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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迎长公主回宫!”
宫门前黑压压的人群伴着山呼声齐齐的跪了下去,可静善的目光还是牢牢地贴在宫门顶高悬的匾额上。
灵和殿。
静善不出声地把这三个字在嘴里颠来调去几个来回,登时想起赵构当日在越州时与她说起新宫绿柳成荫的景象。是了,她的嘴角扬起乐不易察觉的弧度,南朝武帝栽蜀柳于灵和宫的典故,爱柳之人是再用不够的……
“咳……公主?这……”
“恩?”冯益这一提醒,静善才慢悠悠地回转过神儿来,看着面前整整齐齐跪好的宫女太监,莞尔笑道:“又没有外人在,摆这个阵仗做什么,快都起来吧。”
地下跪着的人听了吩咐齐声谢了恩,就见领头的一个高高瘦瘦的宫女先一步起了身,略理了理跪褶了的裙摆,便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笑道:“满宫里哪个不知道咱们公主是最宽和怜下的?我们做奴才的能在公主身边侍奉那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自然要尽心尽力不敢有半点马虎。”
“哟,瞧本宫这个眼力,都没察觉净荷姐姐在这里。”静善的脸上挂着完美的笑容,心里暗暗纳罕这一月多未见,当日孟太后身边的大红人竟像是重投了次胎般,当真叫一个物是人非。
净荷这面边应着静善寒暄着,边自然的换下曦月,与宜兰相对着伴在静善两侧,一路引着静善款步向里走去。
刚过外门,就觉扑面而来的森森阴凉像是换了个天地般的醒人精神。静善用步子粗粗丈量着前宫后殿的远近,暗暗咂舌这灵和宫破了规制的宏大。只是建宫的匠人确是一等一的心巧,把高矮粗细参差不齐的各式垂柳插得恰当好处,一来解了大片空地的笨拙空荡,二来又将天下柳色聚于一宫,真真儿也不负灵和宫的典故。
静善本想着大略瞧瞧便进屋更衣梳妆,谁知这一逛起来竟耽搁了半个时辰的光景。主殿內室里等着侍奉上脸的丫头眼看着兑得刚好的温水一点点没了热气儿,正要赶着去换,偏偏静善又恰好进了殿来。
“罢了。”许是刚逛完,心中畅快的缘故,静善倒没在意,只笑道,“今日太阳毒得很,凉水正好。净荷啊……”她一眼瞧见那端水的小丫鬟被净荷瞪得恨不能把头埋进胸腔子里去,道:“她们还小,何况这又是无心之失,不必苛责了。”
“正是呢……”宜兰那张讨人欢心的面孔像是在故意嘲讽净荷脸上的青白之色,“妹妹们都是新宫建好时內侍监才选进来的,这以后还有的是地方要让咱们费心。净荷姐姐若现在便如此浮躁,怕是日后更难熬。”
“两位姑娘各有各的道理,灵和宫虽大,但有两位坐阵,管起来也必是不在话下。”冯益吃力地笑着,也不让净荷宜兰接话,旋即朝静善回道:“公主还是快些梳洗吧,紫宸殿传的话是说让未时前过去,这眼瞧着就快到时辰了。”
说完也不等静善应声,只朝她身后等得着急的丫鬟女使一挥手,一大群人便呼啦啦地把静善围了个密不透风。
净荷见自己也插不上手,又刚得了顿不轻不重的奚落,索性趁人不防转身出了正殿,直往自己的下处走去。
冯益自是一早察觉她颜色不对,见她耍性子走了,虽是担心,也不好跟出去,只得心不在焉地看着那群服侍梳洗的丫鬟不知轻重地围在早已不耐烦的静善左右手忙脚乱……
“我说你这灵和宫怎么空空荡荡的,合着全宫的人都聚在这儿了……”
“皇上!!皇上……万福。”
赵构话音还未全传进来,原本正大气儿都不敢出地服饰静善梳洗的小丫鬟们这会儿更像是被抽了筋骨一样齐刷刷地扑倒在地上不迭地叩着头。那个给静善梳发髻的丫头更是慌乱中丢下了好不容易拢在一起的头发,三千乌丝一泻而下散在脑后垂到静善的腰际。静善却也来不及顾这个,只急着弯腰去捡随着发髻甩出去的紫玉簪。
赵构早抢先一步拾了起来,顺手一把将静善拉到身前,摊开右手,那簪子正好端端地躺在他的手心上。
“天底下就这么一支,,若是被这蠢东西砸坏了,看你上哪儿再寻去。”
静善见簪子完好,悬在嗓子眼儿的心才算落了下来,嘴上却犟道:“什么稀罕物,碎了便碎了……”
“既如此……那还是朕收着吧。”赵构说着便做势要将簪子收进袖子里。
“拿来。”静善眼疾手快,一把强了过来,“送了人的东西还有往回拿的?是砸是扔都是我的事,皇兄心系天下不假,可环儿妆奁里的事就不劳皇兄费心了。”
“你啊……”赵构又气又笑地摇了摇头,“这嘴上从不吃半点的亏的气性也不知是像谁。”
静善热着脸转身自顾自地去对着铜镜捋顺长发,却也不知身后赵构问了一句什么,就听冯益和宜兰抢着跪了下去不住地谢罪。
“皇上……”是冯益的声音,“从越州来的丫鬟太监都各自在下处安顿,老奴迫于无奈才让新来的小丫头服侍公主梳妆。这些蹄子都是才刚进宫几个月,头次见圣驾难免又喜又畏,这才一不留神出了大错……”
“是啊皇上……”宜兰带着哭腔的声音比之冯益确是更让人动容,“绫儿还小,奴婢还没来得及教全她规矩,就这么撵出宫去,奴婢心中难安啊……”
静善不作声地听着,暗自叹宜兰这话说得周全。既替绫儿分辨了,又免了自己教导不善的罪过。当真是自小在深宫里历练的老人,论起这讨巧的本事,怕是连冯益也要甘拜下风。
“罢了。”一阵压抑的寂静后,赵构终于开口不紧不慢地道:“你们两个人的体面朕总是要顾全些的。带她下去好生管教,公主近身服侍的活儿再不许让她插手!”
“是是是……谢皇上开恩。”一群人紧着谢了恩又赶着退出去,內室里登时空出了不小的地方,只剩冯益宜兰和几个侍茶的丫鬟还留着服侍。
“看什么呢?”静善顺手拿起妆台上的绢花不偏不倚地赵构怀里,“几日不见,就认不得了不成?”
赵构讪笑着把目光从铜镜里抽了出来,走到静善身后,一双大手握着静善瘦削的肩膀,不满地道:“几日?这一路上将近一足月的光景,你就只在后面慢吞吞地逛着,最后又晚了整整两天才到钱塘。也不知你哪来的闲情逸致,一路上都被什么绊住了脚……”
“越往北走,景致便越像家里……”静善的眸子不自主地黯淡了几分,顺势将头向后依靠在赵构怀里,“明知道更像的在后面,可每遇一处,还是忍不住停下看看……”
赵构的心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攥了一下。他低头看着怀里的那张笼着忧伤却恬淡依旧的面庞,久久不忍再多说一言。
“环儿……”他声音里的愧不是帝王该有的,可他此刻早已顾不上这些,“皇兄不知、不知此生还能否与你同回东京……”
“皇兄。”静善轻轻地抓住赵构的手,回头仰着脸,柔柔的目光直望进他眼底深处,“皇兄在钱塘,钱塘便是环儿的家。至于东京,何时回去,还是听从天命安排吧。”
赵构无声地点了点头,嘴角上的笑意也自然了许多。他皇妹的通达晓事他是早已领教过的,本是深知她不会像荣德那般胡闹什么渡河归家。可当她真露出了小女儿家多愁善感的那面,他反倒有些欣慰。
终还是没出阁的小女儿,总也该有些任性娇憨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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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高信四处寻了半晌才在角园里的细竹林里找到了正自斟自饮的高世荣,他长吁一口气,一边抹着汗一边小跑上去,道:“怎么这就喝上了,也不等等甄公子。”
“放心。钱塘酒比水多,你还怕他没得喝不成。”
“小的不是说这个。”高信说着就去收拾桌上还剩大半的酒壶,“这才刚过午时,就喝这些酒……”他紧了紧鼻子,“还这么烈性……也不怕燥着。这钱塘虽比越州算是清凉,可和姑奶奶家比还是热得多了……”
“我说你怎么越往北走倒越学些南蛮子的啰嗦!”高世荣一把抢过酒壶,又自顾自地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心满意足地低啸了一声,这才斜了一眼高信,道:“行了,收起来吧。甄阳今日来不了了。”
“怎么?”
“甄依知道我们今日到钱塘,从宫里传话,说想见兄长一面。”
“哟……三小姐这才侍驾几日啊,就有这份体面了?”
“体面?”高世荣冷笑了一声,没好气地道,“皇上现在恨不得把我们高家老少三代都娶进宫里供着。如今让甄依见见兄长不过是个一句话的人情,你就当成体面了?”
“话虽是这么说……可小的也打听了,表小姐侍寝次日就破例封了贵嫔,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恩典。”
“贵嫔……”高世荣嘴里念叨着,良久方叹道:“五年前高家丢了的贵嫔,如今总算补上缺空了……”
“公子。”高信轻轻唤了一声,方才让高世荣回转过来,“这三小姐只说要见兄长,您虽是表兄可也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怎么不跟着去见见?”
“她若想见表兄,自会把话说明。如今这两可间的事儿,我何苦讨那个热闹?”
“可您本就是来钱塘殿试的。走之前老爷千叮万嘱地叫您多进宫和三小姐走动走动……”
“宫早晚都是要进的。”高世荣不耐烦地弹了弹衣袖,迈步向竹林外大步走出去。
“只是不在今日。更不是为了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