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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更不理解:“你不是她的亲儿子吗?她干嘛这么对你?”
“因为她不想要我,其实在我的记忆里,她从小都是这么对我的。”他说:“非常冷漠。她一直想尽办法确定我的身世,因为在怀我那天,她的床上躺过四个男人。我想,那场面大概就和你刚刚看到的差不多,一想到自己是这样出生的,就觉得恶心。”
我没说话,虽然无法设身处地的理解他的感受,但我也觉得恶心。只是我总不好说我也觉得恶心,那样又比较伤人。他说自己的糟心事,也是想让我因此平衡些,我若真的就同情起他来,也就成了恶心又不识好歹的人。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这样一想,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也不那么惨了?”
“我爸爸也很讨厌我妈妈,我也得到了一些关于她的经历的事,如果那是真的,那也是不太好的。”我说:“无论怎样,你毕竟获得了生命,还长得很帅,这也是上天赐给你最好的。”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我能选,那鬼才愿意被生出来。”
“这话就不对了。”我说:“如果你不能被生出来,那你如何尝到这么多美食?”
他也笑了,说:“好吧,你说得没错。”
“承认得这么不情不愿。”我说:“如果我像你一样有这么一个爱好,肯定就比现在开心多了。”
他笑道:“如果我能有那么可爱的两个孩子,要我一辈子不做饭都甘愿。”
“那可不行。”我说:“你这手厨艺正好可以向你的孩子显摆。”
他没说话,笑容显得有些牵强。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他也三十多岁了,事业也已稳定,正是喜欢孩子的时候,而他又刚刚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哎……比起繁音,蒲蓝要好太多了,和孩子的缘分竟这么浅。
经他一番转移话题,我心里的压力小了不少,却只要一独处,就立刻开始想那些事。我知道自己接来该如何做,却不知如何排解这种心情,这感觉就如同胃胀气,呼不出去,消解不掉,就在胃里呆着,不上不,如鲠在喉。
这事之前,我本来想立刻就回去,但现在却不想了,大概因为回去就意味着要面对那些事,要处理繁音的问题。
于是这天晚上我没有走,就住在这边。可能是因为成长经历,蒲蓝的房子要比繁音的小很多,以简单实用为主,完全没有繁音家那种深宅大户的奢华感,虽然他的财力并不弱于繁音太多。
我到晚上依然睡不着,午收拾行李时,发现念念的小毛驴娃娃忘记带走了,我握着它,感觉就像她和茵茵依然陪着我。我想她们过得很好,第一天肯定有些紧张,但慢慢总会习惯。我也大为庆幸,因为看过这段视频的我,接来断无法再好好面对繁音。有孩子在时,要装得若无其事,相亲相爱,这太痛苦了,幸好,我可以不用装了。
一整夜,我都在想这些,心里亦觉得如同刀绞。同时,也想起蒲蓝白天的话,要是能选,我也不愿出生,我也知道自己错了,我确实不该生孩子。我也曾以为自己能让自己的生命完美,也试图如此,然而终究太幼稚了,我这一生,一步一步,无论怎么选,都是画地为牢。
第二天一早,蒲蓝煮了早餐,和我聊了一会儿红烧肉的事,对我说:“其实你爸爸也比较推荐我找李先生合作,因为他的门槛相对于比较好踏,离你爸爸也比较近,能够互相照应,只是我的身世稍微注意就会清楚,我母亲又丢人现眼,所以没人能替我引荐。当时我本来就在纠结要想个什么方式接近,没想到李虞少爷正好提了这么一个要求。”
“那他为什么要学这个?是喜欢吃,还是也喜欢烹饪?”
“都不是。”他说:“而且他父母的身体都不允许吃这样油腻的食物,我猜他是煮给别人吃。不过李太太喜欢烹饪,她身体虚弱,也的确需要小心调理,所以他们一直很欢迎我。后来李先生就开始对我的商业计划提出一些建议,我照做之后,他也开始帮我的忙。还说自己的女儿已经嫁人了,否则觉得我真是个不错的女婿人选。”
我说:“所以原来你是靠厨艺征服了合作伙伴。”
“当然不是,我这叫对症药。”他说:“谁都知道李先生宠妻,何况我又是这样一个孝顺的,没有人品问题的好青年。否则厨子不都跟他合作了?”
“对呀。”我说:“而且你还聪明。”
“那当然。”他说:“不仅如此,我还懂事。李太太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一直说要给我介绍女孩子,所以你积极一点,我坚守这么多年不容易。”
我先是不由自主地笑了,却忽然又觉得不是滋味。细细品味的话,他这番话是很心酸的,在没有人引荐的情况见我养父,博得他的好感,这不仅是利用我就可以做到的。他还需要有很高的情商,以及很多的努力,有一个活生生的反例就是,我就是那个没人引荐就绝见不到我养父的人。对李家也是同样,厨艺是快敲门砖,但最终博得好感的当然不仅靠厨艺,还要许许多多的功夫。他用了一个词,是“懂事”,懂事不是从书本上学会的技能,而是生活脸色和苦头。
与他同样的,还有珊珊,她之所以能够在我养父身边持续受宠,也是她努力贴心的结果,这些说出来,也不过是听听而已,做起来才知道有多么辛苦。而我一直觉得不公平,其实哪有什么不公平?如今我有机会控制繁音,实现夺权,不也是因为吃足了苦头?
蒲蓝这番话令我受益匪浅,虽说依然不想回去,心里却愈发有数。我也终于开始明白我身处的世界的运转规则,明白它是一个越往上走血泪越多的金字塔。
我从前所追求的平平淡淡,本就是个美轮美奂的乌托邦。
一生平淡,一生平静,没有灾难,没有琐碎,多难啊。
飞机后,蒲蓝将我送到家门口,我车前,他说:“什么时候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告诉我。”
我说:“就是最近。”
他点头,似乎欲言又止,又握住了我的手。我想挣脱,但他早有预料,死死握住,说:“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在这种时候表忠心有两层意思,首先可能是善意地不希望我被繁音刺激得生无可恋,然后当然就要增添一些好感了,毕竟感情脆弱时比较容易被移情。
我没说话,回避了他的目光。
“有时候不肯离开火坑,是因为已经习惯了,以为没有更好的世界。”他说:“我知道,这么些年你一直不觉得我对你有真心,我也知道,你是个不肯冒险的人。但……”
“蒲先生。”我忍不住了:“你知道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么?”
“什么?”
“你不懂尽人事,听天命。”我说:“你太输不起。”
他没说话。
我看向他,说:“算计得太仔细时,就会适得其反。”
他逼我逼得太紧了,这让我有了很严重的反感。我也知道,他之所以撵得紧,是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我心里是想利用完他之后,再将他撇到一边的。他不敢输。
可是,他越是逼得紧,越是表忠心,那鲜明的目的感就越强烈。我就越发不适,甚至怀疑他是否还藏有我猜不出的狼子野心。
我需要松一口气,我觉得他也需要。
他笑了起来,松了手,点了点头说:“我受教了,对不起。”
“以前你就这样。”我说:“现在稍微好一点了,但还是。”
他仍是笑。
我也就适可而止地换了话题,说:“那就先这样,我先走了。”
“等等。”他拉开储物柜,拿出一个信封,说:“这个。”
我接过来,看不到里面的内容,便问:“是什么?”
“回家再打开。”他笑着说:“不放心的话,就等我走再打开。”
“好。”我说:“我回家开。”
他笑容更深:“拜拜。”
我了车,回到家。自然不能进屋时再打开,而是进大门就打开,毕竟信封里可能有任何危险品——虽然我的理性判断不会,但我一向是个过分小心,惧怕万一的人。
但里面的东西依然不由令我诧异:是念念和茵茵。
茵茵躺在婴儿车里,念念站在她身边,小手紧紧地护着婴儿车的边缘,像是在保护妹妹。地上的两只小雪貂一只躺着,另一只卧着,看它们闲适的态度,拍照人很可能是蒲蓝。看光线是今天早晨,场景是后花园。也就是说,是我睡觉的时候拍的,而且看孩子的表情,好像还是偷拍的。
这当然让我有点不舒服,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翻过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对不起,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把两位小公主叫出去了,但我发誓,我只拍了这样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