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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物满心疑惑,忍不住问出口道:“此人其实并非仆役之流,乃是同族兄弟,追随在下左右效劳而已。嗯来天下良材万千,厂公何以对他青眼?”
尚铭坦然道:“我这养子,受制于身份,将来要学文习举业那是不可能的,惟一的路子便是武臣。我自会向陛下求一个武官职位的恩典,如锦衣卫百户。
不过既然要做武官,那身高体壮、武力出众是最好的,文才用处实在不大。再不济,也可以做一个御前举伞盖的力士。
刚才在东厂看到你那仆从,年少力强,高人一头,虎背熊腰,相貌端正,又是能以一敌五的壮士,同时望之也并非蠢笨之辈。
所以甚合我意,想要借用几天,你意下如何?当然天意渺渺,还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原来如此,方应物恍然,这尚公公确实思路超前,虽然他不懂什么叫基因和遗传,但也知道根据条件去找上好的武官胚子人选。
他便答道:“此人名为仆从,其实并非家奴。既然厂公有召,待在下与他说过,看他本人愿否。”
“我也不是六亲不认的人,他可不会吃亏,想来也没有什么理由拒绝……”话说到这里时,袁指挥出现在厅门口,尚铭便闭口不言了。
方应物当然很懂事的不再提起借种话题,不过他已经知道了尚铭叫自己前来的意图那就没有必要继续在这里呆下去了。
而且最大的原因在于,他不能不识趣,不能一直当电灯泡,必须要为尚铭和袁指挥秘商而腾出空间和时间。他们两个大头目商议事情,是不可能当着自己面的。
不过念及此,方应物突然有所明白莫非袁指挥方才借故出去半晌,也是故意主动避开,让尚公公和他有机会单独谈话?
人际交往中真是一举一动皆有学问呐方应物一边感慨着一边起身向尚铭告辞。果然,尚铭并没有极力挽留,任由他离去。
方应物走到门口时,耳朵里飘进一句话,听到袁彬对尚铭问道:“厂公近日可曾见过章昌太监?”再往下面,方应物已经迈出了门槛,便都没听到了。
不过就仅仅听到章昌这个名字方应物也能推测出很多内情了,这也是个重要角色。
卓昌同样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而且是实际上的司礼监二号人物,尚铭这个二号是名不副实的,大多时间在宫外东厂厮混。
天子不见大臣,若有旨意话书,多由怀恩与卓昌两人向外传达,怀恩担任掌印太监有时不便轻动,所以更多时候是簟昌担负起天子与大臣之间的联络重任。
如果用二十一世纪的名词来比喻,章昌就相当于天子身边的大秘。
袁彬向尚铭问起簟昌,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尚铭与章昌是同伙,至少关系是非常密切的。
而袁彬本身与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同为英宗老人,关系很好估计这也是尚铭邀请袁彬会商的原因,看中了袁彬背后的怀恩。
方应物猜得出尚公公和袁指挥在今天这件事上,就是要抱团取暖了。你请怀恩出面,我请簟昌出面,大家共度难关。
怀恩与章昌都是可以随便面君的大太监,若他们两人都能在陛下面前开脱几句,起码可以抵消部分万通或者万贵妃的谗言罢。
宫中势力错综复杂,一点也不比朝堂简单。遇到事情就好似春秋战国时的合纵连横一般,有时候令人眼花缭乱的很难看清楚。
方应物虽然猜出来了,但毫无用处,这游戏他没有参与的资格。
其实他很跃跃欲试,可最终也只能暗自感慨英雄无用武之地。
他原本以为,到了京城凭借自己本事辅佐父亲必将如鱼得水,现在看来也不是那么简单。
最大收获除了能把父亲救出天牢,也就是长了不少见识,除此之外能干的就是刷点声望,实事很难插手。
自己若想获得入场资格,还是要先老老实实、脚踏实地的去读书,然后一步一步考出来,考不出来就想办法走别的道路,比如监生。
方应物走到尚铭宅院大门的时候,方应石连忙从门房里出来,追上方应物的脚步。
看到他,方应物想起尚铭的托付,便笑道:“你前些日子,还在念叨没有女人投奔你。今天却有个机会,不知你想听不想听?”
方应石年岁比方应物大个几岁,但家里穷困,二十郎当光棍一条,不然也不会下了决心跟着方应物出来闯荡世界。
这岁数要说对女人没感觉,那是不可能的,方应石饶有兴趣的问道:“秋哥儿你有什么要说的?”
方应物想起来就觉得好笑,他指了指身后尚铭的大宅院,“那里面有数十美人,等着你去开采,你意下如何?”
方应石慌里慌张回头看了一眼,“秋哥儿你想要我去死吗?我方才打听的明白,那可是尚公公的宅第!”
“若是尚公公亲自邀请你去,又该如何?”
方应石哪里会相信,“秋哥儿向来说话谨慎,今日怎的如此信口开河?切莫胡乱对我说笑了。”“我可不是胡说,尚公公膝下无子,但又想要养个儿子收罗了几十个美人在府中,但也要找男人,却看上你了。”
方应石目瞪口呆,只觉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太监找养子的有很多,应该说但凡混到有头有脸的太监都会收养儿子,但像尚公公这样精耕细作的却是少有。
方应物看这方应石为此消息久久无言“不知你意下如何?”
方应石没像方应物读过这么多书,也没什么正经身份,道德约束小何况他的性子也不是胆小性格。猛然间听到有几十个美人恭候自己,心里便有点蠢蠢欲动,颇有“我的大斧早已饥渴难耐……”的感觉。
但理智上又觉得这事太羞耻,太难为情,若被人指指点点也不好受。
最后方应石回过神来很不好意思的说:“我不知道秋哥儿你是个有主意的人替我做这抉择好了。”
方应物撇撇嘴,“厂公发话点了你,这种事估计也是强扭的瓜不甜,愿意不愿意都是你自己的事。我不说话,你自己想好就行。”
却见方应石咬咬牙,仿佛下定了决心,拍着胸脯道:“我跟随秋哥儿这么久耳儒目染也是知廉耻的人!那等禽兽之事,还是不做为好!”
“也好!不愧是我身边的人!”方应物当然是无可无不可,“不过连禽兽之事都不做,那岂不是禽兽不如?”
方应石愕然,一路继续纠结于要行为禽兽还是禽兽不如,不知不觉回到了浙江会馆。
在前堂遇到了黄掌柜,方应物习惯性的打声招呼就要过去。但黄掌柜却喊住方应物,“忠义书坊姚先生那边有人来找你!”
方应物看了看周围,没见有其他人在堂上等候,询问道:“莫非等不及,所以已经走了?”
黄掌柜答道:“不在这里,在旁边小厅里候着。”
方应物带着几分纳闷,随着黄掌柜去了侧间小厅里却看到里面坐着一位二十来岁的标致小娘子,便恍然大悟了。若是妇道人家确实不适合坐在那人来人往的大堂上等人。
黄掌柜为方应物介绍道:“此乃姚先生屋里的张氏娘子。”又对那张氏道:“这就是方公子了。”
姚先生屋里的?方应物了然,大概就是姚谦在本地找的女人罢,但没什么名分,所以也只好如此含糊称呼。
黄掌柜介绍完后,主动退了出去,独留方应物和张氏在这里说话。
张氏娘子起身对方应物福了一福,话还未说,泪珠子先不停地掉了出来,又抹了抹眼泪,才道:“我家老爷遭了难,恳请方公子相救!”
方应物大惊,“前两天见过还好好的,怎么就遭了难?”
张氏泣道:“今日突然有东厂的番子,闯进书坊,说是忠义书坊犯**之例,捉走了我家老爷!”
听到“**”二字,方应物脑子中自动冒出了金瓶梅等名词。不过成化年间这本奇书肯定还没出来,但出现**小说苗头也是有可能的。
瞧不出这姚先生还挺道貌岸然啊,开业那天还对自己严词说绝不印诲姬之书回头要找他借几本瞧瞧,没准还是后世散佚失传的佳作。
不是方应物恶意揣测,不然姚先生还敢印什么**?诋毁靖难的?诽谤圣贤的?侮辱帝王的?
谅那姚先生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印这一类的**,所以也只能往**书籍上想了。这种书,就是个擦边球,只看官府管不管了。
想至此,方应物对张氏宽慰道:“你不必忧心,东厂番子捉富商,只为钱财,并不会伤人性命,慢慢化解了就是。”
方应物说这话也是有把握的,东厂厂督尚铭和西厂汪太监的作风完全相反。
汪太监年少气盛,专在朝堂上搅风搅雨,惹得大臣都很烦他。而尚公公掌管东厂,却很少去招惹朝臣,专心致志在民间活动。
最常见的业务就是刺探民间富人的各种过错,然后趁机捉拿富人,但不伤人性命,只为钱财。而这次,就是姚谦姚先生中奖了。
但只要钱财到了,东厂就必定毫发无伤的放人,这方面尚公公倒也是信誉卓著的……
张氏继续哭道:“这次只能指望方公子了,听家人说,方公子是连阁老那里都能说上话的。”
方应物苦笑,难怪要来找自己这外地秀才帮忙,可阁老与直属天子的东厂是两回事啊,阁老的面子未必在东厂好用。
不过可以理解,姚谦到京城大概时间也不长,开张没多久,估计目前就是与京县县衙、兵马司之类底层管理机构混了个脸熟。
再往上的关系还没有建起来,他的家人病急乱投医找到自己,也是情有可原。
方应物转过头,对在身边侍候的方应石说:“石头兄,你面子大,说不定要求你献身了,不能禽兽不如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