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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瑒何出此言啊?”余钧彤揣着明白装糊涂。
轩辕瑒摆了摆手,道:“不说也罢。”
“那我父亲?”余钧彤带有无数的央求,“若是皇上只信他沐家父女之言,父亲岂不是……”
轩辕瑒字正腔圆,所说之话如落在玉盘中的颗颗珍珠,清响、有力。
“父皇并非昏君,不会偏听偏信任何一言。若是岳父行得正、坐得端,何必害怕沐家父女说道?”
余钧彤如同被雷劈中,久久缓不过神来。
“阿瑒,你变了。”
轩辕瑒一声叹息,道:“人总会变。若是日日看到自己的子民死在眼前,却无能为力,你也会痛心疾首……”
说到此处,轩辕瑒忽然想起,这两年以来,余钧彤就在金门关内。饶是如此,她也从未将这些人的性命放在心上。
二人言尽于此,都不再多说。
营中军士疲敝不堪,连连休整了好几日。
轩辕良和传来了圣旨,并没说明如何处置余石,只说让其回沧禁待命。余钧彤见轩辕瑒不待见自己的样子,也没有再留下,反倒是随父一同归去了。
自此之后,与北荻打仗,不再是时时战败,反而有了获胜的时刻。
胜胜负负,战战停停,永不知休。
这一日,小胜,正是八月十五。
众人无不欢欣起舞,酒正酣时,清漪悄然离席。
圆月通明,庭中如积水空明,水中倒影斑驳,似竹似柏。似桂似兰的香味弥漫着,清漪独坐于阶上,自饮自酌。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呵。”
再饮再酌。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还欲继续,却发觉手中猛地一轻,酒坛已经被人抢去了。
清漪已有醉意,看着来人吃吃笑着,一弯清波竟然比月光还要清明。
“阿珩,你来了啊。”
阿珩?那人身子一僵,随即将酒水尽数灌入腹中。
“你看清了,我不是你的阿珩,我是灵渊!是轩辕瑒!”轩辕瑒丢了酒坛子,使劲摇晃着清漪的肩膀。
“你是阿珩,”清漪绝不改口,“你看,眼睛、鼻子、嘴巴,都是阿珩。”
她的手从眼睛顺着往下抚摸而去,满是老茧的粗糙触感让轩辕瑒一滞,久久未动。
她既然已经醉了,自己还这么较真做什么?
轩辕瑒退步,道:“你说是谁,便是谁吧。”
“阿珩,你什么时候留胡子了?”清漪扯着轩辕瑒的小胡子,试图将它扯下来。
轩辕瑒吃痛,只说道:“疼疼疼。”
“我帮阿珩揉揉,就不疼了。”
说罢,清漪果真帮他胡乱揉搓着。
轩辕瑒脸上有了久违的笑容。
继而,清漪勾住了轩辕瑒的脖颈,贴在他胸膛处,低低道:“阿珩,咱们回家吧,我想回家。”
“好。”
月过中天,夜色已深,清漪早已睡熟了。庭院之中,却多了两道人影。
“哥哥要去何处?”
“去北荻。”
“作甚?”
“议和。”
“不知哥哥以何种身份议和?”
“无须你管。”
正是陌宁与陌白二人。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肯相让。
“阿窈,你我二人的确应该两不相帮,但是,我帮的是我自己的女儿。”陌白脸上更添几分愁态,“这两年来,芜儿吃了那么多苦,我于心不忍。”
陌宁道:“这么说来,在哥哥眼中,我就是铁石心肠了?我早劝过芜儿,让她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可她那性子何等固执,如何肯听。哥哥也别嫌我,你若是有本事将她从这战场上说回,妹妹才算真真佩服哥哥你。”
“是,我的确无法劝服芜儿,所以这才想着帮她一把。”
“若是你的身份泄露……”
“若是怕身份泄露,当初我也不会随你一同下山。你我在这军营之中两年有余,怕是身份早已被有心之人识破。与其日日惶惶不安,不如顺其自然。”
“哥哥倒是洒脱。”陌宁有一句没一句地冷讽道。
陌白不欲再说,转身便走。
陌宁拗不过他,恼道:“罢罢罢,哥哥不就是希望借我之手,帮一帮芜儿吗?我帮就是了!”
陌宁因为轩辕珩之事愧对清漪,此时不得不出手相助。
陌白登时便对着陌宁深深作了一揖,道:“如此,便多谢九妹了。”
“你我一母同胞,何必说这客套话。哥哥帮我良多,这次便算是我还了哥哥吧。”
室内传来了咳嗽声,二人立马噤声,不约而同地往里头走去。
“芜儿,怎么了?”陌宁问道。
室内酒气冲天,清漪脸色如烧霞,躺在床上并不言语。陌宁仔细往那地上一瞧,污秽之物铺了一地。
陌宁叹道:“你这孩子,可真不让人省心。”
“阿珩——”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传入耳廓。
陌宁再叹。
“娘,姐姐,萃浓……”清漪胡乱唤着。
陌宁一边收拾着,一边嘟囔道:“生来就是操心的命。”
“师傅——”
陌宁愣住了,接道:“师傅在呢。”
“师傅,萃浓不是有意的。你若是生气,就罚我。”
饶是清漪吐字不清,陌宁还是听明白了这句话。水月庵中八年的时光涌向心头,她心中一酸,道:“傻孩子,师傅早就不生气了。”
“师傅,师傅……”清漪继续唤道。
“芜儿,师傅在这儿。”
“阿珩……”
陌宁听着她这没头没脑的话,又好气又好笑,索性点了她的睡穴,助她一夜好眠。
陌宁收拾干净,那酒气才散了一大半。发觉陌白依旧站在外头,便说道:“没事,不过是酒喝多了,胃里有些不舒服罢了。夜深了,哥哥快去睡吧。”
陌白这才去了。
然而陌宁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与夫君封常留相识相知,相爱相离,最终阴阳相隔的过往尽数在脑海中浮现。清漪被送到水月庵时,是辛未三年,也是封常留离世三年之期。陌宁当时久久未从丧夫之痛中走出来,性子暴戾,几乎每日都要变着法子责罚清漪。
清漪从来不会忤逆,她以为是清漪懦弱怕事,后来才知道她那徒儿只是一味在迁就她。
水月庵中清苦的日子,清漪与萃浓的陪伴,竟成了她平生唯一的安慰。若是没有清漪,怕是她永远都不会有好的那一日。
芜儿,芜儿。
记忆翻滚到初次见清漪的那一日,再次想起嫂嫂董小蘋临终之际的模样。
“浮生种种,一梦皆空,水月镜花,荒冢萋芜。妹妹,阿芜,阿芜便劳你照顾了。”
董小蘋腮边红泪未干,窗外早开的金莲已尽数凋谢。
王离心伏在床榻之前,几欲哭死过去。
那日见到清漪,并不曾问她姓名,只说道:“从今而后,你便叫芜尘了。”
清漪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叫沐清漪,我叫沐清漪!”
清漪、清漪,多美的名字啊。王离心果真爱极了这个女儿,才会将董小蘋取得名字弃而不用。她心下稍慰,又不愿白白浪费了这个“芜”字,便说道:“既入我门,便由不得你。”
清漪哭闹了好几日,才慢慢接受这个事实。
陌宁脸上挂笑,将满满的心事与回忆藏于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