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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妃不知道寿康宫这一出, 但她知道钱玉嫃今日进宫去见了皇后, 本以为她至少会听一顿训,不想人回府时笑盈盈的, 跟她一起回来的还有从坤宁宫抬出来流水般的赏赐。皇后娘娘担心她刚来京中吃不习惯,甚至往燕王府里拨了个擅长做蜀地名菜的御厨。
想到过去二十多年同皇后的情谊,燕王妃心里生出遭背叛的感觉。
她认为的同盟当着她面倒向了她的敌人。
王爷带回府这两个,她看哪个都厌恶,只是动不得王府唯一子嗣, 只敢拿钱玉嫃开刀。
在意识到五皇子不可能接回之后, 王妃紧急想出新的对策,这个儿子左右是记在她名下, 不是亲生的很难养熟是个问题, 要解决这点,得先给他换个媳妇儿。
当日, 王妃就找上为朝事忙作一团的燕王, 说要同他谈谈。
燕王本来还有几份文书要看,想到这几天府上的动静,他也打算忙过这茬同王妃说上一说, 既然王妃主动找来,就省得再安排时间。
燕王站起身来,率先从书房出去,王妃也跟出去,两人到旁边厅里谈的。那厅里上面一张坐榻,左右边各摆了两把椅子, 还有些古董摆件不逐一陈述。燕王进去之后,到榻前坐下,王妃为方便看他脸色,没坐他身侧,而是选了下首的椅子。
又有丫鬟送了茶水进来,等丫鬟都退出去了,燕王示意她说。
王妃低垂着眉眼平平静静开了口:“咱们夫妻二十多快三十年了,我瞒谁也瞒不了您,这儿子我不喜欢,架不住他命好,明明是个外室子偏就成了您唯一子嗣,我也没本事再给您生出一个,捏着鼻子也得接受他。这儿子就不说了,哪怕他生母出身低贱,好歹还是您的血脉……他在外头娶这一个,我接受不了。放眼京中,有哪家袭爵人会聘商户女为妻?得这么个儿媳妇,我以后恐怕连门都出不去,出去就要被人笑死。”
燕王揭开茶碗盖,没端起来喝,而是闭上眼嗅了嗅茶汤的香气。
过一会儿,他才道:“王妃既然知道瞒不过,还跟本王说这些鬼话?你说她身份低了带出去会遭人耻笑,她进宫都有两场,谁笑过?要真有人笑了你列个名单,本王去问问各家的过失。”
“从没听说女人出身低了会让男人蒙羞,我只知道男人没本事会叫他夫人抬不起头。且不说他们夫妻情投意合,哪怕只是家里做主去下的聘提的亲,也没有说相公改了门庭就要休妻另娶的,那才会叫天下人不齿。”
王妃又要张嘴,燕王直接堵了她话:“前朝的开国皇帝是农家出身,遇上暴/政外加灾年,日子过不了了揭竿而起,他那时已经娶妻,起义成功当上开国皇帝之后也没另立皇后,哪怕为了笼络朝臣,也不过是册封妃嫔。这段为世人称颂的佳话在你看来也是笑话?”
燕王直直看着王妃:“你不如说,你想让秦氏女做世子妃,本王这就告诉你,我不答应。”
这下王妃坐不住了,她直接站起来:“你就这么带回个儿子,这儿子不同我亲近,不给他换个媳妇儿怎么能把人养熟?换我秦家女儿做世子妃哪里不好?是我侄女儿总知道好言劝他,现在这个只会唆使他跟我作对。”
听了这话,燕王气笑了。
“洲哥儿的事,有本王替他打算,他不用听你安排什么。王妃只需管好后院,你若管不好,就将掌家权交给钱氏,有万嬷嬷帮衬,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不怕跟你说明白,如今在我心里,除了母后和皇兄洲哥儿是最重要,你别想着要把他绑上秦家的船,这些年,本王对秦家仁至义尽,再要折腾,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后悔。”
有些话,哪怕难听也得挑明了说,总有些人你不说明白她会装傻。
燕王觉得他说得够清楚了,起身回了书房。王妃在偏厅这边坐了半天,后来让丫鬟扶着回了正院,这都三月下旬,哪怕京城也已经春暖花开,她手脚却是冰凉的。
丫鬟赶紧端了碗热茶过来,让王妃捧着暖暖。
王妃接过来,捧了一会儿,又放下。
她喃喃自语说了一堆,大概就是怪燕王无情。这话她跟前伺候的丫鬟听了都觉得诛心。怎么说呢?燕王没多少儿女情长这原本就不是秘密,他一直这样,对朝廷比较上心,对王妃和侧妃都挺淡的。
反正该给你的不会少,包括体面尊荣金银玉饰绫罗绸缎这些从没缺过,王妃娘家有事求上门,只要别太过分,王爷也会帮忙。秦家那头很多都受过提携……不管怎么看,王爷都没哪里对不起王妃的,非要挑剔一点,就是突然接了个儿子回来。
可哪怕有了世子,日后王府要给世子继承,燕王妃不还是燕王妃吗?
丫鬟真怕王妃一通好闹把王爷给激怒了,连带她们这些在王妃跟前伺候的都没有好日子过。
这样的忧虑使她站了出来。
“咱们府上从来都是,除非王爷不发话,只要他说了就没得更改……您就别跟王爷斗嘴置气了,世子妃不能换人,还能迎侧妃进门啊。”
丫鬟刚说完,就感觉头上一下剧痛,那是飞来的茶碗盖,正好砸她额角,都磕出血来。丫鬟甚至顾不得去擦,也顾不得茶碗盖落在地上碎成瓷片,她赶紧跪了下去。
“王妃恕罪,是奴婢失言。”
燕王妃气红了眼,直勾勾盯着她说:“你记住了,我秦家女儿绝不可能矮她一头。”
说是这么说,秦家早就过了风光的时候。秦老太爷曾是两朝元老,是大学士,可他比王妃还高两辈,是王妃的祖父,已是杖朝老人。他身体不是很好,忘性又大,没法子再为皇上分忧,如今荣养在家。秦老太爷现在也就只能养养花草逗逗鸟雀,府上的事他管不了,当家人变成王妃的父亲,秦家就衰败下来。
看着是还有几个当官的人,品阶勉强还过得去,却都不在要职。
王妃父辈不行,正当壮年那几个兄弟也立不住,侄儿里头有两个看着还凑合的,也仅仅是读书时表现不错,进官场之后会如何还不好说。
反正秦家就是底蕴有,但这几代没出人才反而败家子不少,现在很多事都只能找外嫁女,靠姻亲帮衬。
在秦家女儿里面,处境最好的无疑就是燕王妃。
于是多数时候都靠她独挑大梁。
换个人哪怕丢不开娘家,也不至于贴到这地步,王妃不知道是享受娘家人依靠她的感觉还是早年教育太成功真把秦家看得太重要,又或者因为没亲儿子她跟娘家人特别亲近……总之这些年她尽心尽力。
以前燕王没儿子,你帮衬就帮衬,补贴就补贴,很多事都没所谓的。
他有了儿子不得为儿子谋划?
燕王哪肯让亲儿子跟秦家人绑在一起?
王妃冲丫鬟发了顿脾气,但不解决问题,燕王压根没给她作妖的机会,百忙之中还抽出时间来给府上大小管事训了话,挑明说谁要敢怠慢世子就要治谁。
他也同谢士洲谈过两场,让他先习惯府上,也出去走动一下,把该认的人认全了。
当爹的暂时还没空安排他的事,他真正忙起来估计要等过了六月办完及冠礼后。
谢士洲知道他之前耽误了很多,没去催促。他在王府混了几天,想着还得巩固一下跟太后的关系,就跑进宫里,人在寿康宫待了半天,眼瞧着该回府了又让太子截去。
太子说要给他介绍几个兄弟,在东宫摆了场酒。
已经成婚的皇子几乎都到了。
只缺一个三皇子,三皇子眼下不在京中。
太子一个个给他介绍,谢士洲边听边认人,这些皇子们认他不费劲,连庞渤都能一眼看出这是燕王的儿子,他这张脸辨识度够高。
其他皇子或者在套近乎,或者端个笑脸听着,唯独五皇子盛惟安……
是的没错,太子说要给他介绍兄弟,总不能把别人都请到,唯独落下盛惟安。不管咋说,盛惟安已经回到宫里,又拿回五皇子的头衔,这种活动他还得出席。
谢士洲这人脸皮厚,活到今天他就真情实感的尴尬过一回,也就是身世曝光那次。
那次还是想到自己靠谢家潇洒二十年,结果竟然不是亲生的!
今儿个他不尴尬,真要说只是有些意外,反应过来之后他提起酒壶说要亲自给五皇子斟一杯,以谢他在王府陪伴十年。
太子一脸欣慰,其他皇子纷纷叫好,都在说他们父皇跟燕王手足情深,他们这些兄弟也该好好相处。
“五弟还愣了干啥?端杯子啊!”
“吃了这杯酒,以后好好相处,打打那些乱传谣言的混账的脸。”
“本来就是让父皇指去陪伴叔叔,这些年五哥心里想的哪就是王府爵位?分明是人在宫里的父皇!”
“七弟说的是,若不是心里惦记父皇,老五他哪会拒绝郡王爵位拖家带口的搬回宫里?回皇子所住着哪有出宫建府来得舒坦?”
“这话说得太对了!我婚后也在宫中住了一年多,皇子所那院子一个人住着还行,多个人都嫌挤,五弟还有个儿子,是叫珩哥儿?……这也搬回来了,能不是记挂父皇吗?”
“这种心情也可以理解,毕竟出宫久了。又要说,出宫建府之后要见父皇也不难的,也不是非得在皇子所住着。”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好像是在夸赞五皇子好孝心,实际讽刺他来着。
谢士洲都没想到。
本想着以后还要见面,他得要拿个态度,才提了酒壶。得说要是以前的谢士洲兴许不会给这面子,是经过换爹这出,他真的变了很多。
他是真心实意想糊弄过去,吃杯酒,哪怕你我心里都还有疙瘩至少表面上翻过这页,这样全太子一个脸面,长辈看起来也比较放心。
结果让边上这些一搅和,五皇子哪怕端了酒杯,他脸色并不好看。
谢士洲又给自己满了一杯,敬了诸位皇子一下。
“哥哥们该听说了,我从前养在商户家,养父母在蜀中算是巨富,人有钱嘛就混账,我这学问文章基本不会,身上毛病是一大堆,哥哥们看我哪儿做得不好,直接说,我能改则改,要实在改不了也没法子。”
皇子们也忘了刚才的不愉快,都笑起来。
谢士洲又道:“等会儿再笑还没说完呢。我刚进京,看什么都眼生,今儿个见着哥哥们是认真去记了,可要是回头见着喊不出名,都别怪罪!”
就有个穿着鸦青色的挤到跟前:“哪就全是哥哥们?”
“对啊,洲哥你看看我!我才十八,还小你两岁!”
“只让哥哥们包含,弟弟们就不用包含了,只管埋汰他!”
屋里头又是一阵哄笑。
“堂弟有点意思!”
“你说你从前玩得很开,都玩些啥?”
谢士洲就给他扳着手指头数了数,数完特别遗憾的表示他要是没认回亲爹,名下的销金窟都该开张了。谢士洲提到他前头去钱家提亲,结果惨遭岳父刁难:“我岳父他老人家膝下只得一儿一女,对我媳妇儿宠得很,非得问我有什么打算,怎么保证让他姑娘过得好。我那会儿活脱脱就是个混账,心里想着做其他生意太没意思,就说准备搞个供人吃喝玩乐的去处。那话都放出去了,也不能不搞,我过年那会儿已经装了一半,再忙活一下就能开张的,王爷爹就来了……”
“那生意就不做了?”
“做啊,让那头的哥们管着,以后有机会到蓉城去,叫他好好招待你们!”
……
谢士洲也不是白混那么多年,就说这些皇子,相互之间本来没那么融洽,让他一闹,酒桌上的气氛真还不差,大家吃得都挺尽兴,临近散场还说过两天再约。
其他人陆续走了,七皇子又拦他一手,问他那生意真有搞头?
谢士洲瞅瞅他,感觉好像看到了知音。
“这会儿说不好都没开张,有没有搞头过几个月才知道,咋?你有兴趣?”
“有点。”
“做皇子还能经商?”
“我出钱,找别人出面啊。”
“让皇上知道了不削你?”
七皇子是丽妃的儿子,丽妃现在是不怎么承宠了,她以前风光过啊,七皇子不太惧怕他父皇。想着不就是挨削么?以前也不是没挨过,怕什么呢?
他虽然有兴趣赚钱,作为皇子教养到底严格了一点,以前在宫里住着没太多浪的机会,这方面经验就比较欠缺。
七皇子逮着谢士洲问了半天,还问他有没兴趣。
“我啊?算了吧,没钱。”
谢士洲不是没钱,是怕自己让七皇子带拐了,又重新走上吃喝玩乐那条路。他前面刚发过誓要洗心革面,认真学点本事来着。
七皇子听了特别遗憾,本来想着拉上他以后东窗事发了还有人跟他一起扛着,到时候太后娘娘不得赶来救驾,父皇就算再生气,能怎么着呢?
谢士洲从他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他看左右没别人,就给出了个馊主意:“你真要搞,可以给皇上通个气 ,把那整成个情报处。这个得秘密的不能让别人知道,表面上看那是个销金窟,实际上给皇上搜集情报,还不光是搜集情报,又能给皇上挣钱。有些贪官不是不好办吗?也不能个个都抄家,全抄了不得乱套?就让他花钱去!”
“那要是父皇骂我走歪门邪道呢?他真能同意?”
谢士洲就把蓉城那些有些钱的花招给他说了,“反正你不搞,别人也会搞,与其让他们挣去,还不如进皇上荷包……我瞧着京中大商户也不少,你搞得好,多的是人给你送钱,现在要谈生意都得把人招待好,招待人还能在自个儿家?不都是去那种地方。”
七皇子想想还真行嘿!
他跟谢士洲分开之后,真就抽了个空进宫去找他父皇。
过了两天,七皇子跑到燕王府去找谢士洲,把闲杂人等全轰出去之后,他搭上谢士洲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我觉得你要坑我。”
“什么坑不坑的?洲弟弟你听我说,你给我出那个主意,虽然费了点事,好歹说成了!就是吧……”
谢士洲斜眼看他,问:“就是啥?”
七皇子干笑一声:“父皇说你都已经知道了,再加上你经验也丰富,就让你跟我一起干。我这边找人出面,你给我出点子就是,这生意肯定瞒不了那些兄弟,父皇让我装作是自己瞎搞的,还让我做好事发之后挨削的准备。”
几乎是立刻,谢士洲又想到了。
皇上不年轻了,会同意搞不好还不是想从那头弄钱,兴许是想看看其他皇子的反应,看有哪些会去拉拢七皇子来着。
这种销金窟吃钱太快,但凡有二心的谁不缺钱?
要成事就得招兵买马!
到时候七皇子就是个极好的笼络对象,搞不好真有人撞到跟前。
……
就算是这样,这关他啥事???
“我都这么帮你了,你不替我赌咒发誓保证绝不外泄?我口风肯定紧。”
“这是替父皇办事,是好事情啊,你咋的还不愿意?”
谢士洲拿胳膊肘撑着椅子扶手,拖着腮帮子瞅他:“你要我出主意,我回头不得亲自去看看???我怕我媳妇把醋坛打翻。你这个又得保密,不能对她明说……哎哟我那天就不该跟你说这么多!”
七皇子以为他会说出个啥,等了半天就听到这个。
“敢情你还是个怕夫人的?”
“不是怕,是疼是爱你懂不懂?”
“好好,你这么疼她,相信弟妹不会多想。”
谢士洲想想:“……那不一定。”
七皇子:“都当了世子妃哪能计较这个你说?”
“她就是会啊。”
谢士洲勾勾手让七皇子凑近点,告诉他:“我媳妇儿那脾气就跟六月里的天说变就变,你也别吹什么宽容大度了,她不宽容也不大度。”
七皇子:……
“咋这么看我,有话你就说。”
七皇子就说了,他问谢士洲对他媳妇儿真的是爱???你爱她还能这么说呢???
谢士洲拍拍他肩膀:“你看我明知道她心眼小脾气坏,我还愿意宠她,她不高兴了我哄,谁惹了她我就削谁,这不叫爱?”
七皇子表示懂不起:“我是没爱过谁,可书上写的,你要爱她她就是那天上的仙女,仙女放屁都是香的。”
……
钱玉嫃知道谢士洲前两天在东宫结识了诸位皇子,听说七皇子过来就想去打个招呼。七皇子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个命好上天的女人,看她那模样,真就是多数男人都喜欢的。
七皇子已经知道谢士洲重视她,自然不敢怠慢,他弟妹弟妹喊着,说那天在东宫认识了谢士洲,跟他很聊得来,今日无事就过来看看。
钱玉嫃过来之后,他俩没再提那个事,只是闲话家常。
七皇子起了个头,之后几天也有其他人来,还有约谢士洲出去的,那天吃了回酒,他好像就混进诸位皇子之中,同他们的关系火热了起来。
皇上看了非常满意,听说是太子介绍他们认识,猛夸太子说他这事办得不错。
太子得了褒奖,皇后自然替他高兴,太后也很高兴。
做长辈的就是这样,爱看晚辈相处融洽,哪怕皇家兄弟情大多表面,只要看得过去她就舒坦。所有人里面最难受的应该就是五皇子了,在东宫吃酒那天,其实后来谁都顾不上说他了,大家的注意都让谢士洲吸引过去,但五皇子就是沉浸在之前那一番话里。
其他皇子的讥讽让他难受,最难受的还是看到谢士洲。
他觉得谢士洲就是小人得志,他风光了还要倒回来踩一脚,招来大家戳他痛处。
再想想他坐在酒桌上从容的样子,他端起酒杯倜傥风流的样子……
那就是纨绔子弟的标准做派。
就这么个人,竟然是燕王的亲骨肉,是燕王府的袭爵人。想到自己被这么个人击溃,盛惟安心里真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