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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有几名重臣留在行苑,隐约知道当夜青帝动怒,不知为何,却是将燕淄侯足足训了半小时辰。但青帝待燕淄侯着实不薄,这番震怒之后,并没有拿他如何,反而第二日早早就带着一班朝臣回京,对此事绝口不提。
易缜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他却是留在行苑中。一来王妃的灵柩停在此处,一应事宜需得人料理。二来,秦疏的身体状况容不到押到京中听审,暂时也留在此处。青帝尚未发话如何处置。
广平王痛失爱女,恨不能将秦疏剥皮食肉。对青帝这样的态度暗暗不满。青帝一走,这便前来寻仇。被易缜率了一干侍卫拦在门外。广平王悲痛之余,不免失了理智,不能亲自手刀刃杀害女儿的仇人,将一腔怒火撒在易缜头上,他一位太平侯爵,自然不是一干武人的对手,眼看连易缜的身边都近不了,此时也顾不得颜面体统,挑那恶毒刻薄的言语,将易缜狗血淋头地痛骂一通。
想燕淄侯的身份。就连青帝那儿都没有受过这样的气。侍卫一边拦着广平王,偷眼再瞧易缜,见他脸色涨红,再慢慢转为铁青,直至血色尽退,额上青筋直跳。每个人手心里都攥着一把汗。以燕淄侯的脾气,只怕他一进按捺不住,一刀了结了广平郡王,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事后青帝未必会治他死罪,这一干在场人等,倒不会有这样的运气了。
然而易缜出乎众人意料,起初虽怒不可遏,但僵了片刻,居然一声不吭地强忍下来。实在被骂得不过,对着广平王一拱手道:“本侯知道郡王爱女心切,这事虽是他对不住郡王,但有我在这儿,就不能让郡王伤他分毫。还望郡王见谅。”
这话只引得广平王更为尖利的一通叫骂。
这样反反复复来闹了几次,易缜不堪其扰,只令人将他拦住,不再去与他见面。
府中的管事第二日就闻讯赶来,帮着置办后事。易缜有他檅,微微松了口气,偶尔也能抽出时间去看看秦疏。王妃是死于非命,又是在这样的非常时期,只能一切从简,不得风光大葬。原本主子要做什么他是管不到的,他是府中老人,这时少不得有些微词。
易缜这两日沉默寡言,听他埋怨自己,神色黯然之余,也不为自己多做分辨。
秦疏却不如那名太医所说,一会就醒。这一昏醒,就是两三天工夫。才刚一睁眼,眼前就有道人影凑过来,恶狠狠瞪着他,却半天说不出话来,起初眼里还有些担忧惊喜,转眼间就隐去。
等秦疏看清之时,他脸上只余狰狞神色。秦疏昏迷间的记忆还历历在目,不由得惊恐起来,本能的要住里缩,稍稍一动,肋间一阵剧疼,扯得肚子也跟着痛。他猛然记起什么,连忙往腹上摸去,圆隆的肚子还在,胎儿有些不安,挣动了片刻才慢慢安静下来。秦疏感觉到孩子还在,松下口气。这才仔细看向易缜。
所幸易缜并没有上前动手。看着秦疏从惊慌到稍稍安心的一举一动,心里酸楚作疼,想起母亲之死,却又难抑恨意。可纵然如此,自己竟还是舍不动他……这样的认知更让他徒添恼怒,神色阴晴不定。
不过几天的工夫,易缜已有些心力憔悴,纵然他不肯示弱,仍然免不了透出几分疲倦来。额头上有一道明显的血痂,被垂下来的额发拦住了。他这样的狼狈是秦疏从未见过的,一时有些失神,怔怔的多看了两眼。只到听到他一声冷哼。连忙将视线垂下。
他这时无力起身,垂下眼去,看到的就是自己那个触目惊心的肚子。当时的情景如在眼前,至今还令人心有余惧。再想到那老夫人之死,实在是不知该从何说起。他原本就不是巧于言色的人,况且这同他也着实有些干系。这时无从分辩。侍看清易缜眼里的恨意,他只能将自己悄悄蜷缩起来。生怕刺激到易缜,过了片刻才小心翼翼道:“侯爷。对不起。”他顿了一顿,很紧张地护着肚子,极怕易缜突然施暴,见易缜神色阴冷恶毒,却没有走上前来。这才接下去,声音里不由得多了一分希望与乞求。“秦疏自知难辞其咎,只盼侯爷开恩,让这个孩子平安出世,秦疏自会以死谢侯爷。侯爷,求求你。”
“闭嘴!”易缜听到这儿却是忍无可忍,狠狠喝道。“你还敢提我娘?你还敢拿孩子来要挟我!”他总算还有两分理智,勉强自己镇定下来。冷冷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了。”
“你并没有杀我娘,是不是?”他尽量让自己声音平静下来,心里也明白自己是有些情愿自欺欺人的意思在里面。
秦疏顿了片刻,这才轻轻摇摇头:“我没有。”
“那么是谁杀的?”易缜缓缓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头发。“那人是你的师弟对不对?你怎么找到他的?他平时在哪儿藏身?现在逃到哪儿去了?背后还有哪些人帮你?乖乖的全说出来。”
秦疏似乎想躲开他那只手,又强忍住了。人显得有些僵硬,眼中的惊恐却藏不住,一直跟着他的手转动:“……我不知道……”
易缜心里跟扎了把刀子似的。究竟是不知道还是不肯说,你自己都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你还想要护着凶手,可当真是师兄弟情深。还是,你以为拿孩子当挡箭牌,我不会拿你如何,你才这样有恃无恐?
一念及此,揪着他头发,几乎将他半个身子提起来:“事到如今,你还想护着杀人凶手?”
秦疏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来,却还是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你倒还忠义。可惜他杀的是我娘,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过他。”易缜冷笑一声,眼中满是恶意。“我记得你有爹有娘,还有个姐姐?你若一门心思要替他遮掩,就只有让你也尝尝这样的滋味……”
他话没有说完,手中的秦疏猛然挣扎起来。易缜一时不留神,竟将秦疏头发扯下一大络来。他吃惊细看,才发现揪在手中的头发干枯艰涩,早不是数月前的顺滑青丝。
易缜微微一怔,像是被火烫了一下,悄悄将手藏到身后。
秦疏倒回床上,却像是丝毫没觉出痛来,却还是摇头。勉强扯着他的袖子:“我真的不知道。侯爷……侯爷不要……”他又惊又急,眼睛睁得极大,眼看就要掉下泪来,已然是惶恐至极。
易缜将他惊吓一番,也算是出了一口多日来郁结的恶气,面无表情的看了他片刻,见他惊怕恐惧不似作伪,情知若不是他当真不知道,并是执意不肯说。话说到这地步,再逼问也没有用了。又看了他一眼,转身拂袖而去。不管秦疏身后唤他,声音惶恐而凄然。
易缜走出院中,又回过头朝房中看去,渐渐露出留恋的神色来。
青岚原本不声不响地站在院中,此时走过来道:“侯爷,都按侯爷吩咐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他微微一顿,又迟疑道:“此事令陛下十分震怒,若不能辑拿住真正的凶手,只怕不能交代。要不然,属下去劝劝小公子,如今情势所迫,只能顾他自己要紧。”
“陛下答应过我暂不会动他,金口玉言,就不会失信。”易缜低声道:“他那样倔强的脾气,骨子里认定不能出卖的东西,你怎么逼他都不会说。”
想了想又道:“我将玉符给你,就算是陛下的人,你也不能让他们动手。”
青岚点头应是。
易缜默然半晌,却先打起精神,问他近日京中情形。
当日狄夷细作将敬文帝劫出京城,却没有和泽国余党一路,却是各自分道扬镳。狄夷退回本国,那一干文人,在泽国几个城镇扯起复国大旗,公然造起反来。北晋自然容不得这干穷酸在眼皮子下放肆,近日整顿大军,不日就要征伐。
易缜听了道:“只怕陛下令我出京就在这几天。”
当日的信件上那枚小印,虽是他私印,却一向不在往来文书里使用,那只是当年先帝一时起兴,随手刻了赠他,贵重是贵重,他平时并不用,只是感怀故人,这才一直带在身边。这些旧故,秦疏是不知道的,所以才会偷盖了这枚印章。
青帝将这密信连同折子一道压下来,这事仍有几名重臣知晓。纵然青帝贵为一国之君,在这样的事上,并不可能一力为燕淄侯徇私。而他又一意要护住秦疏,不肯将所有干系推脱到秦疏头上,将他推出去领罪。如何处置实在是令人头疼。
在这关头派他讨逆,正是为了证明他未曾通敌。还他自己清白。至于秦疏一事,也只有拖上一拖,等他平逆归来再行处置。好在律法中有一条,若是犯妇身犯死罪,若身怀有孕,也可等到瓜熟蒂落之后再行处决。如今顾不得许多,也只能借此勉强拖上一段时日。
易缜心里也有些不安,青帝虽答应他回京之前不会将秦疏如何,他心里却仍旧不安,交代了无数遍要青岚暗中多加关照,但想到侍卫都是皇上的人,还是不放心,最后让他悄悄去找靖安,找个机会给秦疏看看。
青岚一一应承,最后道:“侯爷是一番苦心,何不将这些事情告诉小公子。或者能让他开口,省去其中多少枝节。”
“不必告诉他。”易缜却变了脸色,颇为烦躁地一摆手,冷声道:“你以为告诉他他就会领情?我因为他的缘故,连母亲的后事也不能亲自参与。还是因为他几乎同陛下翻脸。告诉他让他笑话么?他的心里,真正有过我么……”说到后来,语气不由得艰涩自嘲起来,纵然秦疏心里没有自己,他还不是一样的对秦疏割舍不下。并非不恨,只是恨之余,爱依旧还在那儿。
青岚不敢答他这话,只默然不语。
青帝的旨意第二日就到了,果然是令他领兵二万,前往泽国平叛,近期择日起程。
易缜对此早有准备,第三日就点将出发,只是将青岚留在京里,又叮嘱了一遍。他知道这时不能再教人拿住把柄,狠下心来,只有当天见了秦疏一面,后来再也没去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