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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的三天,汴州城内外一片安静。
夏军依然在挖壕沟,梁军仍然战战兢兢地死守。
北边传来消息,朱全忠在滑州祭奠战死将士,声言为他们报仇。
东边有消息,刘鄩、刘知俊大战一场,刘知俊败北。二刘之中,看来还是刘鄩更厉害一点。
忠武军、坚锐军攻克尉氏,杀守将朱友伦,俘两千人。
威胜军沿汴水北上,已收雍丘县,正往陈留开进。
天德军收酸枣县、酸枣津,胙城、灵昌相继投降,正往滑州方向开进。
朱珍已经收到中牟大战的结果,得知朱全忠退往滑州后,已开始接洽投降事宜。
到处都是好消息,让人十分欣慰。
天雄军已经做好准备,邵树德调动整整一个指挥两千步卒,准备夺门——目前城内传出来的消息很混乱,但以夺下郑门的可能性最大。
天雄军使臧都保推荐了左厢第一指挥,邵树德没有意见,下令他们白天养精蓄锐,做好厮杀准备。
他随口问了下指挥使的名字,臧都保说叫“王郊”。邵树德对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王建及随口说了句他父亲叫王全,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在银州与乡老喝酒的时候,有人打听过王全的下落。
邵树德记住了王郊这个名字。
人有时候是需要一点运气的,王郊的运气很好,他的人生很可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夜色逐渐降临,笼罩了全城。
丑时,梁门附近的瓮城内,大群军士正在休息。
门洞黑漆漆的,似乎深不见底。许大、窦三、李四各带着百余人不等,全副武装,一路疾行。冲入各城门洞之后,黑夜中突然传来了密集的箭失破空声。旋即,军士中箭的惨叫声不断传出,在城门洞中回荡不休。
“夏贼来啦!”有军士扯破喉咙大喊。
“快点动手!”有人在催促。
“不是夏贼,是神捷军的兔崽子,他们反啦。”
“饶我一命,我也反了,别杀我。”
“借你头颅一用。”
混乱的杀戮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一名军校手持铁锏冲进人群之中,这才粉碎了最后的抵抗。
“都是自家兄弟,饶命啊!”有人哭道。
没有任何回应,随着最后一声惨叫传来,各个门洞内的战斗终于平息。
“吱嘎……”铰链声不断响起,吊桥被轰然放下。
驻守在城外营寨、羊马墙后的梁军士卒懵了,这是要出城夜袭?不过有耳尖的人听到了瓮城内的厮杀声,立刻提醒有人叛乱夺门,想要迎夏贼进城。
他不提醒还好,一提醒当场就有数名军士隐没在了黑暗之中,悄无声息地走了。
远处已经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天雄军左厢第一指挥分了一千甲士出来,由指挥使王郊亲自率领,朝梁门袭来。
而城门洞之内,张归弁身披重甲,弯弓搭箭,连连施射,对面惨叫声不绝于耳。
射完箭之后,他又挺起一杆步槊,招呼着身后百余名士兵向前冲。
他这种出生入死的大将,面对士气低落、成军不过两年多的新兵而言,当真如天神下凡一般,锐不可挡。
对面的军士连冲三次,都没有冲破阻拦。眼看着梁门已经被打开,瓮城内的守军也被清理了,他们一哄而散,各自逃命。
……
梁门左近的厮杀引起了城内极大的恐慌。
彼时朱友文已经入睡,被仆婢叫醒后,他推开了妻子王氏丰满滑腻的娇躯,匆匆起身。
王氏有些惊慌,脸色发白。
朱友文也懒得安慰妻子了,穿戴完毕之后,又披上了甲,在亲兵的护卫下出了府。
“前面可是留守?”侍卫都指挥使张朗远远问道。
“正是!”朱友文朗声答道:“兵马可曾召集完毕?”
“都在此间了。”张朗指了指身后大片举着火把的士卒,道:“闲话勿说,平乱要紧。”
朱友文也不废话,带着亲兵就出了内城。
临走之前,他安排弟弟朱友珪镇守内城。
朱友珪十四岁,今年刚刚成亲,不算是小孩子了。由他领着剩下的几百名侍卫守内城,也是没办法之中的办法。
德胜军的驻地人喊马嘶,一片混乱。
他们有五百余骑,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如果要镇压乱兵,少不得他们的帮助。
“贺将军,人马可已齐备?”朱友文上来便问道。
贺德伦脸色阴晴不定,不过还是很快答道:“将士们刀枪、马具齐备,可随时出击。”
“好!速速随我出发。”朱友文喜道。
他身边有百余亲兵,还有张朗带来的一千五百人,如果再加上贺德伦的德胜军,两千多步骑,已经足以平乱了——叛乱初起,未必有多少人跟随,这时候动作要快。
大军朝着城南的尉氏门方向进发,那里是广胜军主力驻地。
不料才走出了区区百余步,两侧房屋之上一阵箭雨袭来,走在最前面的侍卫都将士纷纷倒地。
朱友文破口大骂,一边找地方躲避,一边暗暗心惊。
城内局势乱到什么地步了?怎么会有军士四处走动的,都没人阻止吗?
“前面是何人?留守在此,还不放下器械,束手请罪?”在朱友文的示意下,一名亲兵硬着头皮大喊道。
“嗖!”一箭射来,亲兵仰面倒地。
后面的街道之上又传来了勐烈的喊杀声,听声音似乎有上千军士一起攻来。
竟然是前后夹击!
张朗一把扯过朱友文,让他避过了致命的一箭。
“留后,前面未必有多少乱兵。咱们并力冲杀,或可冲过去,抵达尉氏门。”张朗焦急地喊道。
事到临头,朱友文也豁出去了,道:“杀!”
两千多人不再管房梁上的弓手骚扰,直往前冲。
身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不少跑得慢的士兵干脆不跑了,返身与追兵厮杀。
追过来的是天兴军的一部分,由华温琪的侄子亲自率领,奋勇冲杀,酣战不休——自成军以来,他们还没这么勇勐过,不得不说是一个讽刺。
断后的三百余人很快被剿杀干净。天兴军士卒毫不停顿,尾随追击。
至于华温琪本人,则与胡真去了城东的曹门,这会正在攻打守门军士。
郑门、梁门、曹门,邵树德怕是也没想到,一晚上竟然有这么多人给他开门。人的求生欲实在太强了,朱梁势力也确实山穷水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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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何人?”内城城头,朱友珪壮着胆子,探头问道。
他不住地给自己打气。十四岁了,已经成家立业,也到了上阵搏杀的年纪。好男儿就该建功立业,马革裹尸而还。
不能怕,千万不能怕,免得被将士们轻视!
“神捷军、天兴军都反了,我等被杀散,不知所归,请让我等入城。”有军士在外面哭道。
他身后还有百余人,闻言纷纷哀求。
“不……不行!”朱友珪怒道。
他站直了身子,手中宝剑遥指城下,道:“我朱家不养你们这群废物。速去尉氏门,支援我兄长,将功赎罪。若有迟疑,明日定斩不饶。”
“放我们进去吧。”军士们只苦苦哀求。
“快滚!”朱友珪挥舞着佩剑,愈发恼火。
不意才挥舞到一半,一箭直冲面门而来。他躲闪不及,被射中嘴巴,栽落城下。
城头上的守军顿时哗然,大伙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城外正在哀求的军士瞬间变脸,有人扛了数架长梯过来,谢彦章扔掉步弓,拎着一把长枪,当先而上。
军士们鼓噪着跟上,人人争先。
城头军士有人坚持抵抗,有人一哄而散。
朱友珪都死了,大伙全都得掉脑袋,还拼个什么劲?不如逃命去也。
城头仅存的守军很快被杀散,谢彦章脚步不停,手持长枪,大声呼喝。
军士们完全跟不上他的脚步,被远远落在后边。
于是,内城街道上出现了一番奇景:前面一大群军士在溃逃,谢彦章孤身一人,手持长枪在后面追击,让人目瞪口呆。
梁王府很快到了,守门军士逃得只剩三四人。
谢彦章大喝一声,跨步上前,捅死一人。
剩下三人咬牙上前,围杀过去。
谢彦章丝毫不慌,又挺枪刺死一个。随后抽出腰间横刀,费了一番手脚之后,诛杀两人。
大门被他推开。
一名慌不择路的侍卫撞到他面前,被他手起刀落,当场了账。
王府外有军士追了上来,他们大声喊着“谢都头”。
谢彦章充耳不闻,继续前冲,一路上再杀两名侍卫,还斩了一名盗窃财货后想要逃跑的仆人。
十余名军士冲了进来,站在谢彦章身后,用看鬼神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一个人,箭毙朱友珪,先登内城,单人持枪,追杀百余溃兵。冲到梁王府之后,又连续诛杀七名侍卫,这武艺,怕是直追兖州朱瑾了吧?
“你等不用管我,速去控制府库、都虞候司、军府以及朱友文、朱友珪的府邸。”谢彦章吩咐道:“城外有兄弟进来的话,便招呼着一起守。其他地方都不用管。”
“遵命!”一群人离去。
谢彦章身后只剩下了五六名军士。
他带着人继续向前,往后院而去。
“谢将军?”张惠披着一件薄纱,站在院中,神色有些惊慌,但还是故作镇定地问道。
谢彦章移开目光,行礼道:“城内有军士作乱,末将特来护卫王妃。”
张惠瞟了眼死在院门前的侍卫,身躯不自觉地有些发抖,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道:“既有谢将军在此,想必王府安然无恙。”
说罢,脚步有些踉跄地回到了卧房。
长媳刘氏眼角挂着泪珠,一见婆婆进来,便紧张地抓住她的手,问道:“谢将军是来保护我们的吗?”
“不过是觉得咱们奇货可居罢了……”张惠叹了口气,轻抚着儿媳的秀脸,道:“这世道,活着已是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