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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陆陆续续跑回来了一些宫人。
大明宫内外,因为殿室损毁严重,军士们就地搭了不少帐篷,生火做饭,搞得乌烟瘴气。。。
没办法,奉膳局可搞不定两千军士的晚饭,还是得辅兵们自己来做。
邵树德拒绝了奉膳局的美意,也不放心他们提供的酒食,而是到军中和将士们一起吃,倒是额外收割了一波军心。
兴道、开化、务本等高级里坊已被夏军控制,邵树德住进了兴道坊的“公租房”——他曾经住过的太平公主旧宅,之前曾给宰相郑延昌居住,但郑相全家逃到了畿县,郑相本人则在蓝田随驾。
从住进的那一刻起,这座超大型宅邸内就门庭若市,不知道多少人赶过来求见。
邵树德懒得见,更何况以他如今的身份,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见的。低级的官员,甚至连陈诚、赵光逢的面都未必能见到,遑论邵大帅了。
“明年我欲调整诸镇区划。”邵树德在亲兵的帮助下卸掉沉重的甲胄,换上了宽松的便服,舒服地靠坐在胡床上。
他是个非常谨慎、保守的人,出门在外,从来都是披挂整齐的武夫做派,一方面在军士们眼里形象好,觉得是自己人,一方面也是为了安全。
身边甲士如云,凶神恶煞,靠近的狗都能被扇两巴掌,别说人了。
能要他命的,基本只有内部变乱,外界行刺是很难的了。
作为核心幕僚,陈诚、赵光逢身边亦有二十甲士护卫,都是从关北招募的知根知底的人,隶属于都虞候司,确保他们的安全。
“大帅欲拿何人动刀?”陈诚笑道。
赵光逢一脸严肃,性格如此。
“王卞转任奉天节度使兼乾州刺史,算是有个着落了,我不负他。”邵树德说道:“华州已归同华镇,暂且不论。邠宁、泾原、陕虢三镇,你等觉得如何操作?”
见邵树德将范围限定在这三个小藩镇上,陈、赵二人懂了,主公不打算大搞,而是小修小补,慢慢消化。
“不如罢泾原镇?”陈诚提议道:“泾帅孙霸年逾五十,近来不太理事了,不如罢此镇,泾、原二州并入朔方?”
“孙仆射于我有恩,须得有个好去处。”邵树德说道。
跟着他的人都有富贵、都能善终等等,一直是灵夏军政集团的核心“企业文化”,也是用来吸引人才的重要武器。在你这里本就权力受限了,如果连富贵、善终都没有,那还有什么吸引力?凭什么为你拼杀?
当然野心大的武夫肯定是不愿来投的。人家宁愿没有富贵,朝不保夕,也要拼那个万一的可能。
“大帅,不如这样。”陈诚很快想了一个方案,道:“罢邠宁镇,邠、宁、庆三州并入朔方镇。邠帅李柏转任泾原节度使兼泾州刺史,赵岑任泾原节度副使、原州刺史。罢同华镇,同州并入朔方镇,置陕西镇,领陕、虢、华、邵四州,治陕州。孙仆射可任陕西节度副使兼华州刺史,另升鄯州团练使孙进德为廓州刺史。”
邵树德闭目想了想。
陈诚这个方案,肯定是有人利益受损,又有人得了好处的。
静难军(邠宁镇)三州,这几年节度使换来换去,就没一个会治理地方的。三茬轮作制、州县学校等等,推行得磕磕绊绊。并入朔方镇的话,三州十九县三十万百姓的生活将开始发生变化,夏王府可适当投入人力物力,对这个人少地多的地方进行改造,增强“夏国”实力的同时,也能提高当地百姓的生活。
李柏去当泾原节度使,肯定是不乐意的,毕竟泾原镇只有约十五万人口,实在太过稀少。但这种事情,总有人利益受损,李柏若不愿意,那只有调天雄军、顺义军镇压了。他手头只有两三千州兵,内部意见也不一定统一,看看他会怎么做吧。
当然还有人比李柏利益受损更大,那就是保义军节度使李璠。
他手下还有几千兵马,在南阳那边有出工不出力之嫌,邵树德对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明年,他会想办法收拾掉此人,若听话,安安稳稳富贵一生没有任何问题。若不听话,那就难看了。
“此事须保密。本想让保义军继续在南阳戍守一年,如今看来,得调他们回来了。待我做好万全准备之后,再将邠、陕二镇之事解决。”邵树德说道。
陈诚、赵光逢二人连声应是。
这事非常敏感,可能涉及到动用武力,还是很麻烦的。
“有些事,总要解决的。李璠也当了几年节度使了,他从一介镇将做起,数年富贵,我并没有亏待他。”邵树德叹道。
其实,真的没有亏待他吗?或许吧。
邵树德也只是如此安慰自己,坚定决心罢了。人这一生,终究不可能事事遂心意,不可能什么都按自己的想法来,不可能一辈子做的事情都问心无愧,只能尽量了。
吞并掉邠、宁、庆、同四州二十七县后,朔方镇的人口将达到二百余万,掩有十九州八十七县,这是自己统治最稳固、最核心的地盘。
地方上民心所向,百姓皆知邵圣,皆感邵氏之德,没有多少叛乱的风险。
邵树德曾经还想过,在外征战时,是不是要设个灵州留守,现在看来,没有太大的必要。他的夏国,稳得很。
至于其他的地盘,大致可划分为从属势力和附庸势力。
从属势力包括即将设立的陕西镇、奉天镇、泾原镇、陇右镇、河西镇、河阳镇、金商镇。
附庸势力则是山南西道、龙剑、凤翔、河中、唐邓随、忠义军六镇。
从属藩镇可以更换节度使、委任刺史,赋税除留州外,以前解送供军使衙门的仓库,现在则由夏王府接管。节度使本人也有相当的权力,但无衙军,只有少许州兵。
附庸藩镇大体上自己做主,赋税不用解送王府,时不时上供一些即可,有规模不等的衙军,还有听令出兵征战的义务。
现阶段消化的原则,是逐步吞并从属藩镇,将其纳入夏王府的管制,一步步扩张“夏国”的疆土。
对附庸藩镇,则着重渗透、改造,慢慢变成从属藩镇,第一个开刀的就是保义军了。
这个藩镇所辖诸州,华州本来是王卞的地盘,邵州是新设的,虢州在黄滔任刺史后,也在慢慢收拾了,可以说是改造难度最小的藩镇。
“陈长史——”邵树德突然问道:“拿李璠开刀,会不会引得人人自危?”
削藩,从来都是很敏感的事情。
不能乱来,也不能大刀阔斧,只能逮到机会后徐徐消化。
李璠作战不力,这确实是个罪名。但也可能引得其他人犹疑,毕竟“作战不力”有些太宽泛了,看起来就像是欲加之罪一样——事实上也差不多。
“大帅可是担心唐州和凤翔府?”陈诚胆子很大,直接就说了出来。
赵光逢就慢了一步,也不知道是不愿意得罪折家呢,还是脑子转得比较慢。
“老实说,唐邓随三州,皆我岳丈一刀一枪打下来的,连带着赵匡凝降顺,甚至金商诸州,亦归其功。我只派了定远军、豹骑都助战,大头还是折家子弟拼杀。”邵树德说道:“若动了李璠,折老令公会不会有想法?”
折家目前是邵树德领导的这个关西武人集团中最大的山头,两镇相加有一府七州,大几十万人口,军士也有一定的战斗力,不可小觑。
偏偏人家的地盘还不是全靠邵树德,自己努力的因素占了很大比重,内部铁板一块,处理起来非常敏感。
“大帅勿虑。”陈诚道:“折令公没有——没有反的理由。”
赵光逢暗暗瞟了他一眼。如此议论外戚豪强,真不为子孙后代考虑么?
“过完年后,我欲往南阳、襄阳一行。我不去,军士们如何认得我?”邵树德点了点头,下定了决心,说道:“我对岳丈是信任的,但他年事已高,精力日渐不济。裴远来报,如今唐州军务,多委折从古等将。我不放心,得去看看。”
“大帅——”赵光逢插言道:“南阳之行,还请慎重。”
邵树德笑了下,道:“自起兵以来,征战十余年矣,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赵司马勿忧,我与天雄军上万将士一起南下。天雄儿郎在侧,没人能对我不利。”
武学系的军队,相对可靠一些,邵树德对他们是一贯信任的,一如他信任铁林、武威等军一样。
截止今年,已经有总计308名武学生下到了部队,绝大部分在天雄、赤水二军。这也是两支武学化比较深入的军队,服从性较好,忠心较高,虽然受大环境影响,还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已经非常不错了。
今年西城县武学、金州武学也在开办了。县武学招生50人,州武学招生24人。明年还会开办肤施县武学和延州武学,对各支军队武学化的改造会逐步深入。至于讲武堂,邵树德已经打算迁到安邑,可以方便他随时刷个脸。
而等到武学系的军队成气候,嫡长子年岁也差不多的时候,一些计划就可以施行了。
“大帅,蓝田县传来消息,圣人已在神策军的护送下,启程还驾京师。”策划“阴谋诡计”的间隙内,郑勇察言观色,走了进来禀报。
“知道了。”邵树德点了点头,又对陈、赵二人道:“事涉机密,勿得外传。方才所言之事,你二人操办,我会让卢怀忠、臧都保配合你们,事情做得漂亮些。”
“遵命。”陈、赵二人齐声道。
“大帅——”郑勇居然还没走,看样子还有话说。
“讲。我听着呢。”邵树德吩咐亲兵再煮一壶茶,说道。
“圣人遣中官刘季述来传谕,‘李保此贼,罪不容诛,既已抓获,何不杀之?朕之心意,安不深鉴?’”郑勇口述道。
“让刘季述滚进来。”邵树德面无表情地说道。
刘季述很快来了,一来便口呼“冤枉”,道:“仆只是传个话,殿下饶命。”
“我又没说要杀你,慌甚?”邵树德斥道:“圣人还有何话?”
“圣人口谕,诛杀李保之后,可归兵还镇。德业功名,益光图史。”刘季述答道。
“定是有人矫诏,此乱命也。”邵树德道:“还麻烦刘宫监赶赴行在,替我也传句话。”
“是。”刘季述恭敬地低下了头。
“主上奔播,中外震惊,百端艰险,难以赘述。”邵树德站起身,背着手走了几步,道:“我自提雄兵,殚精竭虑,夜不能寐,终平定乱党。主上不念生灵转输之劳,甲士血战之效,古忠而获罪者,正如此也!”
刘季述默默记下。
“吾等报国之心极矣!”邵树德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看着刘季述,道:“李家王子极多,有天下者,岂一王哉?”
刘季述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