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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岛樱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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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头年九月钱玉嫃就没出过府门, 到现在小半年了。进二月之后, 京中回温,她就很想出去走走。游园也好, 拜庙也罢,哪怕找七皇子妃她们吃个春茶都好……拿她的话说,在房里过了一冬好悬没闷出毛病,天一暖和可就再也憋不住了。

    万嬷嬷觉得还能在房里养一段时间,钱玉嫃感觉差不多了, 坚持要出月子, 且挑了个好日子将自个儿洗得香喷喷的。

    按说洗完该一身轻松,她瞅着生完以后肉松松的肚皮, 险些自闭。

    其实真没胖太多, 加上袄裙不修身,收拾出来人还是漂亮。再说娇艳的长相在这种时候挺占便宜, 要是清水芙蓉胖一点都减气质, 她这样的,圆乎一圈还能说是丰腴美人。

    钱玉嫃不在乎胖这一点,她看不得生完一个多月还没弹回去的小肚子, 想着王妃这一蹬腿儿竟不全是坏事。

    照规矩说,嫡母去了庶子女得为其守孝,要让钱玉嫃他们为王妃披麻戴孝是不成,太后就不同意,人刚生完让她天天吃素也不可能,停个房事总不过分。

    还不光是停房事, 孝期亦不能呼朋唤友饮酒作乐,二月底汉阳郡主给二儿子办抓周礼,本来至少该请到她生母李侧妃,实际也没有请。

    同样是二月份,越王妃——就是三皇子妃陈氏把出喜脉,这是她怀的第三胎,但因为第二胎生下来没养活,故其膝下只得一个五岁大的儿子。

    陈氏早盼着想再怀一胎,越王去年领命出京为皇上办事,深秋时分才回到京中,这一冬他们夫妻挺努力的。皇天不负苦心人,这不才开春就有好消息传来,陈氏原想请钱玉嫃过去,跟她借点福气,偏燕王妃死了。人是一月二十左右死的,二月还没出热孝。

    虽说燕王妃之死对钱玉嫃来说称不上坏事,请她还是不合适啊。

    陈氏本来没太在意,心想从怀上到生中间那么长时间,这会儿见不着,后面总能见着,她还想着能不能去讨两样钱氏怀孕时用过的东西,没来得及,越王府中便出了事。

    那是在三月下旬,府上嫡长子忽然起烧,陈氏怀着身孕不方便去看,就在听说以后第一时间请来太医。

    一开始,连太医都以为只是普通的发热,治了两天却不见好,病的是越王府的嫡长子,说是袭爵人也不为过,太医院不敢马虎,又加派两个人来。

    要知道,发烧只是病症,若是想尽办法都降不了温,那用常规的办法就没用,得找到他为什么烧,看具体哪儿出了毛病再去针对治疗。

    三个太医轮流看过,有一些想法,还是不能笃定,给达官贵人治病从来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们选择就保守一些,决定稳住病情继续观察。

    又过了两天,情况还是没有好转,甚至更严重了。

    他发着烧又在打寒颤,嘴里喊他爹娘,说他很痛。

    陈氏怀着身孕,听到丫鬟转述的话,止不住的泪如雨下。

    “这些太医干什么吃的?让他们来给我儿治病,几天过去,连是什么病都不清楚。”

    也不是不清楚,太医心里有猜测了,他们还抱着最后的侥幸盼是误诊,若真言重,这次恐怕得在鬼门关里走一遭。

    从开始发热,到确诊用了七天,第七天,他出痘了。

    确定得的是天花,宫里下令禁了越王府上下的足,让他们就在府上哪儿也不准去,至于说府上需要的食物药材这些会有以前得过天花的负责送去,都只是送到府门前,并不进去里面。那三位太医也没走脱,心里怕死了还得在越王府待着,全力帮助府上嫡长子闯过这关。

    乍一听说越王五岁大的嫡长子得了天花,钱玉嫃就一惊。

    她听说过这病,也知道有多厉害,说是只要得了就有好几成的可能活不了,哪怕活下来也是一脸麻子。

    想到得病的是个五岁娃娃,钱玉嫃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走了几步,到小床边去看了看躺平呼呼大睡的女儿,不敢想象假如有天明姝病了,生的也是这种严重的可能要人命的病,她该咋办。

    明姝才三个月大,养得很好,比刚出生时胖了好多,脸肥嘟嘟的,胳膊腿儿都好似胖藕……她好奇心挺重,醒着喜欢东看看西瞅瞅,但多数时候都是自己安安静静的瞅,不太会去博人关注。她有时会突然傻乐,并不太爱哭,除非拉了臭臭不舒服了才会哼两声,给收拾干净就不闹了。

    跟前伺候的都说小小姐好带,不爱闹,也不认生。

    这么可人疼的娃要是生病了,真是病在女儿身,痛在娘心里,她会恨不得以身替之。

    白梅伺候钱玉嫃很多年了,看出她有些担心,还说呢:“即便跟得天花的在一个院里住着,也不是一定会被染上,像您跟姑爷还有明姝小小姐都是福气大的,哪有这些烦忧?尤其是明姝小小姐,那是天上仙女儿下凡尘,这些病是我们凡人才会得的,哪近得了仙女的身?”

    话是白梅说的,旁边两个嬷嬷都在点头,看她们一身轻松钱玉嫃也笑了笑:“但愿吧。”

    “不是但愿,是肯定。小小姐生来就该享福,哪里会受这些罪呢?”

    越王嫡长子出痘,家门被封的事,大家听说了都挺同情,可再不幸也是别人家的,同情过后自家该咋过还是咋过。

    燕王府这边因为王妃的死,如非必要大家都不出门,即便听说有人出痘也不慌张。

    跟他们住得近并且常有走动的慌了,有烧醋的,有熏艾草的,还有简单粗暴直接用开水烫的……要说最崩溃自然是越王府上下。

    包括越王在内,他们阖府上下都是禁足的状态,哪怕天花灭了都得等一段时间才能正常走动。

    以前有人出痘也是这样,如果是宫里的,很大可能被转移出宫,送去京郊别院养着。要不是宫里的就直接禁足,里面的人不准出来,外面的人只要进去了同样不准出来,送东西都是全副武装且只能送到门口,就这样,离开之后也会把当时穿过的换下来全部用开水烫过。

    朝廷没有有效治疗天花的手段,就只能用这样的笨办法。

    按说越王府的人出痘,能好或者不能好,跟钱玉嫃关系并不大,她听说的时候都没料到这事最后能扯上自己。

    四月初十,皇后娘娘传话来请钱玉嫃进宫,钱玉嫃还是带的万嬷嬷,到坤宁宫方才得知真正想找她的是贤妃,正好皇后半年没见人了,也怪想的,才会使人上燕王府去传这个话。

    贤妃同皇后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关系也不坏,都是早年进宫的,也都到了极少承宠的岁数,到这时候,争也无益斗也无益,身处高位这些常常是吃着茶闲聊着看底下新晋妃嫔争宠。

    听贤妃提到她想见燕王世子妃,皇后料她是想同钱氏借点福气,越王是贤妃的儿子,出痘的是她亲孙,着急上火正常。

    情况确实如皇后所料,贤妃见着钱玉嫃就亲热得很,拉着她关怀半晌,将燕王府上下都问候到了才提起她近来的心事。

    “听说瑜儿见喜,我恨不得替了他,但我替不了,非但替不了我都不能去看他一眼,也不能为他做任何事。瑜儿才五岁大,那孩子从小就聪明,模样生得好嘴也甜,回回进宫都能使我开怀……他见喜了,我甚至想着为什么偏偏是他?我知道想这些救不了他,世子妃是身负大功德的天道宠儿,清净法师都说你想要的总能得到,遇上麻烦都能自然化解,你救救瑜儿。”

    贤妃为了拉近距离,都没本宫本宫的说话,张嘴是我。

    得说效果不错,钱玉嫃听得心酸,都想劝她宽心来着,谁知道呢?贤妃说了半天是想让她救命。

    连太医都不敢说一定能救得了,她一个全然不懂医理的普通人能做什么?

    “这种时候,要是能帮上忙我肯定帮了……我帮不上啊。”

    贤妃往前坐了坐:“行的!你看去年皇后娘娘千秋节时你送那枚平安符,听娘娘说确实有用,往年养得再好时不时都会头疼脑热,得了你那个,娘娘很少有不舒服的时候。”

    皇后也在屋里坐着,听贤妃提起那事,她点点头:“这倒是真的,往年冬天本宫总觉得日子难熬,我啊,宁可过夏也不愿过冬,这个冬不知怎的舒服了很多,料想是平安符起作用了,本宫早想好生谢谢你的。”

    皇后说着又转头看向贤妃:“你说想见嫃娘,本宫便料到你是想问她借点福气,请她帮忙做一枚平安符不难,可你求的真就只有平安符吗?”

    “瞒不过娘娘,臣妾想请世子妃拿平安符去趟法藏寺,求清净法师开个光。”

    越王府遇上这样的事,皇后不想说难听的话,可这有些强人所难了。

    就说那枚平安符,眼馋的不是一两个,但哪怕太后都没直接开过口,不管任何东西,她主动想给你才是心意。以体面人家送礼不重复的习惯,料想她也不会再拿出第二第三第四枚来,正是因此,皇后手里这个才弥足珍贵。

    皇后觉得不合适,钱玉嫃也不想答应。

    她感觉贤妃娘娘好像把自己当成了救命稻草,恨不得伸手死死拽住,但就算清净法师说她身负大功德,她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人,背不起别人的一条命。

    别人拿你当救命稻草,你应了她,最后人没救活她会怪你。

    “我听说越王府遇上那事心里也不好受,可治病救人的是大夫。清静法师确实说过我命不错,他说的从来不是心想事成,而是凡事遵从本心,哪怕过程坎坷些,总能有个好结果……贤妃娘娘您心疼孙儿我懂,可这忙我帮不上。”

    “我求你,你为瑜儿去一趟法藏寺,求求清净法师。”

    钱玉嫃摇了摇头:“清净法师说过的,他上回见了我,下回要是有人托我上寺里找他,他兴许就不会见了。您想想,若是我不希望发生的事都不会发生,那我这一路走来怎么还是有如此多坎坷?不怕告诉您,去年刚怀上的时候我想要的就是儿子。我出身低,头胎生了女儿我怕女儿跟着吃苦,想着得个儿子我好过他也好过,但最后生下来也不是啊……说真的,娘娘您要是真想求个心安,与其让我去庙里,不如您亲自去,在这件事上您心意比我诚得多。”

    贤妃还有话说,皇后娘娘打断了她。

    “好了,凡事莫强求。”

    贤妃在钱玉嫃身上抱了很大期待,结果是这样她当然难受。

    还有皇后这话,都是宫里的女人还说莫强求。能在宫中活下来的,谁不是靠争靠斗?没点算计早就死了。贤妃心想,若出事的是东宫那边,皇后也是一样,只是没让她摊上这事。

    事已至此,她再说估计也无益处,贤妃就闭上嘴,听皇后跟钱氏聊了几句。散去之后,她去求见了皇上,为了救儿子全家她提出了个很荒谬的可能,说既然任何坏事让燕王世子妃碰上都能变成好事,能不能请她去越王府照看瑜儿。兴许她过去之后天花怕她,就好了呢!

    这话皇帝听了都觉得荒谬。

    天花是会传染的,让人躲开都来不及,还让她往里送?

    是,有些人命好,天老爷会庇佑她,也架不住自己找死啊。“钱氏是活生生的人,她不注意也会生病,挨了刀也会出血,你指望她一去越王府上下就能渡过难关怎么可能?她命好她兴许能活,别人该死还是要死的。”

    贤妃抹着眼泪说:“瑜儿不是该死的,他不是该死的。我就是想让钱氏把福气分给他一些,皇上您让钱氏去照顾他,说要是瑜儿好不了就让她陪葬这样肯定能好。她是身负大功德的人,都能生出仙女来,天老爷怎么会让她死呢?只要瑜儿能撑过去,事后让我跪下给她赔罪都成,臣妾求您。”

    皇上觉得不成。

    钱氏要是个医女或奴才,是可以这样。威胁太医是宫里的惯常操作,燕王在围场受伤那回皇上就说过要是兄弟没了不光要砍了造反的全家还要太医陪葬。

    可钱玉嫃是谁?

    她是燕王世子妃。

    见喜的是越王府的人,还是她晚辈,哪有让她以身涉险的道理?要是有个不幸瑜儿真没撑过,贤妃怄不过想罚他跟前伺候的可,凭什么让燕王府的人隔空赔命?

    皇上听明白她的意思,她想着哪怕是昏招只要能把人救活,事后再去负荆请罪也没什么,人活着才最要紧。

    但皇上不愿意做这个昏君背这个骂名。

    得了天花就是尽人事听天命,能不能活端看自个儿熬不熬得过去,外面的人多给他念几句经,求求菩萨倒是能成。

    贤妃哭死了,皇上也不答应,她没法子,只得回自个儿宫里去日夜祈祷。

    这段时间对贤妃来说度日如年,哪怕她天天盼着孙儿能好,盼着府里其他人不要染上,但传进宫来的却没什么好消息。

    瑜儿看起来特别严重,说是好像随时都要去了,并且还有其他人烧了起来。

    贤妃在悲痛欲绝之下想法给府里递了个条子,条子是给越王妃的,上面写了四个字:钱氏命好。

    越王妃起先不明白,都知道钱氏命好,可现在王府里的人全出不去,也借不着她福气。真想沾他的光应该人在外边的帮忙运作,递话进来是什么意思?

    她看过之后想了很久,才想到一种令人惊骇的可能。

    母妃是不是让她准备一点瑜儿用过沾痘的物件,想办法送出去,送到燕王府那边让钱氏也染上病好叫她到这头来?

    陈氏只想到这里,想到她就后背发凉,她不敢做。

    就不说这有多难,即便真能办到,她命那么好兴许不会染上,指望她染上病过来这边帮越王府渡过难关并不现实。想想以前跟她作对那些人,曾经的燕王妃、五皇子夫妻、云阳郡主……他们之中最好的是被削爵,倒霉的在吃牢饭,最惨的命都没了。

    要说最惨的那个,也不过是给她下过一回绝孕药。

    比起得天花,绝孕算什么呢?

    这事真要干了,就怕回头越王府上下全都染上,钱玉嫃一个人熬死大家。

    陈氏只盼是她想岔了,生怕母妃在外头出昏招。如果钱玉嫃自愿帮他们还好,若她不想管闲事,你非要拉她下水,到时候她能活其他人全都得死。

    陈氏将那张条子毁得干干净净,她宁可去赌瑜儿命大这种可能,也不想招来更大的祸事。

    但很不幸,她儿子才五岁,太小了,熬了些天最终也没熬得过去,就在四月里永远闭上了眼。好在情况特别严重的只有他,因为照顾他被染上的症状都比较轻微,越王府最终还是渡过了难关,并在六月下旬解除警戒。

    那段时间钱玉嫃进宫去过,也见过贤妃娘娘一回,对方虽然没说什么,钱玉嫃看得出来,她有怨气。

    也无所谓,因为钱玉嫃同样有怨气。

    贤妃求皇上送她去越王府帮忙的事通过其他人之口入了钱玉嫃之耳,她起初还以为听错了,得知贤妃真的做过那样的打算,她才意识到能在宫里活下来的人比宫外的更狠。

    钱玉嫃自问没得罪过贤妃那头的人,同他们没任何过节,甚至没有利益冲突。

    贤妃却能拿出这种主意。

    她兴许也不确定这么做是不是真的有用,只是死马当活马医,可凭什么呢?你孙子病了就要搭上别人去救。

    他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吗?

    平安符那事钱玉嫃虽没同意,也理解她。后面这个她听了头皮发麻,回想起贤妃的样子,真的看不出她是能打这种主意的人。

    得知这事以后,钱玉嫃有些害怕,她怕贤妃一计不成还有后招。

    谢士洲从兵营回来,看她在短短一旬内瘦那么多,不光瘦了,气色也很一般。他将闲杂人等轰出去,问媳妇儿怎么了?

    “越王府出那个事你知道吧。”

    “我听说了,那边有人得了天花,得了那个就是比谁命大,没别的招。”谢士洲没明白越王府的事跟自家有什么牵扯,他想了想,问,“你听说见喜的是个五岁娃娃,就想到咱们女儿是吗?”

    “最初是想过,若是让明姝得这种病,我别活了。”

    谢士洲本来挺轻松的,听了这话把一双眼都瞪起来:“胡说八道!首先咱们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其次就算她以后真遇上什么事,她不好我心里就够难受,再加个你,让我怎么着?”

    钱玉嫃举手投降:“是我不好,不该胡思乱想这些,刚才说的都不作数好不好?”

    “你到底为什么把自己熬成这样?”

    钱玉嫃挪了一下,让自己离他近些,她抱着男人手臂倚她肩上,说了那日进宫的事。

    听到这里,谢士洲就不太高兴。

    “自家孙子病了,确实该她亲自去求,她要是能一步一磕头上去,说不好就能打动庙里和尚。像这种事哪能找人代的?嫃嫃你都没见过得病的人,跟他也没有感情,顶多只是听说了同情一下,你去求了顶什么事?”

    “我也是这么说的,再说我不想开这个头,今儿个贤妃来找我,我若是应了,明天就有其他人来,到那时候我怎么拒绝得了?本来我就是个普通人,清净法师说我上辈子攒下很多功德给这辈子积了福,要是仗着有点福气就大包大揽,天老爷不高兴了,也是能把福气收回去的。”

    “我媳妇儿想得通透!是不是贤妃被拒绝以后不高兴给你脸色看了?”

    “当时皇后娘娘在,她倒没给我什么脸色,过了两天之后,七皇子妃托人给我捎了个话,让我小心一些。她说贤妃娘娘不死心,一定要借我的福气,还去找了皇上想让皇上下旨送我进越王府去……”

    谢士洲听了这话恨不得进宫去劈了贤妃,钱玉嫃抱着胳膊将人拖住:“你别冲动,皇上没同意她!七皇子妃捎信过来是想让我小心些,她说贤妃看着不显,人还挺执着的,就怕她还是不肯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