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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声点,昨儿个闹到快卯时了才睡下呢。”
游廊上,一个十五六岁其貌不扬的侍女正在悄声提醒另外一个看似同龄不过面容姣好的同伴。
“知道了。”面容姣好的侍女不满地撇了撇嘴,又趁着同伴转身的时候,小声地啐了一口:“呸,不就是一个卖弄姿色的臭男人罢了。”
游廊里就她们两个人,先前提醒她的同伴终究还是听见了一些,秀眉倒竖骂道:“小丫头片子,你说什么呢你!”
面容姣好的侍女慌忙赔笑道:“轻弦姐姐,我没说什么。”
轻弦蹙眉看着她:“沉墨,别怪姐姐我没早些提点你,你那点心思还是收起来吧。王爷那边,你可别想讨着好。”
沉墨心下一沉,面上却是不显,依旧笑着说道:“轻弦姐姐莫说笑了,我哪有什么心思呢。”
轻弦摇头道:“你进来伺候王爷不到半年,当初清泉姐姐把你挑进来,是看你老实沉稳,手脚又麻利。王爷天潢贵胄,不是你我可以肖想的,你可千万不要被这泼天的富贵迷花了眼,忘了自己的身份。”
轻弦越说,沉墨就越发不在意了——这轻弦不过就是比自己大了一岁,早两年进了院子伺候王爷,就在自己面前摆起架子。
王爷如今不过二十多岁,府里别说王妃了,连一个陪房都没有,统共就一个过了而立之年的男宠。轻弦其貌不扬,王爷自然看不上,可自己就不一样了。自己再过两个月才到十五岁,正是水葱一样的年华,见惯了大老爷们的王爷早晚会对自己起心思的。等到了那时候,自己成了王爷的女人,那富贵荣华岂不就是手到擒来?
自家老娘也说了,那男宠凭着王爷的宠爱成了相爷,在这江南十三州的地界里称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等自己得了王爷的宠爱,生下一儿半女,岂不是要比相爷还威风?
沉墨进院子的这半年里没少被自家老娘教训,心态大变。她自认为要是像原先伺候王爷的清泉那样,嫁一个粗鲁的管事,就算当了管事娘子,可一个管事哪里比得上王爷来的尊贵,自己这下半辈子还能有什么盼头?
轻弦看沉墨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就知道她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她在心中叹了口气,看着沉墨如花似玉的一张脸蛋,又想到沉墨的娘曾经帮过自己,决定等得了空先和清泉说一句,免得沉墨落在相爷手上,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游廊上两个侍女各有心思,这是屋中人所不知道的。
大约一个月前,有监察使上书,当年李绍钧赐给霍玉的江南十三州之一的福州知州与东瀛人勾结,将三件从前朝贵族大墓中盗出来的珍品贩卖给东瀛人。
东瀛人早在前朝末年就肖想中原,趁着中原局势大乱,先率兵渡海,在朝鲜半岛舍船登陆,挥师入关。后来眼见此计不成,又出钱资助魏军,扶植魏王。□□建立楚朝后不久,痛恨东瀛人在中原杀烧掳掠,又苦于楚朝才建立不久,百废待兴,只好下了一道禁令,凡是在中原遇见东瀛人的踪迹,必须立刻报告官府,必要时刻先斩后奏。
后来的皇帝看不上东瀛那弹丸之地,且海军的建立并非一朝一夕之事,针对东瀛人的禁令便一直没有废除,但沿海地区多通商口岸,不少地方见有利可图,对于东瀛人的到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郭湛安与霍玉初来江南,见东瀛人只是在口岸短暂停留,购买一些日常用品,并没有深入内陆,便没有强行去禁止这种现象。
如今东瀛人竟然把主意打到前代人的陪葬品上,他们就不能坐视不理。霍玉如今是永宁王,轻易不得离开,郭湛安便带着百余名训练有素的士兵前往福州处理此事。
这一去,便是一个月,直到昨夜才回到王府。
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两人一个多月未见,心中都是满满的思念等着迸发。郭湛安与霍玉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龄,还没说两句话呢,就亲上了。结果从进浴池开始闹,一路从浴池闹到窗边的榻上,甚至连屏风都没有放过,最后又倒在了床上,天都快亮了才歇下。
这会儿郭湛安正侧躺在床上,怀中窝着熟睡的霍玉。
他慢慢睁开眼,低头亲了亲霍玉的脸颊,正想再抱着人睡个回笼觉,突然想起从福州带回来的两个人,便放开霍玉,悄悄起身,转到外间换衣服去了。
在门外候着的四个小丫鬟听见里面的响动,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后还是最大的那个悄悄把门打开。
结果她一开门就看见那位平日里看似面善实则心冷的相爷已经穿戴好了,正拿着发冠摆弄,吓了一跳,忙问道:“相爷起来了?”
郭湛安转头道:“王爷还在睡觉,别吵醒他。来人替我梳头,再去打水供我洗漱,动作轻点。”
其实郭湛安这话是多此一举,他与霍玉的卧房里每一寸地都铺了厚厚的羊毛毯子,人走在上头一点声音都没有。
洗漱完了,郭湛安让丫鬟们去门口候着,免得吵到霍玉,自己则去前边陪着从福州带回来的祖孙二人吃饭去。
等霍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福全当年与郭湛安霍玉等人一同来了永宁王的封地,一开始郭湛安还忌惮着福州的势力、京城皇帝的眼线,重要的事情从来不交给当地买来的下人,结果福全连轴转了一年多,硬是转出了劳碌命。
今天他忙了大半个上午,这会儿得了空,也坐不住,非要跟那几个小丫鬟一块儿守在门口。
就在福全第四次吹嘘自己当年在许州是如何出生入死,为王爷相爷立下汗马功劳的时候,屋里头终于传出了动静。
福全敲了敲门,得到霍玉的允许,这才推门进屋。
见霍玉已经穿好了中衣,披着头发,福全等人都是见惯不怪——大约是从小生长在民间的缘故,就算当了这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永宁王,过了这么多年,霍玉还是习惯自己穿衣服。若是要穿那五六层的朝服,霍玉或许还需要别人帮忙,但对于惯常穿的便服,霍玉完全可以一个人解决。
丫鬟四个在霍玉面前排成一排,双手依次捧着用紫竹和马尾做的牙刷、薄荷玄明散、盛了温水的脸盆,以及一块毛巾。
福全一面伸手替霍玉把衣袖卷起来,一面笑着说道:“王爷可算是起来了,今儿个厨房早上特地准备了王爷惯用的梗米粥,可惜全便宜了小的。”
霍玉想起今天起晚的原因,一张俊俏的脸庞不免一红,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
伺候完霍玉梳洗,又有两个丫鬟上前伺候霍玉穿上外头的便服,系上带子,又在带子上系上一块玉佩。
见霍玉这就要出去了,福全忙说道:“王爷,昨儿个相爷带回了两位客人,王爷还是先戴上发冠吧。”
霍玉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差点就忘了。”
他随意拿了一顶远游冠,刚抬手,福全就笑着说道:“王爷,可怜可怜这些丫鬟们吧,事事都要您亲为,这些丫鬟们哪里还有饭吃。”
霍玉一笑:“就算过了十年,还是习惯自己动手多些。”
等霍玉坐下,福全朝后面使了个眼色,两个丫鬟上前替霍玉戴冠,又笑着说道:“此一时彼一时,王爷天潢贵胄,深得皇上喜爱,要是让京城的皇上知道王爷亲自动手,一发怒,咱们谁能受得住呢。”
霍玉不好摇头,只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你多虑了,我如今过得很好,皇兄自然宽心。”
等穿戴完毕,福全让厨房上了五道点心:“相爷说这个点就要到正午了,王爷稍微用些点心,等会儿相爷就来陪王爷用膳。”
霍玉从小就嗜甜,这会儿吃了两个豆沙包,又用了一个豆沙春卷,想着等会就要与郭湛安一块用膳,便不再吃了。
这时候,有人来报,说是郭湛安带回来的那对爷孙正等着霍玉的召见。
霍玉昨天听郭湛安提起过,可才说了两句就黏糊糊地凑一块儿亲嘴了,只知道这对爷孙被东瀛人害得家破人亡。郭湛安见他们可怜,便接到王府,打算让人去隔壁的柳州寻访这对爷孙的亲眷,等找到了,贴些钱送他们过去。
霍玉平常只能在自己王府这一亩三分地里活动,偶尔去外头晃一圈,或是打猎,或是钓鱼,亦或是赏花饮酒,看见那群诚惶诚恐的官僚和无故被驱逐的百姓,兴致全没了。如今来了一对爷孙,听说那孙子才十岁出头,霍玉很是感兴趣,命人请那对爷孙进院子的大厅等候,自己则起身过去。
小孩刚刚死了爹娘,整个人都恹恹的,红着眼睛,霍玉不免想到当初刚知道霍大山不是亲爹的自己,感同身受之余,却不知该说什么——他知道,此时再多的话语,也无法抚平一个失去父母的孩子的心。
霍玉问了老人,这才知道他们原本在福州沿海一家五口以打渔为生,结果在一次出海的时候,撞见了东瀛人的交易,小孩的父母与兄长都死在了东瀛人手里。
老人自知自己活不了几年,便收拾了仅有的几吊铜钱和两三件衣服,想带着孙子去投奔柳州的亲戚,希望能够供孩子吃穿,学一门手艺,免得自己百年之后孙儿孤苦无依,又身无所长。
霍玉听了,突然想起那天夜里一把火烧了他十几年托身的山寨,孙老带着自己跟着郭湛安一头扎进了桐花县,彼时的孙老怕是没想到自己能有今天吧。
想到这,霍玉对着眼前的爷孙更是多了三分可怜,轻声道:“老人家就先带着孙子安心住着吧,等在柳州寻到了你们的家人,我与郭相再派人送两位去柳州。”
老人家感动得热泪盈眶,他本做好了一路乞讨去柳州的准备,哪里会想到自己竟然能遇上贵人,得永宁王与郭相的帮助,当下就要拉着孙子给霍玉跪下磕头。
一旁的福全知道霍玉最受不了这些,忙托着老人家的手臂,打趣道:“使不得使不得,都说七十古来稀,老人家还是快起来吧。”
老人家执意给霍玉磕了三个响头,霍玉见爷孙两个在自己这里浑身不自在,也就不继续聊了,命福全给那小孩诸多赏赐,便让这爷孙两人下去休息。
郭湛安还没回来,霍玉闲得无聊,便让其他人下去,就领着福全在偌大一个王爷府随处逛。
也是凑巧,在花园一角竟听见有人在议论郭湛安。
沉墨还不知道自己大难临头,对在花园帮工的哥哥埋怨道:“那郭相好大的威风,上次我去给王爷梳头,他在旁边盯着我的样子,简直就是要吃了我。”
沉墨的哥哥陈水生也是个心比天高的,笑着说道:“那是因为他见你如花似玉的模样,担心你抢了王爷的宠爱呢。”
沉墨把玩着耳边的一缕碎发,颇为得意地说道:“那小白脸去福州的一个多月里,我给王爷梳了□□回头,是所有丫鬟里头次数最多的。”
“那还不是因为妹妹你心灵手巧,最是贴心,王爷才最喜欢你嘛。”陈水生得意洋洋的声音,好像自己才是给霍玉梳头的那个,“等哪天妹妹发达了,可千万别忘了你哥哥我。”
沉墨十分得意:“那当然,咱们亲兄妹,哪有忘了一说?不过如今那小白脸又回来了,只怕我不好接近王爷了呢。”
陈水生拍了拍胸脯:“妹妹不怕,我早就替你准备好了一味神药。等你哪天得了机会,把药混在王爷的吃喝里,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王爷还能不认?要是运气好,一朝有孕,你生下的可就是王爷的长子!”
沉墨双眼一亮:“还是哥哥考虑得周全。”
福全看着霍玉冷下来的一张脸,有郭湛安七分神韵,便知道陈家兄妹两人的好日子是到了头。
果不其然,霍玉转身带着福全走了一段路,等陈家兄妹听不见他们说话,这才开口吩咐福全:“我记得这个沉墨是前段时间进院子的?”
福全回答道:“回王爷,约莫是半年前进的院子。”
“是谁举荐的?”
“是清泉,”福全与清泉多年的交情,此时有心替清泉开脱,“王爷,那清泉是看了又看,挑了又挑,这才选了这丫头。怕是清泉也被她给蒙蔽了。”
“看了又看,挑了又挑,还能被蒙蔽?我看她这个管事娘子也不用做了!”霍玉勃然大怒,“府里竟然出了这样的奸邪,还诽谤哥哥。福全,速速派人将这一家子人都捉起来,灌了哑药,拉出去发卖!还有清泉,她识人不明,念在是初犯,扣了三个月的月俸,好好长长记性!”
福全不敢触霉头,忙应声去了。
等郭湛安回来,听说了此事,只是淡淡一笑:“就按照王爷说的去做。”
霍玉见到他,板着的脸终于松了下来:“哥哥回来了。”
郭湛安脱下外面的官服,换了一身常服,这才牵着霍玉的手,拉着他在桌前坐下,笑着调侃道:“今天王爷好大的威风。”
霍玉还不解气:“这还是怕给哥哥添晦气,便宜了他们!”
他看了眼犹自笑着的郭湛安,心中一酸:“都是我害得哥哥弃官,来到江南,做了我的相爷,一身抱负无法施展。若是还在京城,哥哥如今怕是已经位极人臣了吧。”
郭湛安挑起霍玉的下巴:“王爷如此知情知趣,那这份恩情,王爷打算何以回报呢?唔,让我想想,以身相许可好?”
周围的福全和丫鬟们早就见惯了这小两口的打趣*,这会儿一个个都低下头,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霍玉二十好几的人了,可还是会被郭湛安这些个小举动给弄得面红耳赤。但和以前不一样,现在霍玉害羞归害羞,话总还是能说的。
“莫说这个,连我的心也早就给了哥哥了。”
郭湛安哈哈大笑起来:“你我心意相通,又何必在乎外人说什么?当年其他人诽谤你的时候,你可曾怨过我一言半句?”
霍玉摇头道:“那不是哥哥的错。”
“现在也不是你的错。”郭湛安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霍玉,好不闪避,“玉儿,在江南的这十年,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我早就与你说过,你我既然选择了断子绝孙的这条路,就不必再去在意他人的目光。咱们还有好几个十年要过,要是别人说一句,你就多想一遍,那不出三四年就变成一个白发小老头了。”
霍玉一想到自己一头白发苦哈哈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是我想岔了。”
是啊,大约是自己这十年来太过顺遂,一时糊涂,竟然自己给自己添堵。
如今天下人都知道永宁王与郭相两人情意绵绵,连皇帝都不指责一句,每年的赏赐连同郭湛安那份可以说是不要钱地送来江南,自己又何必在乎别人的想法呢?
越是有人说,自己和哥哥的小日子就越要过得美滋滋的,气死他们才好!
郭湛安见霍玉的模样,就知道这小家伙是从牛角尖里钻出来了,笑着说道:“看来我走的这一个月你是太清闲了,竟然还知道胡思乱想。”
霍玉联想到昨夜与今天凌晨的数场欢爱,一口汤差点喝进气管里:“大中午的,哥哥注意些。”
郭湛安扫视了周围一圈,丫鬟们都是低着头欲哭无泪,恨不得当自己不存在。
郭湛安用帕子把霍玉嘴角的汤渍擦干净,这才大发慈悲:“都下去吧。”
福全最后一个下去,还不忘把门关上。
如今屋里就只剩下他们二人,郭湛安凑过去在霍玉嘴唇上咬了一口:“下次再因为这点子事情动怒,我可就真饶不了你了。”
霍玉自然知道郭湛安的“惩罚”会是什么,耳朵通红,连呼吸都加快了:“哥哥,还在吃饭呢。”
郭湛安不肯放过他,继续道:“都这么多年了,还这么害羞,嗯?看来还是要再好好□□几番,上次给你的画册可看完了,最喜欢哪个?”
霍玉这下是连脖子都红了——虽说这十年来被郭湛安半是逼迫半是诱惑地摆了无数个姿势,但郭湛安总是能找出新的画册来,还美其名曰与霍玉共同“钻研”。这大白天脸不红心不跳说着露骨的话,霍玉怕是这辈子都学不到郭湛安一层的不要脸精神。
“晚间、到了晚间,和哥哥一块儿看。”
不过嘛,半层还是能学到的。
京城的李绍钧接到江南探子的密报,得知了此事,扬起嘴角,将密信扔到一旁。
阿鑫在一旁看得是惊心动魄:“皇上,莫非是永宁王有异?”
“没什么,不过是我这弟弟终于长大了。”李绍钧笑得很是开怀,“用一个郭湛安换来一个安分的永宁王,倒是一桩不错的买卖。”
阿鑫还是有些担心:“郭大人如今已经过了而立之年,永宁王又长大了,只怕会看花眼啊。”
李绍钧却不是这么想的:“他们两个的感情哪里是别人能搀和的?给永宁王的赏赐准备好了么?”
“都准备好了。”阿鑫答道,“皇上,距离上一次赏赐才过了两个多月,皇上就不怕太宠永宁王了么?”
李绍钧摇头道:“我就这么一个弟弟,又是断子绝孙的命,不宠着些能怎么办?”
阿鑫听了,背后一寒:“皇上不打算给永宁王过继一个儿子么?”
“他们两个蜜里调油的,我又何必去惹不快?”李绍钧皱眉道,“看来你今天是茶喝得太多,不吐不快了。”
阿鑫慌忙噤声。
他身为李绍钧的贴身内监,就算知道李绍钧的真正目的,也只能把这些事情都烂在心里。
李绍钧又将目光重新投向那份密信,最后还是让阿鑫拿来火盆,将这封密信烧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