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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欢自乱巷中而出,一行四人三马直奔赵公子府。
临淄城自齐国复国之后,已经安享了几十年的太平,如今乱象肇生,寻常百姓皆紧闭门户,冬日的萧索中一片人心惶惶。
为乱的说是墨者,依赵欢看却大有后世武侠小说中“丐帮”的感觉,低阶墨者麻衣草履,不仅形象上同丐帮弟子相似,而且两者的规模都很庞大。墨学为天下显学,在平民中间本就信徒众多,尤其近年来公羊钺降低了选拔墨者的筛查标准,又使得这个数字爆炸般增长起来。
老公羊有心中兴齐-墨,所以很注意经营墨家在百姓中间的影响——施以粥食,再授予信仰,墨道人心,也是这些苦哈哈们对于这乱世道的最深刻的诉求。
这些信徒平素隐于市井街巷,如今见钜子聚墨,竟是四面八方潮水一般源源不断向着稷下方向聚集过来。好在墨者的纪律意识极强,又并不针对寻常百姓,虽与官军打得不可开交,战到此时,倒是秋毫无犯,与民无损。
然而,赵欢深知一旦冲突真正发展为暴乱,人性的阴暗一面便会显露出来,纵是墨家弟子能守住底线,也无法排除有人会浑水摸鱼,趁火打劫。
但事情发展到此时,墨家却也是退无可退,刺王杀驾的罪责虽大可归于李园,但聚众作乱却无法用简单的误会来搪塞解释,没有一个君王会允许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有一支这么庞大的隐形势力。
后来韩非著《五蠹》,便以“带剑者”为国家的第三蛀虫,所谓“带剑者”指的便是游侠、墨者之流。
尤其是墨者,若说游侠是个人行为,到头来终是散兵游勇,墨者却是有组织、有纪律、有理想的战斗单位,只需钜子一声令下,赴汤蹈刃,虽死亦不旋踵。
齐-墨的组织已经崩坏消解了这么多年,聚墨鬼鸢一出,墨众四面八方而来,难道能说这都是公羊钺和李园的功劳?
不是的,乃是墨者天生就有反叛的基因,他们都在等待着这声召唤,而且已经等了很久。
“墨家女钜子?钜子也可以是女人的吗?”
赵欢不禁心中纳罕,低头下视,现在这牵动万千事端的要紧人物可就横在他的马上呢。
“赵欢,你快放我下来!”
玄筝被反绑着手臂,不断地挣扎着,赵欢仅仅是解去了勒在她口中的布条,却并未解开缚在身上的绳索。
赵欢驾马轻疾,有扶摇功法助益,有经过这些日子的练习与适应,他的马术进步很快,此时驾马亦不需马镫,虽是又增加了一位便宜乘客,却也能够应付自如。
“劝你老实一会儿,到了地方自然放你下来。你惹出来这么大的乱子,这些许的委屈便受不了了?”
“到了地方?你要带我到什么地方?”
赵欢心道这位小黑姑娘虽为墨家钜子,其心智却分明还是个未脱天真的花季女孩,我且吓她一吓,好叫其铭记这次沉痛的教训,想着便轻笑一声:
“到哪?还能到哪?墨家为乱,自然是将你这首恶送到齐王面前邀功领赏。”
“什么?不可!今日之乱明明是李园所酿,非是我墨家之错,那日与你交谈,还道你颇有些见地,没想到竟也是昏聩如斯!”
“小黑姑娘差矣~先前斗阵比试,不知是谁在暗助李园,你身为钜子,识人不明,用人不察,焉能说没有任何责任?”
玄筝的挣扎停止住了:“不错,这是我的错,要不是我轻信李园,又把墨家的机密之物‘聚墨鬼鸢’交给了他,又怎么会有今日之事?”
“好吧赵欢,有什么罪责我一人来担,与众多的墨者无干,他们才真真正正都是受人蒙蔽的啊。”
“哟,铁肩担道义,罪责一人挑,精神可嘉,不错是不错,可是就怕这责任你承担不起。”
玄筝道:“我是齐楚两墨的共同钜子,有墨子先师的指环在手,如有号令,天下墨者莫不相从,也承担不起?”
赵欢则又道:
“刺王杀驾,君王一怒,流血千里,伏尸百万。你道齐王发善心,会因一两人出来担责,便不迁怒于众?况且墨者之患已现,难道统治者岂会坐视不理?到时候搂草打兔子,墨翟老人家的徒子徒孙们都得遭殃。若酿成匪患,苦的又是百姓;若国中暴乱,引得他国来攻,千万黎民便会流离失所!墨家自诩非攻,空谈兼爱,却酿成人间惨剧,只因为他们有个好钜子啊!”
玄筝虽觉闯祸,却没有想得这么深远,赵欢为了吓唬她,又是万事都从最坏处说,玄筝一时间心神大为震撼,整个身体竟是僵硬不动。
“赵欢,你有何法可解?”
良久,她才颤着声音问道:“你既能说出这番话,便一定有可以破解之法,对吗?”
赵欢默不作声,心道这女钜子倒也还不太傻,只因他下一步所考虑的便要因势利导,化解今日之祸事,但嘴上却继续恐吓她说:
“无法可解,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是必死之局。”
“你骗人!不会无法可解的!不会的不会的!”
说着马上玄筝又开始剧烈挣扎起来,这回她动作颇大,连马儿也被弄得一声嘶鸣,差点惊了蹄子。
赵欢忙紧握缰绳兜控马首,心中一气,手起掌落:“老实一点!”
“啪”的一声明亮脆响,赵欢一巴掌拍在了女孩儿“前凸-后翘”的“后翘”之上。
他本就一时心急,这下打得颇为使力,连自己的手掌都给震得麻酥酥的,玄筝挣扎的身体登时僵像被闪电击中,好几秒钟不见有所动静,突然“哇”的一声大哭:“你欺负人——”
今日她被一番连篇带吓,本就满心委屈,此刻又被侵犯了女孩子家那外人绝对碰不得的部位,情绪竟是大河决堤一般都爆发了出来。
赵欢表示,自己绝不是趁人之危有意为之,当然也因这位小黑姑娘的长相也太过抱歉,纵然是经过了稍许易容修饰,想那本来面目估计也不怎么样,但回忆其方才那浑圆紧实、弹力十足的手感,赵欢也不得不承认,就一个字:爽~
要说赵欢倒也算是一颗多情种子,前生今世最是听不得女孩子哭,女孩一哭他自己便毫无办法。
“你别……你别哭啊,小黑……咳咳,小黑妹子,方才啊我突然想到一条妙计,可以破解当前的困局……”
赵欢微微俯身,安慰女孩儿道,把自己心中计划大略说与她听。
“这样能行?”
“当然可行。”
“你为什么帮我,你不是要……要将我送给齐王领赏吗?”玄筝说着说着又有了哭腔。
赵欢大模大样摇头摆手,就像在驱赶着一群蚊子:
“哪会哪会?我既然认了你做妹子,妹妹的事情,做哥哥的又岂会不管?方才那是逗你。”
“呸,谁要做你妹子,好生没羞。”
赵欢的态度也很光棍,自问自答:
“哦,若不是我妹子的事?我这外人也就没义务插手了,倒真乐得清闲,悠哉悠哉,幸甚幸甚也~”
这下玄筝又着了急,弱弱地道:“诶诶诶,你别啊,别生气啊……”
看到公子撩妹,孙奕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咳咳,余光不能算“视”,左耳进右耳出也算不得“听”,对伐?连黑肤这浑货也都“乖觉”得保持沉默——那叫个凝神静听!
两个人歪头出神,马儿走斜差点撞在一起,两人又同时整肃形容,身心一凛,便听这女孩竟破泣为笑,不由又同时大为惊叹:
“公子好手段啊!”
但见赵欢已将女孩脚踝的绳索解去,提纵而起,使其跨坐在自己身前,玄筝虽然瘦高,但比着身材颀长的赵欢仍是差着一截。斯时没有马镫,这么骑马必须要求控马之人的马术极为娴熟,玄筝第一次这样被人带着骑马,紧张之余大感新鲜。
“玄筝玄筝?玄色风筝?倒是诗意得很,是比小黑好听得多。”
“筝儿之名乃是取自‘琴瑟筑筝’之‘筝’,不知这‘风筝’又是何物?”
“呃,这风筝嘛又称纸鸢,”赵欢故弄玄虚地道,“也是你们墨子先师所作,乃是以一根极细的绳子……”
玄筝听赵欢说起这风筝的原理与制作方法,不由一阵神往,疑问道:“此物既然是墨子先师所为,怎么我却从未听说过呢?”
“失传了呗!”
“你又为何知晓?”
“切,我是谁呀?”赵欢得意一笑:“你是墨门钜子,我嘛,却是鬼谷子的传人,王诩先师的手稿多有提及诸子百家之事,我便是从那里知道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你对百家之道如此精熟。”
赵欢越吹越大,拍拍胸脯:“那是当然,我的师傅嘛,便是……便是孙膑,庞涓、张仪与苏秦呐都是我的师叔。”
“骗子!你当阿筝傻吗?孙膑先生距离现在已快百年,你又如何能是他的弟子。”
“诶,此事可就说来~话长,从前呐有座山……”
赵欢拿出郭德纲、刘宝杰的架势,把玄筝唬得一愣一愣,三马轻疾,不一刻已经来到质子府的巷口。
赵欢远远便见四名带剑的女子守在自己府邸的门口,行至近处翻身下马,四女同时下拜:
“家主!”
赵欢道一声“请起”,辨四女形貌,认出其中有一名是孔瑶自签华阁带来的女剑侍,而其他三人都是这次受训的婢女,堪堪数日,虽不知她们训练的实际效果如何,精神面貌上已经大是不同。
问及徐风护送三女已归,赵欢又道一句“保持警戒”进入府中,穿厅过廊便又遇见外宅、内宅各有一队女带剑女子巡逻,两队队首赫然便是岚音、子燕二女。
赵欢随意鼓励嘉奖了几句,又唤来大丫头青梅,嘱咐其带玄筝到客房歇息,自己则去见了见毓儿,又看了看太史云央与婷儿的状况,正欲和玄筝计议一番,却先碰见了一身武士劲装的孔瑶。
赵欢心知这女刺客头子强势得狠,当先一个颇为心机的抱拳:“孔教习辛苦了。”虽是问候,却也是将主从的名分定下。
孔瑶心思通明,眼神幽幽一荡,却是很意外地接受了这个称呼,阴阳怪气道:“参加一场稷下学宫的大比,便拐带了王后的妹妹与墨家的女钜子,公子也是辛苦得狠呐。”
“咳咳,”赵欢一阵尴尬,“这个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云央待我情深意重,玄筝是我刚认的丑妹子。”
“那么珠儿呢?”
“花副阁主?她怎么样了?”
“你说呢?临淄城尽知你和太史华以花珠做赌,大比之上却当众抱走了太史华的姑姑,全然不提您那位花副阁主,我想她现在,应该很开心吧。”
赵欢略一皱眉,他真的很不喜欢孔瑶的这种讲话方式,便道:“花珠姑娘同我的误会,我改日定会再亲自登门解释清楚。”说着闷头而去。
孔瑶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又想起了当初赵王宫里的那位女子对自己的托付,摇头兴叹:“赵欢啊赵欢,你为何总要招惹你不该招惹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