这是一种委婉的反击,还没有上升到党争的高度,许党的还击是温婉曲折的,并没有出尽全力的迹象。
很显然,许国虽然打算栽培惟功当成自己放在勋贵圈和军镇中的外助,但并没有替惟功火中取栗的打算,亦不值得这么做。
可想而知,在未来相当的岁月中,惟功还会受到张四维一党的攻讦,除非顺字行对晋商做相当大的退让,否则的话,晋党继续开火则是必然之事,无可避免。
……
……
“张凤磐当年好大名声,被人称为无双国士,几不在江陵之下。现在看来,无非就是商人之后,行事毫无章法,只为一已之私,叫人十分的看不起。”
申时行行事谨慎,并且在士林中形象极佳,平时立身于朝堂之后上,颇有几分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感觉。
他的升迁之路,也几乎是和张居正当年一样。
先点翰林,然后侍读,侍讲,成为东宫讲官,只不过张居正当初教的是裕王,申时行直接教导的就是皇帝。
两者前后都与皇帝建立了不浅的私人友谊,然后就是开坊,升翰林侍读,再转迁侍郎,一路顺风顺水,由侍郎直接再入阁,建立根基,申时行十余年时间由侍郎成为次辅,升迁不可谓不速,一生除了少年时由申姓改为徐姓,仰人鼻息之外,自秀才举人进士,一路顺风顺水,到现在成为一国次辅,除了江南之外,就是一直在京师为官,这样的经历,当然是叫人十分羡慕。
他的府邸,也是京师大佬中较为难进的一个。
申、徐两家都有大量田亩,在京师西边花了几千的银子替申时行买了大宅,平时供给,也是家族操心,所以申时行除了大家全领的节敬银子之外,纤毫不取,十年养望,也养成第一等的清廉之名。
江南在京为大官的,他和王锡爵都是一时人望,只是后者脾气更加火辣耿直一些。
此时与申阁老在内书房内对坐,还能听到申阁老用刻薄语气非议张四维的,自然就是已经与申时行成为事实上盟友的张惟贤。
听着申时行没有形象的贬损,张惟贤呵呵一笑,洒然道:“首辅是被那伙子晋商裹挟着,没有办法的事。其实他麾下那几个大将,弹章用来做这样的事,太浪费了。”
“你是说用他们对付江陵吧?”
“嗯,先痛打冯保,给张诚等中贵出当年的恶气,这样中外一体,事情就更好办。然后,再打江陵这死虎,将皇上以前心里的恶气引出来,接下来,铲除王国光,潘季驯,梁梦龙等辈,就容易的多了。”
张惟贤以青年勋贵的身份,又是锦衣卫这样的亲臣武臣,原本根本没有机会在阁老面前这样说话……张居正时代,刘守有这个锦衣卫指挥只能当侍班武臣,也就是朝会站站班,打听一下市井之事聊以塞责,现在张惟贤就不同了,金台轮值之余,各部堂寺卿对此人都有几分忌惮,他的内操兵已经扩大到三千人之多,皇帝几乎每日都要看操,而锦衣卫大肆招兵买马,横行京师,几乎将东厂压的看不到人影,京城之中,经常查出逆案,然后证据充实,抄家杀头流放不在话下,海量的财富也向此人手中倾斜。
在申时行的纵容下,几乎没有文官能弹劾得动此人,而万历对张惟贤办内操和查办逆案的能力也赞赏有加,同时因为张惟贤的勋臣……在大明,勋臣几乎就是贴上了可以放心的标签,哪怕在李闯大兵临城之时,崇祯最信任的还是勋臣和亲臣,朝臣就算想给张惟贤贴上当年江彬谋逆不法的标签也是无法,在这两年,张惟贤的势力几乎就是这样日夜膨胀着,特别是这几个月,张居正死后,再无人能制衡于他了。
眼前的申时行当然也不行,听到张惟贤自信满满的话,显然是对几个御史暗中都有联络了,申时行只能默然点头,道:“蓟镇戚元敬,原本这几个月就能动他,现在看来,等年后再说吧。”
“是,辽东有警,此是大势,无可动摇。”
“你的意思也是说,凤磐现在发动人弹劾令弟,皇上不为所动,亦是因此?”
“正是。”提起张惟功这个天生的克星,张惟贤也是一脸牙疼的模样,不过他矢志要夺回自己失去的一切,惟功就是他绕不过去的大山。
现在惟功得罪首辅张四维和晋党至深,又被申时行忌惮,这是天大的机会。如果过几年张四维致仕,申时行固然可为首辅,但许国上位,再上来其余几个阁老,比如王锡爵,此老对张惟功就十分欣赏,那大事就不妙了。
这等机会,转瞬即逝,他断然道:“要对付惟功,只有动摇他在皇上心里忠直的形象,叫他做一件事,扎扎实实的刺痛得罪皇上,这样我等进言,才能有效。然后才谈的上剪除顺字行,最少,是加以限制。没有财力,吾家这个五弟就是无根之木,方便摆布了。”
申时行几乎要拍起巴掌来,但多年的养气功夫使得他镇定下来,定定神,便是问张惟贤道:“依你之见,具体当如何?”
“阁老想想何事是皇上最在意的?”
申时行一脸痛苦,还是说道:“你是说财货之物?”
“对喽。”
张惟贤轻笑道:“皇上对财货之物几乎是爱到骨子里,最爱的还是金银。阁老但请放心,迟则三四个月,快则一两个月,皇上必定下旨叫户部进金花银,必取光禄寺银。到时候,阁老可以叫张凤磐阁老将这东西密疏送上去……”
说着,张惟贤就是将一张纸递给申时行。
阁老层面的交流,张惟贤不好亲自参与,所以他虽然有情报,却是只能叫申时行代转。
“这是什么?”申时行下意识的问一句,接着便是一手接过来。
上头写的却是从宣府到三屯营,再到遵化,山海关,南到天津,保定,高阳诸府的顺字行的分店和车马运输情形。
分军粮运输,民间物流,还有人力,邮传等等。
从顺字行的马车数量,到每日开出数量,每车运载的军粮以民间物资,再到人的流通所收取的费用,顺字行门店的客流量。
经过这样的分析,果然可以得到结论,北方十余府内,顺字行二十几个分店,生意做的极大,一年出息,当在百万以上。
“好家伙,皇上一年的金花银不过百万,还得拿几十万来赏人,养京卫武官,张惟功一个未曾袭爵的镇帅,光一个商行一年就在百万之上,亏皇上还在前一阵允了辽阳镇的额饷,一知道此事,皇上必定恼火啊。”
人心就是这样,惟功一年拿不少银子贴补军队,还得偷偷摸摸的搞小动作,一听说他是这么个大财东,申时行的第一反应居然就是惟功请饷调粮的事情,两者居然混为一谈。
不仅是他,想必万历肯定也是这样的想法。
前一阵刚刚重新额定辽阳军饷,一年饷银三十六万有奇,粮食加豆料八十万石,当然这八十万石包括三万卫和定辽左右卫等军卫。
辽南四卫和宽甸的军饷不必辽阳镇操心,全部是卫所兵,按以前的老规矩,一军给十二石军粮则可。
子粒粮则照常上交,还有屯粮,盐铁收入,也正常上交到辽阳都司。
只是这些年来,辽阳都司向来没有什么储蓄,朝廷肯定也不会知道惟功重整盐铁之利,这件事上,张惟贤都不大清楚,铁矿和盐池外三十里就军事管制了,外人根本进不得,进来了也轻易出不去,所以他能在北方将顺字行的底摸清楚,辽南等地的情形,却是茫然无知。
不过也不是彻底的无知,张惟贤道:“顺字行听说还在金州卫中左所开海,有商船贸易,以我家这五弟之能,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可想而知其利必然不小……”
“好了,此事吾清楚了。”
申时行已经大致知道该怎么做了,现在无非就是等一个机会,等一个对张惟功一剑封喉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