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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极五年七月二十,临朔宫宝华殿建成,邵树德、赵玉在此宴请邵嗣武、张月娘夫妇。竹林之内,凉风习习,颇为幽静。
赵玉容光焕发,言笑晏晏,热情招呼着新婚夫妇吃些点心。
吃喝得差不多后,邵树德终于点出了今日的正题,只听他说道:「大夏北地一统指日在望,而在南方,三川业已收入囊中。这个天下,接下来或许不存在什么艰难的战事了。统一最大的阻碍,主要是南方的疫病、交通和气候。这些,其实是可以克服的。嗣武,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邵嗣武心中一顿,抬头看了一眼父亲。
月娘关切地拉了拉他的手,用眼神鼓励。她在宫中生活了好几年,了解的东西可能比常年在外的邵嗣武还要多。成婚以来一月有余了,夫君一直心神不宁,有时候会怔怔发愣,让她很是忧心——既已嫁为人妇,当然要为丈夫考虑。
「儿惟阿爷之命是从。」邵嗣武说道。邵树德微微颔首。
这个回答中规中矩。没有以前那么锐气十足了,但经历了这么多事,将锋芒藏起来也是应有之意。
「别看如今各地攻势顺利,进展颇速,但隐藏起来的问题还有很多。」邵树德说道:「为父也需要你们的帮助。」
邵嗣武有些惊讶。
邵树德笑了笑。他能分辨得出,大郎这是真的惊讶。
赵玉轻轻将茶碗放下。那日在临波亭中所谈之事,两个人都没有说。她不说,是不想引起圣人误会。
圣人不说,大概是因为秦王还没回来。他是个谨慎的人,一辈子都这样,虽然秦王离太子之位越来越近,但只要一天没下定决心,他就不会把所有退路都堵上。
前天魏王遣人送来两条鲟鱼,说是在海上钓的,知道父亲爱吃鱼,特遣人送来。
魏王的履历十分扎实,当过县一级的小吏,也干过正儿八经的县尉、县丞,如今在平海军当副将。唯一失色的部分,就是缺乏军功,不能服众——平海军至今不过万人,还能指望水师上岸帮忙不成?
但如果圣人起了心思,安排他南征,建立功勋,培植亲信,也不是不可能。
「不谈这个了。」邵树德摆了摆手,道:「大郎,你觉得攻取成德、河东之后,下一步该取哪里?」
邵嗣武犹豫了下,一咬牙,道:「儿觉得可先灭契丹,尽收其部众,然后驱之攻淮南、江西。如果吴越不从,亦可攻拔。」
「渤海国你怎么看?「邵树德问道。
邵嗣武毫不犹豫地说道:「阿爷攻契丹之时,渤海国怕是就要反了,或可一并料理。」
「你在辽东四年,看来是下过工夫的。」邵树德欣慰地点了点头,道:「击败他们容易,但想要彻底控制,你可有良策?」
「阿爷要彻底占了渤海?废藩置郡?「邵嗣武有些震惊。
「渤海一百多万人,有城池,有驿道,有农田,有商埠,甚至还有书院、工坊,为何不能占?」邵树德反问道:「你觉得渤海国还是羁縻好吗?」
「儿不敢妄言。但渤海传国二百年,怕是没那么容易就范。一旦勾连契丹,或酿出大乱子。」邵嗣武说道。
「如果契丹都是自己人呢?「邵树德问道。邵嗣武若有所悟,还有些不敢相信。
「痴儿,天下大着呢.....」.邵树德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叹道:「别胡思乱想了。外间的传闻,都做不得真。你是我和玉娘的孩子,我对你寄予厚望。不要眼皮子那么浅,往西看,往东看,向北看,甚至向南看,天下很大。你若建立功勋,裂土封王之事,也不是不可能。」
赵玉在一旁微微叹息,拿绢帕擦了擦眼角。
张月娘乖
巧地坐到赵玉身旁,想到难过处,也有些垂泪。
「你看——"邵树德无奈地指了指赵玉和儿媳,道:「你今年二十二岁了,不是孩童。岂可因一时小挫而灰心丧气,让妻子垂泪?男儿本自重横行,振作起来,替我、替你阿娘建立功勋,替月娘、替你未来的孩儿谋个传诸子孙的基业,不好吗?」
「父亲!"邵嗣武眼眶微红。
「哭哭啼啼,恁得像个娘们!」邵树德笑骂道:「你二弟哪怕箭矢临身,陷入重围,也没见他哭过。我当年一张弓、一杆刀,生生搏出来了如今这份基业。你还年轻,机会多得是。」
「父亲放心,儿已幡然醒悟,定然痛改前非,为——朝廷分忧。」邵嗣武大声道。
「这才对嘛。「邵树德喜道:「像之前那般,闷闷不乐,真不似男儿。月娘见了,怕是都要把你踹下床。」
邵嗣武尴尬一笑,月娘脸都羞红了。
「好了,再给你旬日悠闲的日子。待到八月秋来,你替朕巡视一下妫、濡、营三州,看看他们弄得怎么样了。「邵树德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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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儿子画完大饼、注入精神能量之后,邵树德又开始构思起了他对这个天下的规划与改造。
李克用、杨行密相继病重,邵圣左看右瞧,天下似乎已无敌手,那么可以进行到下一步了。
正所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他向来喜欢未雨绸缪,埋下种子,然后做时间的朋友。当然,他现在大势已成,想做他朋友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就在最近几日,契丹那边传来消息了:刘仁恭愿归顺朝廷,但开出了条件。「简直不知所谓!」邵树德将笔搁下。
余庐睹姑正在给女儿喂奶,偷眼瞧了一眼奏折,抿着嘴没说话。
她现在发现,这个刚出生的小女儿,比大女儿可爱多了,因此满腔心思都寄托在她身上。
「刘仁恭愿意帮朕打契丹,但居然想割据渤海。」邵树德嗤笑一声。
在这个乱世挣扎半辈子,他自问已经很了解这些武夫了。但刘仁恭的贪婪,依旧让他叹为观止。
「刘仁恭只有一个半残的扶余府,粮饷尚不能周,如何敢想割据渤海?」余庐睹姑奇道。
「契丹大攻渤海,刘仁恭也出动了,所获颇多,他现在应该有四州之地了,多了个涑州。」邵树德说道:「这次是阿保机策动的,带着支持他的契丹贵人。这厮可真是不安分啊。」
渤海国是块肥肉,这谁都知道。
阿保机带着支持他的各部贵人,在渤海攻城略地,所向披靡。而且现在有了刘仁恭相助,他们也会攻城了,所得更甚往昔。
当他们带着大批奴隶、粮食、牲畜、财宝回到部落的时候,没去的人会非常眼红,继而跌足捶胸,懊悔不已。可以这么说,在与耶律辖底的较量中,阿保机扳回了一城。
「以你之见,痕德堇可汗还能活多久?」邵树德靠在御座上,右手食指轻敲桌面。余庐睹姑看了心中一突。
她听人说,圣人一旦出现这个动作,就表明他在做重大决定。
「怕是活不了多久。」余庐睹姑说道:「这个冬天能不能熬过去,都很难说。」
部落大萨满不仅仅是神棍,往往还兼职着医生的角色。虽然在邵树德看来,余庐睹姑那狗屁医术纯粹就是忽悠人,但架不住愚昧的草原牧人相信啊。她是真给痕德堇可汗瞧过病,因此她的判断是专业的,很接近真相。
「如果痕德堇可汗死了,八部重选可汗,阿保机选上的机会大不大?」邵树德问道。
「辖底肯定选不上的。」余庐睹姑先排除了目前的契丹八部夷离堇,然后继续说道:「如果依
照传统,继续让遥辇氏的人来当可汗,首先得让耶律氏的人不出面。如今这个情况,遥辇氏的后生都不怎么样,没有丝毫人望。如果释鲁或阿保机出来选,被选上的可能性很大。」
「朕刚把阿保机弄下去,他就又要上来了?还是一步到位,直接当可汗?」邵树德有些不高兴,道:「看来此贼今年东攻渤海,也是有原因的。」
「是,应该就是为了增加人望,选可汗。」余庐睹姑说道:「去岁朝廷与契丹议和,很多贵人虽然支持辖底,但那也是被迫,归根结底是慑于朝廷兵威。」
「那么,是否可以通过大军压境的方式,再恐吓一下契丹?让阿保机选不上?「邵树德问道。
「陛下可尝试一下,不过结局难说。」余庐睹姑说道。
「阿保机这厮,可真是烦人。」邵树德笑道:「早晚将他擒杀了,一了百了。」其实,萧敌鲁最近也传回了消息。
他潜入了述律平的头下军州,传回来了一些有关紫蒙县的情报。但更有价值的,却没有了。
韩延徽那波人也和韩知古取得了联系。他们并未暴露身份,只言幽州被夏军攻占,他们恶了夏人,只能出奔投靠。
邵树德不知道韩知古信不信,但他确实收留了韩延徽等人,并将其介绍给了述律平。述律平对这些汉地来的人才很重视,亲自考校一番后,皆委以官职。
这份气魄确实可以,如果不是韩延徽等人「忠诚」,估计真被契丹拉拢过去了。
「陛下,耶律氏并未所有人都支持阿保机,还望.....」余庐睹姑可怜兮兮地说道。
「怎么?提前给自己找班底了?」邵树德说道:「你这女奴,终日胡思乱想作甚?再过俩月,继续给朕生孩子。」
余庐睹姑身躯一颤。
「怎么?不愿意?」邵树德似笑非笑地说道:「那朕找重衰去。她那小嘴吸溜吸溜的,朕若命她来服侍,可愿意得很哪。」
「陛下....」余庐睹姑将孩子交给乳娘,投入邵树德怀中,娇声道:「妾服侍起来,不比重衰舒服多了?」
「你们娘俩....「邵树德大笑,时已近午,稍稍有些饿了,吸溜着吃了点东西后,他又继续批阅起了奏折。
邢州行营组建后,立刻开始了调兵遣将。
六月底,佑***丁会部直插槁城,野战击败成德援军,俘斩两千余人,随后围城。湖北道州兵土团、侍卫亲军孟知祥部蜂拥而至,十日拔城,将其攻克。
卢怀忠率武威军自邢州北上,克柏乡,直逼赵州。关内道州军自冀州西进,步步紧逼。
成德战局第一步进展非常顺利。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河东出兵救援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了。那么一切就没那么复杂了,现在就凭野战优势打得王镕手忙脚乱,不敢出击,陷入被动,然后——肃清冀州、赵州、深州等地。
后续援兵也在持续跟进。
整个河南大地上,来自关内道的第二批州兵一万人已经抵达河阳。直隶、河南、淮海三道州兵两万多人也次第开拔北上。
这一波,是要好好锻炼这些地方部队了。过了这个村,很可能就没这个店了。
邵树德突然有些惋惜,一旦扫平成德、河东,他无敌的禁军该到哪里去找敌人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