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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遐默然。
是啊,他们本来就应该知道,三魂同心协力,总比一人独行把握要大些……可是,他并不想让他知道。
他不想让他知道当年的真相,尤其不想让唐小昔知道当年的真相。
他很想问问玄子初他到底对他说了多少,却又不知为什么问不出口,好像永远不问,他就仍旧是那个冷漠不识人间情感的上仙,而问了,岂不是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无耻和卑劣?
他一动不动的坐着,也不知道在等些什么,也许是在等玄子初主动开口解释?
可是平素极为温和周到的善尸,却似乎是被这出行一趟耗尽了力量,说完了那一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开口。
室中静的钍落可闻,似乎连呼吸之声都没了,玄遐终于霍然站起,急步走出了静室,脚步急的几乎有些踉踉跄跄,房间中响起了一声不屑的冷哧,随即安静了下来。
玄遐快步到了书房,迅速推门进去,又迅速关上了门。
他迟疑了许久,才慢慢,慢慢的走到一个书架前,又迟疑了许久,才把手,轻轻放在了架子上。
眼前宛似水波闪过,一阵光芒变幻之后,阵法被他开启,眼前忽然多了一间小小的庭院,迈过月洞门,便是春风拂面,鸟语花香。
一道红色的人影蝶儿般飞了过来,软语娇柔,“神仙哥哥,你来啦!”她牵着他衣袖,让他在凳上坐下:“你坐嘛!你怎么好久没来看我啦,你想我了没有?”
他艰难的侧头,看向她的芙蓉面,那双水盈盈一清到底的大眼睛,他喉中咽了半天,才艰难的发出了声音:“想了。”
只是两个字,似乎就已经足够叫她欢喜,她眼睛一弯就笑了出来,伸出雪白的手臂,挂上他的脖子:“我也想你了,天天想,时时想,走也想,坐也想……”
他苦笑闭目,听着她甜甜软软的声音。
她整个人伏在他背上,鲜红的袖子就垂在他的衣袍前,带着淡淡的花香,那袖口分为五角,与茑萝花的形状一模一样,那袖中探出的皓腕,滑腻雪白,素指纤纤,却比花瓣更加的娇嫩美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背上的重量消失了,他慢慢的站起来,走到了那边的树下,树下有个蒲团,他盘膝坐下,没一会儿,就有柔软的花枝,从肩头慢慢的探过来,轻盈的绕着了他一缕头发,就这么纠纠缠缠的往下,垂在了襟前。
那时他是怎么说的?
他仍旧闭着眼睛,温和的同她道:“云惜,别顽皮。”
耳边响起了银铃般的笑声,连同那一朵朵鲜红的茑萝花,都在欢快又羞涩的摇曳,那花儿不但不退,反而变本加厉,缠绕在他颊边,他不堪其扰的偏了偏脸,还感觉到那鲜嫩的小花儿,在他唇上轻轻一碰。
他拂开面前花枝,再叫了一声:“云惜!”
“好啦好啦!不同你玩了。”她从树下转出来,脚下轻盈,一边笑眯眯的拆开花枝,一边同他道:“神仙哥哥,你看这花枝儿,是不是就像我的头发一样啊?”
她的发,他的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眼中忽然就溢了泪,伸手抓住她的手:“云惜,你有没有怪过我,你……有没有恨过我?”
她没有答。那神情一如往昔,娇俏甜美,然后,慢慢的消失了。
是啊,她当然不会答,假的,终究是假的。云惜早已经死了,那个会笑,会闹,会缠着他叫他神仙哥哥的小姑娘早已经死了,这儿,只是他造出来的一个幻境而已!
心中忽然就涌上了一阵悲恸,引得丹田中一阵绞痛,他痛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这是弃情道的反噬之力。
他咬着牙根正要凝神定气,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鹤唳,随即,一只纸鹤飞到了眼前,他随手抓住,打开来,纸上写着:“玄瞻!你拿来的泥土我仔细研究了这么多天,里头不止有鸿蒙神水,还有木灵液、太玄珠、九叶灵芝……种种,看着怎么像炼三尸丹的方子呢?一只小花妖再修炼,还用的着三尸丹么?”
三尸丹?
玄遐脸色剧变,一口心头血冲口吐出,整个人竟是支撑不住,身不由已的歪倒在了旁边的树上。
眼前好像又出现了那个茑萝花红裙的小姑娘,她仰头看他,眼含期盼,双手抓着他手摇了摇:“神仙哥哥,你喜欢我对不对?你如果不是喜欢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要把我养在你身边?”
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为什么要把她养在身边?
玄遐忽然轻轻的笑了起来,一边笑着,眼里却流出了两行血泪,那两行稀薄的血泪滑过了他的脸颊,婉延流入了墨发,让他俊美的面容,陡然间多了几分可怖。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为什么要把她养在身边?为什么要走遍天下,为她寻找种种天材地宝?
这就是答案。
是为了三尸丹!号称世上最难炼的丹药!
当初的确是个意外。他斩三尸在即,苦求三尸丹,为此耗费经年,终于得到了鸿蒙神水。但是如此神物,怎么可能没有人抢?即便他修为通玄,也仍旧避免不了意外……于是剧战之中,鸿蒙神水的瓶子居然碎了,水泼了一地。
别的东西都还好说,这鸿蒙神水,却已经是世上仅存的一瓶了,就在他们失望之际,却意外发现,被鸿蒙神水泼下的地面,竟有一株茬弱的茑萝花。
当时他身边的朋友,炼丹师百草生,灵机一动,想着既然鸿蒙神水已经没了,不如就以此花为丹炉,将所有三尸丹所需的天材地宝,轮流给她浇灌下去,不但不损药性,且更加的浑然天成。到时候把花提纯精炼,便是一碗流动的化尸丹。
于是他们就把这朵花,连同那一片泥土都挖了回去。
但是他们忘了一点。他们忘了花也是会成妖,会化形的。也是啊,得了鸿蒙神水这么大的机缘,又怎么可能不化形呢?
于是这一株普通的茑萝花,借此化为了人形,但是他们计划并没有变,只不过不再是浇灌下去,而是直接让她服食下去,效果会更好。
本来,这一切都顺理成章,可是,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这许多天材地宝,每一种的融汇都需要时间,所以他不得不长久将她养在身边,不得不教她玄法,好融炼药力……小花妖很娇气,但却听话,尤其对他的话,言听计从,本来一切都很顺利,唯一没算到的,就是小花妖爱上了他。
她从来不知道,她只是一味药。
她从来不知道,他留她在身边,教她,养她,千辛万苦的为她找天材地宝,最终只是为了吞噬她的血肉。
所以她把这一切都当成了他的恩情,她敬他,慕他,对他百依百顺,温柔婉鸾,用尽她所知的一切方式讨好他,就这么一步步把自己送进了坟墓。
玄遐再度身体颤抖,口鼻中都沁出了血,双眼也渐渐涣散。
就在这时,忽听到咄咄两声,有人轻轻叩了叩“门”,然后慢慢的走到他身边,蹲了下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