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四十二章

许乘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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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郊望滢山, 云氏祖宅内。

    午饭还没吃完, 云知意得到禀报,立刻放下筷子, 毫不顾忌形象地冲进了自家鸽房。

    “邱祈祯得手了?!”她惊喜道。

    值守鸽房的文书先生与小梅双双笑得见牙不见眼, 猛点头。

    文书先生递出那张消息纸时,激动得整个人都在抖:“大小姐,这是从槐陵传回来的消息, 邱祈祯确凿是得手了!”

    邱祈祯虽赋闲多年,但毕竟是当初在国境上御敌千军的悍将,绝非寻常散兵游勇可比。

    他能救出那些孩子并不出奇,出奇的是这惊人速度。

    三月底才从临川出发, 带人赶到希夷山与宿家人马会合, 再从希夷山绕秘径奔赴槐陵北山, 在偌大的山中精准搜到神棍窝点,救人、撤退,前后耗时仅仅一个月!

    “怎么样?我那株龙血参给得不亏吧?!”云知意难掩兴奋地抬高下巴,得意地对小梅道。

    小梅乐得词穷, 只会连声认同:“不亏不亏!值!太值了!”

    云知意眉开眼笑, 认真看完消息纸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消息纸上没法絮叨详细经过,只简单写了:四月廿九前。五十一。邺城南河渡码头。

    在最初给邱家去消息时, 云知意就说过,若有想回家的孩子,便不必强行带走,任他们自去。

    看来, 这次被救的孩子里只有五十一个不愿回家。

    她心中大致有数,就立刻吩咐文书:“给淮南、庆州两地的积善堂去信,淮南堂接收三十一人,庆州二十。告诉两边主事人,仔细将孩子们都过一遍,适合读书的就送去读书,读不进书的就送去学艺,总归要让他们将来有能营生糊口的本事。”

    像云氏这样的门第,铺路造桥、收容孤儿等善举必不可少。

    云氏在许多地方都建有“积善堂”,长期收留由于各种原因而无人照拂的孩童,荒年也会牵头对百姓施粥之类。

    各地积善堂每年的花费都由云氏在当地的产业分出小部分盈利来主要负担,也会接纳当地豪绅乡贤的捐赠,一处多养活二三十个孩子问题不大。

    语毕,云知意又转头对小梅道:“让柯境、郑彤带人去南河渡码头准备好船只,邱祈祯最迟后天就会将孩子们送到,让他俩在南河渡码头等着接应。”

    小梅应声而动,立刻去寻郑彤、柯境夫妇。

    *****

    安排好诸事后,云知意神清气爽地从鸽房出来,却有婢女匆匆来秉:“大小姐,顾家小姐到访。”

    云知意愣了愣,看看天色已近正未时,料想顾子璇应当已吃过午饭,便道:“好。你将茶点备在桃花林的亭中吧。”

    近来大家都忙,云知意与顾子璇也有日子没见了。今日顾子璇突然登门,是特地为她带来一个大消息。

    一见面,顾子璇就扑上来挽着云知意的手臂道:“你还不知道吧?槐陵县出大事了!”

    这宅子在南城门外,对城中消息的了解难免滞后些,顾子璇显然是不愿云知意错过此次轰动邺城的盛况。

    “瞧你这一惊一乍的。出了多大的事?”云知意才在鸽房看完槐陵来的消息,当然清楚是什么事,但这句明知故问必不可少。

    顾子璇道:“今早槐陵快马来将事情上报州府,如今才过了半天,城里都快闹炸锅了!”

    两人挽着手进了桃花林中的八角亭,相对落座。

    婢女上来为二人分茶的当口,顾子璇已按捺不住,眉飞色舞道:“据说是前天半夜里,有一帮不知从松原还是临川流窜过来的山匪进了槐陵北山,将北山里那帮槐陵本地山匪杀得落花落水,再将他们老窝洗劫一空。之后旋风似一般,逃了个无影无踪。前后不到三个时辰!啧啧,你说厉害不厉害?简直太凶猛了。”

    云知意忍笑抿了口茶。“冬日里我在槐陵县府见到田岳时,他就说代任槐陵县令后数次出动治安吏剿匪,却都无功而返。我还当槐陵的山匪多悍,竟这么轻易就被人黑吃黑了?”

    顾子璇连连摇头叹息:“可不就是说么?现在邺城百姓都在骂田岳和槐陵县府是一群废物点心,槐陵那头只怕更是闹翻天了。官府剿匪数次却无功而返,还赶不上一群外头流窜来的匪帮能干!田岳和槐陵县府这脸真是没处可放,只怕田大人这会儿正头疼到恨不得手刃亲子呢。”

    云知意只能跟着笑,没敢说那可是当年在临川边境上将北狄人杀到胆寒的邱祈祯。

    槐陵北山里不过一帮子神棍,在邱祈祯和他那群同袍府兵眼里,只怕与小鸡崽子没两样,宰割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顾子璇喝茶润了喉,又接着道:“听说槐陵那帮山匪被人抄了老窝后,死的死、逃的逃,天亮后山里就跑出来不少病恹恹的小孩子,约莫有七八十个之多!”

    “七八十个?都是山里猎户家的孩子吗?”云知意做好奇状追问。

    顾子璇摆摆手:“嗐,那怎么可能?我爹说,北山是槐陵最偏远之处,走十几里山路也见不到几户人家,再能生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眼下城里传闻颇多,不少人猜测,可能是那些山匪从槐陵乡镇上偷走的孩子。就不知山匪将那些孩子掳去做了什么丧尽天良之事。”

    云知意抿了抿唇:“乡镇上被偷走这么多孩子,怎没听闻他们父母报官的消息?如今槐陵县府做何应对?进山去查了吗?”

    “要不怎么都在骂田岳和槐陵县府呢?”顾子璇颇有点恨铁不成钢,撇了撇嘴,“槐陵快马来报,说是当日天亮后一接到匪帮相斗的消息后,就立刻派人进了山。虽是循迹搜到了那帮山匪的老窝,但里面已被洗劫一空,什么有用的线索也留下。”

    云知意冷哼一声:“雁过尚且留影,怎么可能一点线索都搜不到?”

    如今看来,可以完全确定槐陵县府里就是有鬼,派去的人进山后根本没认真查。

    又或者明明查到了,却谎报瞒报。

    “早上田大人接报后,就立刻派了他的近随属官带人赶往槐陵,”顾子璇耸了耸肩,“不过也不知怎么回事,这消息没一个时辰功夫就街知巷闻了。百姓都说田岳既是田大人之子,再由州丞府派人去接手重查的话,只怕会对槐陵那帮官员有所包庇。近午之前,有两拨百姓自发聚集到了州牧府门外,跪求盛大人火速派人去槐陵,监督州丞府的官员彻查北山匪帮窝点。”

    历来人们对孩童都会多一分关切爱护,眼下几十个孩子被山匪掳去不知做了什么,任何有良心的普通人都会希望查明真相。

    云知意挑眉:“盛大人答应了?州丞府也无人异议?全州治安诸事,一向都是直接由州丞府辖下治安司经手,如今越过州丞府请盛大人出面,岂不是打了田大人的脸?”

    “那也没法子啊,群情激愤的风口浪尖,便是打了脸,田大人也只得受着。谁叫田岳是他儿子呢?盛大人与他会面磋商了不到半个时辰,但应该是达成共识了。”

    顾子璇突然想起什么,又唏嘘道:“两人谈妥后,盛大人就亲自带了一队人,马不停蹄赶往槐陵去。我出城门到你这儿来的时候,瞧见邺城百姓正夹道欢送呢!霍奉卿也跟着的。”

    “哦。”云知意漫应一声。

    顾子璇长长叹气:“不管怎么说,只盼盛大人和霍奉卿他们去后,能很快查清真相、平息局面,给那些孩子和百姓一个说法,别真让事情闹大了。”

    云知意垂眼轻道:“希望吧。”

    但她猜,盛敬侑和霍奉卿不会轻易让局面平息。恐怕他俩这趟槐陵之行,目标就是将事情搞大!

    若没有这两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槐陵县府快马报到州丞府的消息,怎么可能在短短一上午就街知巷闻、民意喧哗?

    或许,所谓“自发聚集到州牧府门口请愿的百姓”也有猫腻。

    说真的,云知意虽理解他们的大局,也知道他们眼下就是要借此事之力打击田岭,名正言顺从田岭手中抢夺第一份实权。

    但她还是很难心平气和地全然认同。

    顾子璇并不知她心中所想,饮茶之后,拿起一块桃花酥咬在齿间,含糊调笑:“霍奉卿这趟去槐陵,最快也得半个多月。到时你也该随钦使离开邺城了。这算不算‘劳燕分飞’?”

    “劳什么燕?”云知意嗔了她一眼,“这叫眼不见为净!”

    一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明年今日,云知意不会再是现在的云知意,霍奉卿也绝不会再是如今的霍奉卿。

    到那时,他俩之间又会变成什么样?

    云知意不愿再往下想了。

    *****

    对面的顾子璇见她神色淡淡伤怀,便贴心地换了个话题:“对了,你是打定主意要去做钦使跟班?”

    云知意敛神抬眸:“对。怎么了?”

    “你可知道此次来原州的钦使是谁?”顾子璇眼神复杂,轻咬笑唇。

    云知意颔首:“丞相司直,沈竞维。”

    顾子璇惊讶低呼:“那你还敢去?你不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云知意神色平稳:“我二姑姑以往曾在信中与我提过,好像是个少见的美男子。”

    “你就记得这个?还是云将军就只与你说了这个?”顾子璇扶额笑睨她。

    沈竞维,现年二十有四,承嘉八年京城官考的文官榜探花。

    才学过人,但因出身寒门,当年考中后只得了“丞相法曹”这七等小京官的位置,主邮驿科程事。

    可短短一年多之后他便跃升两等,成了丞相奏事;再一年后,成了丞相少史;又过一年,更成了仅在丞相之下的丞相司直。

    当下的京城官场是宗亲贵胄、世家豪门的天下,寒门子弟再是出色,若无人着力扶持、拔擢,升迁上就只能熬资历、等机会,通常三五年都未必能升一等。

    沈竞维只花了不到四年,便从七等小官成了三等大员,跃升之顺遂之飞速,寻常世家子女都未必有此好运。

    从承嘉八年到如今,这六年间,沈竞维所表现出的能力已无可置喙,谁都承认他的本事确实配得上如今地位。

    但饶是如此,他这人在京中风评一直很微妙。

    “……至于如何微妙,我二姑姑的信中就从未细讲了。”云知意执盏浅啜。

    顾子璇搓着手,嘿嘿笑道:“我听我爹说,他行事风格正邪莫辨,有时还不择手段。再者,京中坊间素有传闻,沈竞维于公有才,为人却好色,且擅勾魂!”

    “哦?这我二姑姑倒是没提过。”这个云知意确实不知。

    她自七岁离京来了邺城后,家中长辈虽时常在家书中为她讲述京中掌故、逸闻,但没有谁家长辈会无端端对小孩儿讲别人的“绯色故事”。

    云知意想了想,不以为意地笑道:“你倒不必替我担这份心。我跟随他听差跑腿,是为了多历练多见识。至于他私德如何,这与我不相干的。想来他不至于对我下手,我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勾了魂的。”

    美男子嘛,欣赏欣赏就够了。

    “我偷听到我爹与我二哥提了一嘴,据说沈竞维前两次升官,事先都有人看到佑安公主出入他的住处。之后这些年,他与佑安公主就全无交集了。这里头的九曲十八弯,你能想明白吧?”顾子璇神秘一挑眉。

    佑安公主李漱鸣是承嘉帝膝下的七公主,虽不领官职,但向来深得帝后宠爱,若她要在御前帮谁谋个职,说话还是很有用的。

    见云知意惊愕呆住,顾子璇满肚子坏水全浮到促狭笑容里了:“所以姐妹,你可别高估了自己的定力,也别低估了这位沈大人的胆气。我就只劝你一句,把持住,谨记‘色字头上一把刀’的道理。”

    “我倒没想这么多。”

    云知意扭头笑看漫天纷扬的桃花,心中道——

    可惜霍奉卿去了槐陵。否则,此时只怕亲他一下,就能品到上佳的陈醋风味。

    她可真是个没安好心的渣姑娘,居然很遗憾看不到他酸唧唧讨哄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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