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来了一位知音

作者史纪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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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响了。

    一个女人自我介绍:“我是令苓苓。”

    听了这姓名我乐了,真的像听到一串清脆的铃声一样。

    “你好呀铃铃铃,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你怀上了没有?”

    “还没有呀!”

    “那你过来吧,我再给你看看!”

    “看来是我老公没本事。”

    “那就一块过来检查检查吧。”

    “你妇产科医生也能看男性科呀?”

    “略知一二,可以化验**嘛!”

    “怪不得我哥挺崇拜你!”

    令苓苓是市卫生局医政科长令中符的妹妹,我们认识在三个月前。那日,令中符打来电话,说他妹妹要来找我看病,我说好呀来呀。令中符每次来电话都替前妻感谢我一番,我说为你前妻治病真值,你要感谢到何年何月呀?有一次还关心他前妻对我说什么话没有,问我她前妻现在怎么样了。我说你都不知道呀她可想念你哪,他说我才不信哪没再提起要杀我就阿弥陀佛了。

    那日下午,就有一个女人在诊室门口问道:

    “你是李医生吗?”

    “是的。”

    “我叫令苓苓。”

    “铃铃铃?”我笑出声来了。

    “我是令中符的妹妹。”

    “哟!快请进快请进!”

    我们笑了一阵就这样认识了。她说她两岁还不会说话,家里的人怕得要死,说一生为善从没做过什么坏事怎么就生出一个哑巴女孩呢,后来学说话了但是大半年就只会三个字“铃铃铃”,名字就这么来的。我说其实挺好听的也挺好记,就是别犯错误,会让人记得很牢很牢的。

    令苓苓结婚四年了,没有怀过孕。造成女性不孕的原因有很多种,但大约有70%因为输卵管因素所致,诸如输卵管炎症、粘连、肿瘤所致的输卵管狭窄、阻塞或痉孪等,精子和卵子的运送遇到障碍,宝宝就给堵在路上来不了。令苓苓的不孕就是这种原因。

    “唉!女人一生只有180次怀孕机会,我都花去48次了!”令苓苓哀叹道。“更主要是公婆急先生急,让我心里压着一座大山哪!”

    “别急,放宽心!女人一生只有180次怀孕机会的说法并不严密,应该说最佳机会只有180次才对。180次是这样算出来的:女人一生中有00多次月经,而孕育的黄金年龄是0岁至5岁,这段岁月里有180次月经,能排180个卵子。但是,还有10多次月经呀,也还有10多次机会呀,有的女人五十岁还生孩子哩!”

    “可我还是急呀!不瞒你说,我去过好几个大医院,还做了最尖端的美国COOK导丝再通术,据说疗效显著,受孕率能达到98%,但肚子还是没动静。”

    “COOK导丝输卵管无创再通术是美国尖端诊疗技木,在输卵管再通领域里确实有里程碑意义,但它也不是万能的,也不能保证粘连阻滞不复发。造成不孕不育的原因太多了,也不能都怪罪输卵管,需要夫妻双方做全面检查才能做结论。”

    我亲自带令苓苓去做了B超检查,她的子宫没有什么问题,她自诉输卵管左侧狭窄,右侧也有轻度粘连。

    “苓苓,你拿定主意,是去大医院做美国COOK导丝再通术,还是在我们这里做传统的通水术。COOK我还没有机会接触,但信息我知道,它有一根极细的铂金导丝,能高效地到达患处,只需三十分钟左右,就可将双侧阻塞的输卵管疏通,整个过程你也可在电视里看到,不会造成正常组织的损伤,患者也不会太难受。美国鬼子确实聪明,我们不如他们。你是令科长的妹妹,我必须如实给你作介绍,让你选择,要是别人来就诊,我们马上就做传统的通水术了。我们这种通水术,简单地说,就是用支8万单位的庆大霉素,一支0·5克的阿托品,一支0·1%的利多卡因,0毫升生理盐水,经过用输卵管通液机对输卵管通水清洗。每半个月做一次,连续做三次,每次做完都得打吊瓶消炎。术后两三天里有坠胀的感觉,和来月经差不多。”

    我还没讲完,令苓苓就笑着说道:

    “我就选择你了!”

    “别急,好好想想。”

    “我哥选择你,我就选择你!”

    “那好,谢谢你哥对我这么信任!”

    令苓苓是一位很乐观健谈的女人,而做通水术又比较轻松,手术的整个过程我们一直没断过交谈。她说不仅她哥说我是一位好同志,就是好像全世界革命人民都对不起她的那个前嫂子,也说我绝对是一位好医生。我说你前嫂子其实也是好人,只是比较偏执而已。

    令苓苓一谈起她前嫂子,话语就像开闸之水哗哗哗。

    “全家人没一个和她说得来,就我还能和她交流几句。做人不能那样苛刻嘛,你说当今社会哪儿还有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没准柳下惠就是一个太监!公务员队伍算是比较规矩的了,到底有一个铁笼头笼住,不敢不听吆喝,要是那些个体户企业家,三妻四妾还嫌少常常还泡妞哩,一个个恨不能‘年年十八春,夜夜度新婚’哩!我哥也就是那么一回,你们济世门诊部老祈老板害的,中了他的糖衣炮弹,硬把小姐推进他房间里。他醉得死猪一只,上了人家的当。也合该他命犯煞星,人家都笑逐眼开,他一下就中镖。你说我们做女人的,眼睛就装不进一粒沙子吗?就不能有一点母性的情怀去包容吗?我可不那么醋,我懂得婚姻就像手掌里的一把沙子,你抓得愈紧,就愈容易漏掉,只能轻轻地捧着。我那个家伙在审计局,走到哪个单位,哪个单位的领导心就蹦蹦跳,怕认真审计他们的开销,服侍得像皇帝老子,没准也被他们推进贵宾房了。我发现再花心的男人,其实他的心也还是在家里,只是身体出轨,心灵其实没有出轨。他们在外面是应酬,是逢场做戏,你跟他认真不得,就把他当思想开小差。你认真了,查岗,跟踪,三天两日给一张臭脸,他怕了,在外面工作不入流,被人提防、孤立、找茬、暗算,不仅别想干工作,还会丢了工作,甚至有可能丢了性命。女人这方面就得看开些,不能认死理。有一个傻女人听邻居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夜里趁丈夫熟睡就把他杀了,第二天告诉邻居说,怎么挖开膝盖连一块铜也没有呀!我前嫂子就是这种死认真.认真死的傻女人,结果呢?结果弄得家不成家人不像人,现在连我哥想见一眼儿子都不许。我看她这样下去自己的日子也不会好过的。”

    “你没跟她说过?”

    “说有一百遍了!”

    “她怎么回答?”

    “她说,等你丈夫把艾滋病传给你,你就理解了!”

    说得好!我在心里拍手称快。想当时,她前嫂子都快疯了,得了那种脏病,屡治不愈,也怀疑是艾滋病而讳疾忌医,几回想悄悄去跳海,无息无息让大海收下她的孤魂,只是牵挂着儿子。“不为怜同病,何人到白云”,我要不是和她遭遇相同,我不会冒着丢掉饭碗的危险寒夜登门学雷锋,我要不是理解同情,又怎么会将自己和浑蛋丈夫离婚的隐私告诉她呢?

    第二回令苓苓来做“通水术”,谈得是另外一个话题,说她哥令中符悔得骨头都青了。

    令苓苓说她前嫂子要订婚了,男方是一家地产公司的董事长。

    “她是嫁给钱不是嫁给男人!那董事长老得都不知道还行不行,齐天大圣老孙似的,凹眼窝,尖下巴,满脸是胡子,连手背都是毛,看了都会梦到花果山!我说你不嫌他丑,她说丑好,丑安全,你哥挺英俊,招蜂引蝶。我说你懂不懂,小姐只要钱,有句俗话叫‘有钱就是娘’,猪八戒有钱,小姐也会叫娘的,你调查过没有,他老董事长有N个小姐?除了N个小姐外他还有几个二奶三奶十奶八奶?你听进去没有?你要听不进去,要嫁人你可以去嫁,反正我们也拦不住你,但是你得把我侄儿留下来,宝宝是我令家的种,你带去以后啥时艾滋病细菌爬到他身上都不知道哩!”

    “她听进去了吗?”

    “没有,那个女人不锈钢脑壳,不仅没听进去,还要拖油瓶带着宝宝改嫁。我哥病了一场,人脱了形,说他太悔,说他是小人,说什么男人离不开亲情,又渴望激情,只有伟人能控制得住,小人就任其泛滥,他虽是醉里犯事,但也是小人,不比小人好。我说狗屁,伟人把那事当小节,是休息,是课间操,是锻炼身体,小人才当是‘万恶淫为首’,作贱自己,大病一场,还骂自己贱,不想活,你傻不傻呀?我哥让我骂得像乌龟躲在房间里暗自叹气。也好,吃一亏长一智,我哥是彻底清醒了,不敢再冒那种激情了,就是把他扔在肉池里,也会缩成一团了。我对我那老公说,我哥是关进保险箱了,你呢?你也得让我抓到一回,否则断不了那梦想吧?他说他早就把自己关进保险箱去了。他说工资要不要呀,党籍要不要呀,公职要不要呀,退休金要不要呀?我想也是,公务员就是这点好,有宝剑吊在额头上,让他心惊胆颤的,总比社会上七七八八的男人保险多了,李医生你说是不是呀?”

    我说是,这一回她讲得靠谱,公务员比较保险。

    令苓苓的输卵管阻塞不怎么厉害,她哥管着全市的医院,她做惯了美国德国英国的尖端手术,传统手术让她坠胀得厉害,做了两次,精子通道宽畅了,我便没有让她再做下去了。

    三个月后的今天,令苓苓给我打手机了,我一问,她还没怀上,就觉得问题会在她丈夫那里。她那个审计员丈夫,没准常常被人推进贵宾房,使用得多,**就淡了,精子数量和活力都不够。医院检查只判断精子有没有畸型,是一种认识误区。所以,我叫她带着丈夫一块来检查。

    但令苓苓只是自己一人飘然而至,而且在下班时分。

    我怕B超医生走了,赶紧先带她去检查。

    B超显示,输卵管正常。

    令芩苓高兴,我也高兴,令苓苓提出要请我吃饭,我推辞不过,就跟她走了。

    令苓苓的小车是红色别克君威,我何年何月能有自己的小车呀,哪怕是一辆有一对圆滚滚鲨鱼眼睛的低档奇瑞。令苓苓问我爱吃什么,我说这几天加班加点怕油腻,她说那么我们去吃素菜,当一回尼姑。

    我们来到普陀寺门口的普陀素菜馆。

    这里我来过一回。真巧,还是令苓苓的前嫂子请我来的,她们姑嫂可能一同来过。那是半年前我给她前嫂子治愈性病之后。前嫂子还拿出一迭红色老人头大票做红包,还有一只雅致的蓝缎面首饰盒子,我当然不会收她的,但她是一个很容易发脾气的女人,登时红了脸,说你是看在那浑蛋的份上不好意思收下吗,告诉你,他是他我是我井水不犯河水了。我怕不好收场,搅乱了她真诚安排的谢宴,便收下首饰盒。那里头是一只闪闪发亮的钻戒,我整天捂口罩戴手套干活,对金银手饰的知识远不如对胸前挂着的听诊器了解多,但我知道这是真货,很值钱,可以留着以后给女儿做嫁妆。

    令苓苓泊好车过来了。

    一进门就闻到藏香的气味,服务员都身着尼姑灰色长衫,不知是真尼姑假尼姑,但我的心境却是马上清静起来。

    一位小尼带我们到一间叫紫云轩的雅室。墙上有一幅《品茗》国画,画中人是几位仙姑,没有什么落款,说句冒犯的话,很容易令人想起《红楼梦》里的槛外人妙月和大观园众姐妹。

    菜谱里照样有鸡鸭鱼肉,但端上来全是面粉豆腐米粉做成的,惟妙惟肖,精致如艺术品,味道也仿佛,令人赞不绝口。

    我与我佛有缘,小时候我脸黄肌瘦百病丛生,我妈到后山的元帅寺里求保佑,庙里主持说我该出家为尼,我妈割舍不下头生女儿当尼姑,就买了果盒香纸,押着我去庙里三叩九跪,拜了袁元帅为义父。虽然我至今不知袁元帅为何方尊神,但却见佛便拜,总会投几文钱表示对义父同行的一片虔诚、尊敬与向往之心。今天,飘零天涯,忙忙碌碌,如履薄冰,一脚踏进藏香扑鼻的幽静境地,品尝仙人素食,便有一种远离红尘的悠然。

    “做尼姑其实也很不错。”

    “我顶多只能坚持做三天!”令苓苓一边喝着“鱼翅羹”一边说道。“我喜欢吃红烧猪脚!”

    一位尼姑端着一壶碧螺春进来。令苓苓待她出去后,探过头来神秘地说道:

    “这一位修炼没成果!”

    “你怎么知道没成果?”

    她在胸前比划了一个弧型,意思是乳房很丰满。我禁不住笑出声来,斥责道:

    “你这个人真不正经,没准也是风流人物!”

    “女人跟女人都一样!”她毫不留情地回敬我。“只是敢说不敢说而已呀!”

    “你真敢说!”

    “不过我倒是很佩服你李医生!”她给我斟茶,眼睛却盯着我,说实在话我害怕她的眼睛,最起码说我不喜欢她直愣愣的目光。“我就瞧不起前嫂子,才没多久就找男人了,别那么急嘛!”

    “也别怪人家,女人是男人身上的一根肋骨嘛,拿不下来的!”

    “她是喜新厌旧!”

    我李萍萍也是心真口快的人,尤其在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地方,风住尘香北斗横斜的时刻,“不惜沾衣泪,并话一宵中”的朋友面前。我接过她的话头说道:

    “你对你前嫂子也太尖刻了,你应该设身处地替她想想,一个女人带一个孩子,够难的!”

    大抵是认为自己太尖刻了,抑或就是觉得我太尖刻,令苓苓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心里不愿意笑但嘴角却勉强地笑着。稍顷,她才说道

    “你说的也有道理,女人没有男人确实不行,不单是生活上不行,身体上也不行!”

    “瞧你又不正经了!”

    “这点我倒设身处地为她着想了!”

    我笑了。

    不知是真话还是假话,或者干脆就是为了调和气氛,令苓苓又边吃边说道:

    “起码我自己就不行。我老公要是出差去,我就老催他快回来,恐吓他再不回来我就偷人去,让他戴绿帽子。”

    “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要怪只能怪荷尔蒙!”

    “李医生,你怪荷尔蒙了没有?”

    “怎么说起我来了?”

    “这有什么呀,你还是医生哪!”

    面对如此率直如此透明的朋友,你说假话糊弄她,不仅对不住她,而且也不道德。于是我老实坦白道:

    “当然也会!”

    “有没有找过男朋友?”

    “咱们今晚在庙门口谈这种问题,不怕佛祖怪罪?”

    “佛祖不会怪罪,庙后殿有一尊欢喜佛,一男一女赤身裸体抱在一起相好哩,求姻缘求子嗣的都去烧香跪拜。”

    “人家那尊欢喜佛不是这个用意,佛祖本是用来考验他的信徒,让他的信徒走过来走过去,看看还动凡心没有,动凡心的一边去,继续修炼!”

    “哦,但我也去烧香了!”她说。

    “那就快了,宝宝在路上了!”

    “明儿我替你买果盒香纸,你也去烧三炷香。”

    “你今天怎么啦,绕来绕去又绕到我身上来啦?”

    “你出门在外,无亲无戚,我不关心你,谁关心你呀?”

    “谢谢你!”

    “早有了吧?”

    “有个鬼呀!”

    “都快五年了,没个男人也不行,要是我,早就找三五个了!”

    我真的哭笑不得,问道: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那前嫂子说的呀,她也真的佩服你噢!”

    哦!我大悟。

    “她一开始就认为自己得了不治症,想偷偷去跳海,拒绝接受我的治疗;治病先治心,我才用我的隐私去安慰她,开导她,终于信任我了。她怎么就把我的遭遇说出去呢?”

    “别怪她,谁不会说溜嘴呢?”

    我真的很生气。

    “李医生你别生气,离婚就离婚,又不是你不对!”

    “你给我转达她,别再多嘴多舌了!”

    “行!你放心!相信我!”

    令苓苓见我不吭声,就买了单。她一手搭着我的腰眼,亲密得像小妹妹似的,离开了普陀素食馆。

    路上,她问我去不去朋友开的洗浴城玩玩,我说那可不是好女人去的地方,她就大过嘴瘾,绘声绘色地讲起洗浴城里发生的风流韵事,讲得我的荷尔蒙同血压一起升高。

    “李医生,有好事可得请我噢!”

    “我能有啥好事?都老太婆了!”

    “都没人给你介绍?”

    “有倒是有,是我们家乡的一名警官,见过三次面,他的要求太特殊,要我回去复职,最好当全职太太照顾两位高干父母。”

    “那他不是娶老婆,是娶保健医生喽?”

    “完全正确。所以后来就不了了之。”

    “啥时我给你物色物色,怎样?”

    “给我介绍也没用,我最后还是要回原单位复职的。前些日子义诊遇到我的前任姚华云医生,她说我跟她一样,天生就不适应民营医院的工作。我回头想想也是,我不是我们贾主任那种人。姚医生现在领一份退休金,再做一点社会服务工作,闲散、温馨,从容,活得很有意义。我从她身上看见自己的人生,我不能丢掉那一份退休保险。总有一天,我们家乡也会和你们A市一样富起来的。”

    “听说北方的工资都很低,就像我们A市对比香港一样?”

    “说来见笑,我一位副主任医师的工资,还没我现在的助手赵云的三之二。”

    “那宁可别回去,在这里找!”

    说话间,车子已经开到我们宿舍楼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