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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陵院只是靠近皇陵的一处别院,仅仅是千秋诞前夜皇帝陛下用来静坐的场所,它每年也仅仅只有这一夜的用途,并不比皇帝陛下其它任何一座行宫别院宽阔漂亮。
德庆帝背负双手,望着正堂的那副字。
正堂的那副字实际上只有一个大字,那是一个龙飞凤舞的古体“和”字。
太子和三位皇子跪成一排,就跪在门前。
也不知过了多久,德庆帝才转过身来,缓缓走到大门处,扫了四个儿子一眼,冷笑道:“你们可认识这个字?”
太子和子殷子符皆不敢答话,三皇子刘子政却大声道:“禀父皇,儿臣认得,那是一个‘和’字!”
德庆帝平静地道:“老三认识,你们三个认识吗?太子,你认不认识?”
太子额头直冒虚汗,以袖擦了擦,声音颤道:“儿臣……儿臣认得!”
德庆帝冷笑道:“原来你还认得,那你来说说。”
太子脸色有些苍白,忐忑不安地道:“那是……那是先皇留下的字帖,是一个‘和’字,乃是要我刘氏子孙祥和太平。”
德庆帝背负着双手,冷然道:“那你今天做了什么?”
“儿臣冤枉。”太子忙不迭地叩头道:“儿臣奉上的是秋节竹,却不知如何变成了……变成了……!”
“变成了什么?”德庆帝森然道。
太子牙齿只打哆嗦,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四皇子刘子符终于道:“太子大哥奉上的是碎裂的泥土和分切的生姜。”
德庆帝的目光移到符皇子身上,淡然道:“老四,依你之见,太子这份祭礼有何意义?”
“回禀父皇,太子奉上如此祭礼,自然有他的深意,儿臣不敢胡乱猜测。”符皇子平静地道:“若想知道究竟是何含义,那只能问太子了。”
太子侧过脸,怨毒地望着符皇子,那双颇有些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杀意。
德庆帝缓缓地道:“朕今日便让你猜一猜!”他那犀利阴冷的目光射在符皇子身上,就像要看穿这个儿子真正的内心世界。
符皇子沉默片刻,终于道:“禀父皇,此事我等也许无论如何猜测都不会闹出什么岔子,就怕群臣看见刚才一幕,心内会有些疙瘩。”
“疙瘩?”
“碎裂的泥土和分切的生姜放在一起,儿臣想,或许会有人想到……!”符皇子微一停顿,抬起头,一字一句地道:“裂土分疆!”
“裂土分疆?”德庆帝冷冷地笑着,转向二皇子子殷问道:“老二,你也这样想?”
殷皇子拜伏在地,恭敬地道:“儿臣没有想。”
德庆帝声音平静地道:“朕现在就是让你想。”
殷皇子看了符皇子一眼,终于道:“四弟说的也颇有道理,这事儿恐怕会有很多人会向这个地方想。”
太子脸色煞白,身子软,微微抖动,却见身边甲胄在身的三皇子大声道:“父皇,儿臣相信太子大哥绝非此意,今天是千秋诞,太子大哥即使再糊涂,也不会做出如此糊涂的事情,中间只怕有些误会。”他的声音洪亮铿锵,中气十足,很有气势。
却见德庆帝静静地负手站立着,一语不,屋子里顿时笼罩着一股极为阴闷的气氛。
“砰”!
“砰”!
两声闷响,却见德庆帝的身躯如同鬼魅,在眨眼间连出两脚,踹在殷皇子和符皇子的胸口,两名皇子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震飞在地,连滚了两滚,虽然震惊无比,却是在瞬间跪伏在地,齐声道:“儿臣惶恐,儿臣惶恐,请父皇息怒!”
德庆帝冷冷地看着他的两个儿子,缓缓道:“你们的错,便是当着先帝留下的字帖,看着先帝的明训却去违背。”
两名皇子惊恐地拜伏在地,不敢言语。
“先帝写下这个和字,乃是让你们相亲相爱,清和相处,更是要和睦,可你二人竟然在朕的面前以最坏的猜测来揣摩太子的意思。”德庆帝声音变得森然:“你们莫忘记,他是你们的大哥!”
太子本来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得意之色,看着自己两位弟弟的狼狈之态,只觉得浑身舒坦,他心里不免有些飘飘然,看来父皇还是偏着自己的,还是喜爱自己的。
他侧头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三皇子,目光变得有些复杂,有忌惮,有怨毒,却又带着一丝感激。
太子并没有得意多久,德庆帝的身影犹如鬼魅般到了他的身前,他惊讶间,却听“啪”的一声,脸上火辣无比,却是被德庆帝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
他有些懵,捂着脸,呆呆地看着德庆帝。
德庆帝冷冷地看着他,森然道:“你今天做错了太多的事情。”
“父皇,儿臣……!”太子脸色再次苍白,想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
“朕当然知道,凭你那无用的胆子,当然不敢做这样的事情。”德庆帝的话语就像寒冰一样从嘴中滴落下来:“你的愚蠢,就是在这样的场合被人摆了一道却不自知,你那猪一样的脑子连自己的祭礼都不能保护好,还能做些什么?”
太子浑身战栗,不敢对言,更不敢看眼前的皇帝。
“我大楚祭天拜祖,事事顺当,却因为你这么一出,成了天下的笑柄,更是让国基受损,凶煞降临,你可真是干的好事。”德庆帝似乎很激动,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三皇子急忙道:“父皇,你别生气,你……你要保重身子。”
德庆帝咳嗽良久,从怀中掏出黄绢擦拭嘴角,尔后一字一句地道:“回京之后,你便给我老实地呆在东宫,没有我的准许,不得踏出东宫大门一步,免得为天下人取笑。”
太子咬着牙,满心的怨恨,但在德庆帝威严凌厉的气势下,只得拜服道:“儿臣遵旨!”
四皇子和二皇子虽然都被德庆帝踢了一脚,本都极是惊恐,待看见德庆帝掌掴太子,更是下令不得不出东宫,不由都露出难以察觉的笑意。
皇陵院里很沉静,也很压抑,外面的护卫太监们都有一种全身毛的感觉。
刚刚传下,召内库副统领前来皇陵院见驾,因为这次太子的祭礼是由内库副都统保管护送,所以皇帝陛下传旨觐见,无非是向询问一下为何出现这一件不该出现的事情。
皇陵的大臣们在圣上的旨意传达过来后,按照旨意,都开始井然有序地离开皇陵,准备回京。
一些相善的大臣们自然会很“巧合”地聚在一起,说着那种极为隐晦的话儿,无非是对太子祭礼表着自己的浅见。
这些话儿总是很隐晦,让你寻摸不到一丝踪迹,他们自然有着自己说话的一套方式,一套外人听不懂的方式。
这个时代宠信风水迷信,在祭天拜祖的时候出现太子这么一折子戏,那总是非常不吉利的,所以有些犯忌的话儿已经开始私下流传。
这些犯忌的话儿自然是针对这太子,这样一件有辱国体天威的事情生在太子身上,英明的皇帝陛下将会采取何种手段处理这件事情?
“会不会废太子?”
这是很多人想表达却没有说出来的话语。
不过老成的大臣们却是知道,相比于祭天拜祖出的这件事情,废太子的事儿更是动摇国基,非万不得已,绝对不至于走到这一步,更何况所有人都知道,当今的圣母皇太后可是竭力支持着皇太子,想废掉太子的阻碍实在是太大了。
不过当今陛下的心思,谁又能看懂,谁又敢看懂!
内库副统领很快就来到了皇陵院的外圈,可惜他不是自己走来的,而是被抬来的,他的咽喉一点如同一朵盛开的红色梅花,花蕊正是被刺穿的咽喉。
内库副统领已经死去,来的只是他的尸体。
皇帝陛下日理万机,本来没有心思看一个所谓的副统领的尸体,不过太监们所描叙的死状似乎打动了这位最有权势的男人,当他看到副统领咽喉处的梅花血迹时,只是冷笑了几声,丢下一句“好厉害的剑法”,便在太监们的护卫下,缓步向自己预备好的御驾走去。
太子看着死去的内库副统领尸,只觉得全身冷,他那带着怨毒光芒的眼睛望着二皇子和四皇子,在他的意识中,设下这样的陷阱坑害自己的,只有可能是这二人之中的一位,究竟是谁呢?或者说,是这两根毒刺一起下的套子?
京都府的紫衣们很快就带走了内库副统领的尸体,这件凶杀案就生在千秋诞之日,就生在皇帝陛下的身侧,这无疑是一件让人震惊的事情。
京都府尹“京阎王”魏山泰也是这次随驾的大臣之一,他亲自赶到内库副统领身死的一现场做调查,他身形矮小,一身紫色的官府神秘而诡异,满是麻子的脸上长着一双极细小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看起来是一个乐呵呵的老人,不过他的小眼睛落在梅花血迹上时,小眼睛里的瞳孔急剧收缩,扫视着身边阴冷的紫衣们,淡淡地吐出了一句话:“让所有弟兄忘记这件事情,此事到此作罢!”
于是紫衣们很不明白,为何府尹大人连阎王都敢惹,却畏惧这小小的梅花血迹。
魏山泰给了这些紫衣们一个很明确的答案:“我们京都府,无人是其敌手!”
京都府和都察院是皇帝陛下手中最强大的两支暗黑机构和间谍机构,在京都这块地方,甚至是在大楚这块疆域,这两个机构查不出的事情极少极少。
作为暗黑机构之一的京都府,强势阴柔,做了无数厉鬼都做不到的事情,却偏偏在这一朵梅花血迹前悄然而退。
那个令京都府都忌惮的人物,为何要杀死一名小小的内库副统领?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杀人灭口?
太子祭礼事件,官方自然想隐瞒这件事情,可惜当时在场的人太多,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会以一种极为隐秘的方式在这起事件宣扬出去,至于那些针对太子的党派,自然非常乐意做这件事情。
即使瞒过了大楚其他的地方,却瞒不了京都,即使瞒过了京都的平民,却瞒不过京都的王公贵族,作为京都权势组成的一部分,驸马府自然而然地得到了这个消息,即使大家都不敢大声宣扬,但是住在驸马府里的薛破夜还是知道了这件事情的全过程。
薛破夜和太子没有接触,更不知道太子为人如何,虽然隐隐听闻太子是一个愚蠢而暴戾的人,但是薛破夜对于自己没有亲眼见到的事情是从来不会以肯定地态度去相信。
他对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主观上的欣喜和郁闷,在他眼里,仅仅是一件有些离奇的时间而已。
他现在脑中盘绕最多的,却是前夜在和夕沼与黄袍人的相会,那个奇怪而诡异的黄袍人,为何留下那番话,他究竟是谁?
皇帝陛下昨夜回京时,悄无声息,并没有太大的动作,而北漠的龙翼将军,三皇子刘子政却因军务繁忙,在千秋诞的二日,也就是今日,不做任何歇息,径自带着贴身近卫军赶往北漠。
那才是他最向往的地方。
薛破夜心中已经有九分肯定花宫卫就是黄袍人的部众,是黄袍人设在驸马府里的一颗钉子,能够安插部众进入驸马府,黄袍人自然有着非同寻常的本事和身份。
所以薛破夜想从花宫卫身上摸索出黄袍人的底细。
黄袍人对自己的底细一清二楚,而自己对他一无所知,这让薛破夜有些忿忿不平。
虽然薛破夜的皮肉并没有完全康复,但是他的气血内息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所以今日见到怡郡主已经能够提起五十斤的重物,虽然有些吃力,但薛破夜还是很高兴。
一位郡主在短短时间内能有此成就,也算得上是一件奇迹般的事情。
他亲自在驸马府的演武房挑选了一张适合怡郡主练箭的长弓,只是在距离二十步的地方放了一排桔子,让怡郡主将这些桔子设下靶子就成。
要练成距离三百步的箭,绝非一件轻松的事情,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那也循序渐进,慢慢提高。
心急吃不找热豆腐,这是世间常理,怡郡主自然也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她很认真地射着桔子,每射中一个桔子,她都会欢欣鼓舞。
薛破夜如今能够射中距离三百步的物体,从某种程度来说,实在是一个异数。
这固然有他的勤奋上进,也固然有兀拉赤这位箭中圣手的指教,但取得如此进步也算是很罕见,所以薛破夜每当因为自己的箭术而有几分得意时,总会想到:“能有此成就,恐怕与天赋脱不开关系?”
或许薛破夜真有射箭的天赋,所以这件奇迹般的事情生在他身上时,他只是兴奋,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其实很多事情就是如此,当一件事情自己亲身经历过,在外人眼中的奇迹只是自己眼中一种天赋的突破而已。
薛破夜不动声色地向花宫卫使了个颜色,花宫卫也不动声色地靠近到薛破夜身边,看起来就像是很自然地靠到薛破夜身边一样。
两人站在竹林边,看着不远处的怡郡主兴奋地射桔子。
薛破夜一待花宫卫走近,立刻闻到了花宫卫身上那股特有的香味,那种味道很激烈,勾引着男人最原始的性欲,薛破夜立刻想到以前扒在她丰乳中间的那种乳香味。
香味浓烈的女人,某方面的需求就很激烈,狼友之谈,诚不欺我!
薛破夜此时并没有心情去接受这种诱惑,脸上带着一种很怪异的微笑,低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花宫卫眼睛望着怡郡主那边,脸上带着一丝媚笑,低声道:“当然知道,你是我的男人,和我上过床的男人,一夜夫妻百日恩,即使你忘记了我,我也会记着你。”
薛破夜淡淡地道:“最毒妇人心,一个女人真想对一个男人不利,最好的法子就是接近他,而接近男人最好的法子,恐怕就是美色了。”
“只有贪图美色的男人才能被女人接近。”花宫卫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几丝风骚:“石头,你是哪种人?贪图美色?”
薛破夜嘿嘿笑道:“我见过你的主子。”
花宫卫不动声色,甚至没有说话。
“你潜伏在驸马府,我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也许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是这些与我无关,不过你千万不要伤害郡主,否则你的下场会很难看。”薛破夜声音平缓,就像在叙述某种事实一样:“你的主子既然在那种地方见我,那只能说明我对他来说有利用价值,甚至比你有价值的多,如果某一天你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我想你的主子会很乐意牺牲你而达到利用我的目的。”
薛破夜的话很好懂,花宫卫完全听得懂。
如果你花宫卫真的做了一些伤害怡郡主或者对我薛破夜有害的事情,到时候我会接受你们主子利用我的条件,而我的条件,只不过是要你的主子毁了你。
“好狠心的人,就这样对你的枕边人吗?”花宫卫微微有些惊惧,不过她风骚的媚笑掩盖了这一闪而过的惊惧。
“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说得出做得到。”薛破夜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轻声道:“即使是对几度春风的女人,我也向来信守承诺!”说完这句话,薛破夜就背负双手,玉树临风地走向怡郡主那边,高叫道:“不错,就是这样,再射二十个桔子!”
花宫卫咬着嘴唇,狠狠地瞪了薛破夜一眼,但是那双本来风骚媚人的眼眸深处,却流露出一丝恐惧。<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