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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下官又输了!”
何儒会恭敬地认输,连续三盘棋下下来,何儒会一开始还有心要让薛破夜,等到真正交上手,才现薛爵爷的棋力完全不在自己之下,甚至还高过自己,连续三盘都是同样的结局。
都说围棋是诡异之道,棋力精湛者,玩起阴谋诡道来也绝对是相当厉害的。
薛破夜的棋力自然称不上出神入化,甚至算不上一流,但是在何儒会的眼里,既然能胜过自己,那么阴谋之道也定然在自己之上,于是从内心深处更是增添了几分谨慎和小心。
薛破夜放下棋子,侧头看了看窗外,只见外面的天色竟然开始昏暗下来,这三局棋,已是耗费了大量的时间。
门外传来小心翼翼的声音:“大人,一百七十四名商户,已有六十三人募捐了。”
何儒会急忙起身,过去拿过册子,奉到了薛破夜的面前。
薛破夜伸手接过,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已是洋洋洒洒写满了名字,名字后面也详细写了数目,大部分都是几百两银子,偶有千两银子的,倒是有一个苏州商户捐了八千两,算是最大的手笔了。
薛破夜看那名字不是乔家的,是一个姓黄的商人,于是指着名字道:“这人有些意思,算是明白了我的心意,这八千两也算是他知道当下的形式了。”顿了顿,问道:“何大人,先前你的名册分了等级,这人属于几等?”
何儒会急忙走到案边,又取过册子,翻看了片刻,终于道:“大人,这是瓷器商人,在苏州算得上一号人物,为人倒也豪爽的很,口碑在苏州不错。”
薛破夜悠闲地摸着鼻子,问道:“他该捐多少?”
何儒会想了想,缓缓道:“卢家捐五万,那么他至少要捐一万五千两!”
“一万五千两?”薛破夜伸手轻轻敲着桌沿,想了想,终于道;“何大人,你单独请他谈一下,再添七千两,他的事儿就算完了。莫忘记告诉他,他捐了这些银子,回头户部会记录在册,三年之内,减轻他一半的税收。”
何儒会忙道:“下官明白!”缓缓退了下去。
“总要拿出点甜头来的。”薛破夜看着何儒会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
天色渐渐暗下来,温度也更低,一些意志力薄弱的商人已经捐上了银子,甚至开始劝说身边的商人赶快捐银。
这毕竟是朝廷伸手要银子,无法抵抗。
但是商人虽然是天下最挣钱的人群,却又是最吝惜银子的人群,陡然间就要拿出成千上万两银子,无论如何也是接受不了的,所以很多人还在坚持,希望能够通过坚持让朝廷少收一些。
官差们抬上了灯柱和灯笼,院子里顿时又亮了不少。
院子虽然亮了,商人们的心却更是黯淡,瞧这阵势,侍郎大人是要众人在这院子里过夜啊,想想寒夜漫漫,凄凄惨惨戚戚,不少人已经毛骨悚然。
一直静坐的南怀毋终于站起身来,走到账房先生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叠子银票,用一种大家都能够听见却又不是很响亮的声音道:“杭州,薛破夜,两万两!”
一阵骚动。
其实薛氏企业如今虽有成为杭州商界的龙头之势,但是这仅仅是从架势而言的,论起真实的财富,短短半年经营的薛氏企业资金有限,必须多杭州大户尚且不如的,这出手两万两,已经算是真正的大手笔,到了极限的。
其实这些银子固然有一部分是从薛氏企业的账房支出,但是大部分却是杭州官员孝敬薛破夜所得,如今转手捐了出来。
这既解决了受贿的事儿,也让薛氏企业的名气更大了一些,若是没有这些孝敬,薛破夜是不可能一下子拿出两万两银子。
南怀毋显得很低调,捐完银子,便坐回了位子。
只是片刻后,一名羽林卫过来,对着南怀毋抱了抱拳,带着恭敬道:“南掌柜,天寒地冻,你为朝廷尽了心,侍郎大人欣赏你对大楚的忠爱,让你先下去歇着呢。”
南怀毋起身客气地抱了抱拳,立刻有人叫道:“且慢,不是说即使捐完银子也不可以离开吗?为何我捐银子要留下受冻,而南怀毋却可以离开?”说话的正是捐了一两银子的林涛。
羽林卫头也不回,说的也很直白:“离开?那就看你对朝廷忠不忠心了。”
这话谁都听得懂,所谓的“忠不忠心”,也就是看你所捐银子的数目了。你林涛捐一两银子是不忠,这南怀毋捐二万两,那就是忠了。
于是没有人再说话了,于是所有人也真正地明白,侍郎大人这是玩无赖手段,看似是请宴,不动刀不动枪,实际上却是将所有人套进了笼子里,不放点血,就在笼子里忍饥挨饿了。
……
……
账房先生终于是给薛破夜带来了好消息,这些商人们再也装不下去了,甚至已经开始询问账房先生个人应该捐助多少才算达标。
于是经过培训的账房先生们用一种很聊懒的语气,按照名册上的注明,委婉而诚恳地提醒着商人们应该捐助的数目底限。
商人们心内怨气冲天,将朝廷和薛破夜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是在账房先生面前,犹犹豫豫地,一部分人已经乖乖地掏出了该捐助的银子,账房先生高喊着他们的名字和捐助数目,这让他们的心里一阵刺痛。
“大人,已经有一百一十七人捐助,捐银总额有三百四十四万八千两!”账房先生将账本递给何儒会,经由何儒会交给了薛破夜。
薛破夜靠在椅子上,翻看了一遍,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轻声道:“看来他们已经明白了不少。”忽然摇头叹道:“只是还有些人太不明白事儿了,扬州的商户一大部分都没有捐上来啊。”
何儒会凑近道:“侯爷,扬州的商户,那都是看方家的脸色行事。方孝湖如今还没有动静,他下面那些人即使想捐,也要想想后果了。”
“***。”薛破夜嘴里蹦出一句脏话,冷笑道:“我料到会有钉子,想不到这枚钉子这样硬,有趣有趣。”挥手道:“吩咐下去,捐银达到数目的,带到正厅去用宴,他们想吃什么,就让方夫人备上什么,哪怕他们想要女人陪着睡觉,也给他们找到。那些没有捐银的,嘿嘿,就让他们继续耗着。”
羽林卫答应一声,立刻下去安排。
薛破夜又对何儒会道:“何大人,这钉子既然这样硬,看来要我亲自磨一磨了。”顿了顿,道:“请老太爷去偏厅用餐,何大人你去作陪,至于方老爷,嘿嘿,请他到这里来,我要与他把酒言欢。”
何儒会眼珠子转了转,很快就明白了薛侯爷的意思。
把酒到可能是真的,至于“言欢”嘛,那只能是薛侯爷“欢”,方老爷“不欢”了。
何儒会是一个伶俐的人,会心一笑,立刻亲自去亲方孝湖,心里还在寻思,侯爷究竟会以什么法子让方孝湖就范呢?这方孝湖可不是好对付的主。
几碟小菜,两壶美酒,屋内已经点起灯火,灯火并不明亮,薛破夜似乎特意是为了营造这种气氛,雅厅内昏暗的很,却也温暖的很。
方孝湖踏进雅厅时,一眼就看到了一个身着官服的年轻人靠坐在舒适的椅子上,手中正把玩着酒盏,看起来兴趣十足。
灯火的照耀下,方孝湖现这个年轻官员竟然长的极为秀气,皮肤白净,一套官服在身,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草民见过大人!”方孝湖跪倒在地,声音看似恭敬,内心却是怨恨到了极点。
商人被归为贱民,道理就在这里,无论你有多大的财富,无论你在州府何等的声名远震,也无论你在商界是如何的呼风唤雨,但是见到朝廷的官员,却只能像龟孙子一样扒在地上,显示着二者之间在身份上的差距。
薛破夜眉头一挑,起身抱拳道:“方老爷久候了,实在对不起,本官公务繁忙,处理到现在才稍有头绪,失礼失礼,来来来,这天寒地冻,让方老爷在外受冻,实在是本官的罪过,这里有美酒小菜,暖暖身子。”说完,竟然很客气地上去扶起方孝湖,一副很亲切的样子。
方孝湖心中暗骂:“好个装模作样的家伙。”但是却也不得不佩服薛破夜年纪轻轻,却如此有城府,作出感激之色谢道:“大人说哪里话,大人公务要紧,方孝湖还真是扰了大人。”
薛破夜拉着方孝湖在桌边坐下,很客气地斟上了酒,柔声道:“本官此次奉了圣上的旨意,前来江南募捐,在京都就听闻方老爷乃是江南富,心不向往之,早便想拜会,只是碍于公务繁忙,一直没有时间。今日竟真是与方老爷相见,甚是欣慰。方老爷创下家业,为我大楚商流做出巨大贡献,实该感谢啊。”
方孝湖淡淡一笑,拱手道:“大人客气了,小老儿只是做些买卖,养家糊口而已,至于江南富之称,纯属谬言,还望大人不要轻信啊。”
薛破夜摆手道:“方老爷这就是谦虚了。本官临行前,还真的打听了一番,就连京都的不少官员也知道方家在江南的财势。听说詹事府堂元令方义飞方大人便是方老爷的长子,这样说来,方老爷还是本官的前辈呢。”
方孝湖眼皮跳了跳,淡淡地道:“不敢!”心内实不愿和这个阴险的侍郎大人说这些半阴半阳的话,瞥了薛破夜一眼,道:“大人让草民前来,不知有何指教?”
“哪里哪里!”薛破夜笑盈盈地道:“我是后辈,吃的米没有方老爷吃的盐多,哪里谈什么指教,只是想谢谢方老爷而已。”
“谢我?”方孝湖一愣,戒备起来,不知薛破夜意欲何为。
薛破夜举起酒杯,道:“方老爷,我敬你一杯!”一口饮尽,然后端着就被笑眯眯地看着方孝湖,那眼神说不出的亲切,只是方孝湖却从薛破夜的眼眸子深处现了狡诈,他见多识广,一生中也经历过无数的难题,应付过无数的场面,但是在这诡异的雅厅里,他竟没来由的轻轻抖了一下。
如果对方是一个老谋深算的老家伙,方孝湖倒未必怕,但是这样一个笑里藏刀的狡诈年轻人,却让方孝湖有些憋闷,胸口就像有什么东西堵住,呼吸竟是有些困难。
方孝湖眉头微皱地喝下了酒,却像喝醋一样难咽。
“这次募捐,先前听说卢府慷慨捐出五万两银子,我甚是欢喜。我出自杭州,卢府这样做,也算是给我薛某人涨了颜面。”薛破夜笑盈盈地道:“可是刚刚何大人过来对我讲,方老爷为了尽忠大楚,尽忠圣上,竟然要捐助二十万两白银,这让我惊讶之余对于方老爷的为人大是敬重,我回到京都,定要面呈圣上,恳请圣上好好嘉奖。方老爷,你这可是为整个江南涨了颜面啊,佩服佩服!”
方孝湖惊得站起身来,失声道:“你……你说什么?”
他站起来之时,守在门边的羽林卫已经高声喝道:“大胆,你想做什么?”
方孝湖自知失态,神色一凛,却见薛破夜对着羽林卫挥了挥手,斥责道:“大呼小叫什么?方老爷是我的客人,真是没规矩,还不下去。”见羽林卫下去,才和颜悦色地道:“方老爷,你是怎么了?身体可是不适?”
方孝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抬头看了看薛破夜,忽然冷笑道:“大人,你只怕弄错了,草民从未说过要捐助二十万两银子,这只怕是空穴来风?”
“空穴来风?”薛破夜立刻拉下脸来,冷冷道:“方老爷,这是国家大事,开不得玩笑,何大人刚刚过来禀报过,口口声声说方老爷准备捐出二十万两银子,这事儿难道有错?这可是要砍头的玩笑啊。”
方孝湖瞧见薛破夜脸上布满冰霜,缓缓道:“大人,这事儿还真是何大人开的玩笑。二十万两白银,嘿嘿,草民可拿不出来,不知是不是何大人听差了,还是说错了人。这外面富商云集,有钱的人多得是,恐怕是有其他的商人愿意拿出二十万两银子,我方家却是拿不出来的。”
薛破夜摇头道:“不对不对,这江南富庶之地,若说方老爷拿不出二十万两银子,其他人更拿不出来了。不过我听说方老爷是日进斗金,这二十万两银子虽说不是小数目,但是对于方家来说,也只能是九牛一毛的数,哈哈,若说何大人弄错了,那可就不对头了。”
方孝湖再也按捺不住,长身站起,道:“大人,为国尽忠,份所为之,事到如今,我也不藏着了,我方家捐助二万两银子,至于二十万两,那是拿不出来的。大人若是不满意,大可以让我在外面坐着,即使坐死,我还是那句话,没有。不过我想大人此次奉皇命办差,总不会真的要冻死几个人,那样一来,大人回去恐怕也不好复命。”他说完这番话,忽然觉得全身微微热,看来自己是有些激动了。
薛破夜见方孝湖脸色红,嘿嘿一笑,坐了下去,摸着鼻子道:“方老爷,你是痛快人,我也给你痛快话,二万两银子对于你来说,是打叫花子的银子,我是不收的。我今天还把话放在这里,你若不捐出二十万两银子,就算薛某没有办好圣上的差事,无颜面回京都。”
方孝湖恼羞成怒,便要拂袖离开,只是深知面前这位户部侍郎如今正隆恩正盛,不可公开撕破脸,按捺着怒火,淡淡道:“大人这样说,草民也无话可说,草民告退,便到外面坐一坐。”
薛破夜也是冷淡地道:“方老爷,你的心思,我是明白的,无非是东宫靠山撑着你,你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你一年送进京都的银子都是过百万两,这我是心知肚明的。可是这些银子却无一两纳入国库,更无一两呈献给圣上,在你看来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本官却老实对你讲,你这一举一动的小动作,早就有人在暗地里调查了。”顿了顿,阴冷地笑道:“京都有都察院,有京都府,他们只需随意派出任何一名部下,就能将你的事情编纂成册,呈交给圣上。圣上日理万机,没空看倒罢了,若是兴趣来了,你觉得你还能讨到好处吗?”
方孝湖脸皮抽搐,在这阴暗的雅厅里显得很是诡异。
“其实说起来,即使圣上没空,只要本官稍微提醒一句,圣上也会看到关于方老爷的卷宗的,这一点你自可放心,至于圣上是赏是罚,那可是谁都说不清的。”薛破夜声音虽柔和,但是意思却极其阴险:“方老爷应该听说过一些风声,这前一阵子京都刚刚卷过一场风波,说起来,还不是因为结党营私惹下的祸事。如今太子殿下虽然不长出来走动,但是圣上对于围在他周遭的树枝,却是极其厌恶……方老爷,我的意思你该明白?”
方孝湖盯着薛破夜,许久,才冷笑道:“薛大人,你这是在恐吓我?”
“恐吓?”薛破夜哈哈笑了起来,缓步走到窗边,看着在夜幕灯火下坐着的商人们,先前近两百人此时已走了大半,只稀稀落落留下一小部分人,那些人显然都是扬州商会的成员,如今正在煎熬着,等待方孝湖的动静。
“有那个必要吗?”薛破夜头也不回地道:“我只是向方老爷陈述一些事实而已,你可以不捐银子,我也可以进谏圣上,这是公平的事情,没有什么好恐吓的。”微一沉吟,放低声音道:“方老爷,你也是久经世面的人,难道你看不出我今天是在帮你?”
“帮我?”
“不错!”薛破夜还是没有回头,只是悠然地道:“你该明白破财消灾这句话的意思。你今天若是捐出二十万两银子,自然是有功之人,日后若是大树倒了,凭借这个功劳,你这根树枝只怕还能绝处逢生,至少不会随着大树的倒塌而消亡,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方孝湖脸色一怔,迅即皱起眉头,似乎在想些什么。
“二十万两银子,对于你们来说,如今还是能够拿得出来。”薛破夜娓娓地道:“这二十万两银子对你们方家也不会伤筋动骨,但是日后却有可能保住你们方家一门,这样简单的问题,难道你会想不通?”<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