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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尚香越发狐疑,盯着孙权看了又看。
孙权目光有些躲闪,随好又镇定下来,笑道:“好吧,我承认,看到左都护,我紧张了。”
孙尚香撇了撇嘴,哼了一声,抬手指了指孙权。“你不老实,肯定心里有鬼。”接着又加了一句。“从小就这样,兄弟姊妹八人,就你心眼最多。”
孙权也笑了。“我只是小聪明,陛下才是大智慧,你们几个也各有所长,我是望尘莫及,只能在陛下左右奉承些文牍,略尽绵薄之力。”
孙尚香还待再说,陆逊轻轻咳嗽了一声,上前行礼,又恭恭敬敬地向孙权行了一礼。徐节也跟着上前行礼。孙权连忙还礼,口称不敢。论官爵,论影响力,他们可都比他高出不少。
孙策摆摆手,说道:“都是自家人,就别那么客套了。尚香,知道我召你们回来的原因吗?”
孙尚香收起笑容,和陆逊、徐节一起躬身施礼。“请陛下训示。”
孙策命人取来几份军报,递给孙尚香,又铺开地图,指指汉中。“汉中大战将起,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孙尚香三人一听,下意识的互相看了一眼。孙策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只要他们能拿出让孙策满意的方案,从汉中进攻蜀地的任务很可能就是他们的。
兴奋过后,孙尚香随即皱起眉头。“这么快?用兵汉中,最合适的路线是从关中发兵、运粮。关中的新政刚刚推行一年,民心初定,百姓储积不多,这时候大举兴兵,消耗太大,怕是不妥。”
孙策点点头,却不多说什么,只是示意孙尚香先看看军报。
孙尚香不再多说,埋头阅读军报,不时看一眼地图,修饰得很精致的细长眉毛不时轻蹙,粉嫩的小脸上多了几分与年龄不太相衬的凝重。陆逊、徐节也一样,一言不发,却又让人觉得默契无比。
孙策坐在御案后,看着孙尚香三人,心中欣慰。不管怎么说,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变化,孙尚香以一女子为将,虽然也遭到了一些置疑,大部人还是接受的。这既和孙尚香本人的天赋有关,也离不开他的悉心栽培和引导。没有那么多铺垫,她是走不到这一步的。
孙权站在一旁,眼睛看着孙尚香等人,余光却一直在注视孙策。他看到了孙策的满意,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前些日子,孙策有意让他去就国长沙,协助孙翊,被他拒绝了。现在孙策为孙翊组建水师,又打算委任孙尚香指挥汉中战役,他只能置身局外,看着弟妹指挥千军万马,征战沙场。
孙尚香等人看完军报,又凑在一起,低声商量了几句。孙尚香几乎没说什么,大部分时候是听陆逊和徐节建议,最后点了点头,转身看向孙策。
“陛下,臣等以为,眼下不具备大举攻蜀的条件。”
孙策笑笑,示意孙尚香接着说。
孙尚香取过地图,与孙策隔案而坐,解说了自己的理由。她说的理由和沮授、郭嘉等人的分析差不多,觉得汉中作战的战线太长,道路又不走,运输的消耗太大。由汉中攻蜀,必然要面对剑阁等天险,兵力优势发挥不出来,如果没有绝对的优势,很难取胜。
因此,她建议暂时不增兵,不以攻蜀为目标,命令黄忠部稳扎稳打,以全取汉中为目标。为此,可以要求马腾、阎行从凉州提供一些帮助,收集一些牛羊、战马,沿汉水而下,夹击汉中的蜀军。如果有必要,可以将鲁肃部西移,增加凉州的兵力,吸引曹昂的注意力,迫使他分兵。
孙策仔细听完,又问了陆逊和徐节的意见。陆逊、徐节表示附和孙尚香的观点。事实上,他们在来的路上就分析过孙策召他们述职的原因,估计到可能让他们西进关中,只是当时不知道汉中的战况,没想到黄忠已经攻取西城,将战线推进到汉中腹地。
陆逊认为,这固然是个机会,也是个陷阱,更是对大吴君臣的考验。如果被眼前形势所欺,急于求成,仓促发起全面进攻,届时受阻剑阁雄关,不管是受挫,还是僵持不下,都会挫伤士气。
除此之外,陆逊提出一个猜测:这可能是蜀国君臣的最后一次努力。汉中乃是益州北方门户,失汉中则封门闭户,迎敌于门。若非得己,曹操绝不会如此。或许是知形势不利,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做最后的尝试。如果得逞,蜀国借着这股士气,至少可以支持十年,以观形势。如果不能得逞,蜀国君臣取胜无望,也许就要考虑称臣的问题。
这也许就是曹操一直没有拒绝谈判的原因。
孙策很意外,但仔细想想,未尝没有这种可能。曹操父子也好,许攸、陈宫也罢,都是熟知史书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仅凭一个益州支持不了太久,曹昂、陈宫更是效仿过新政的,他们太清楚双方的实力差距了,怎么可能一意孤地,顽抗到底?
之所以没有投降,应该与忠诚无关。如果真是不计利害,一心效忠汉室,他何至于到现在也没有立皇长子登基。他们只是不死心,觉得新生的大吴有自溃的可能,他们还有捡便宜的机会。
就像历史上项羽和刘邦的故事一样。
孙策忍不住笑了。看来在他们的眼里,我还是个年轻的寒门武夫啊。能打天下,未必能守天下。
“尚香,你们三个仔细商量一下,拟一份攻略出来。至少要有两个版本:一是黄忠全取汉中,一是黄忠受挫,需要驰援汉中。有什么需要查阅的资料,直接问仲谋,他清楚得很。”
“唯!”孙尚香三人领命。
孙权也跟着躬身施礼。
孙尚香刚回来,还要去拜见吴太后,徐节也要去拜见孙公主,孙策没有留他们用膳,只是让他们尽快完成方略。孙尚香三人谢恩,退出宫去。孙策随即起身,去了军师处,将陆逊的分析转告沮授。
沮授很惊讶,思索半晌后,同意陆逊的分析有一定可能。
“陛下,当令阮瑀赴南郑,与曹昂、陈宫接触,试探其意。”
——
月川北岸。
徐庶负手而立,看着缓缓东流的月川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将军,又为辎重的事忧愁?”部曲将桓逸看了徐庶一眼。“这事急也没用,还是再等等吧,陛下圣明,他一定会降诏,要求黄将军谨慎从事的。有了诏书,诸将就算心急也不敢抗诏。”
徐庶苦笑了一声,抬起手,指着月川南岸的山势。“我忧愁的不仅是辎重,还有这地形。你注意过没有,由西城向西,月川两岸的山势区别越发明显。大巴山的北麓陡峭,几乎无法行走,由此可以想象,剑阁当不负盛名,必是易守难攻之天险。就算全取汉中,入蜀依然不易。”
桓逸抬起头,看看月川南的凤凰山,又看看月川北的秦岭,顿时恍然,不由自主地“哦”了一声,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他跟着徐庶西进,徐庶走过的路,他都走过,徐庶看过的山,他都看过,却一直没发现有什么不同,不都是山么。
“还是将军心细。”桓逸心悦诚服的赞了一声。“若非将军提醒,我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注意这山和山的区别,对用兵有这么大的影响。”
徐庶没有理桓逸。他背着手,沿着月川缓缓而行。吴懿不战而降,吴军看似形势大好,但麻烦也接踵而来。西城县人口有限,这几年又一直作为吴懿的驻兵之地,百姓的负担本来就很重,现在又增加了近三万吴军,粮食不足便成了黄忠、徐庶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西城就在沔水之滨,当然可以依靠水运,但西城境内的沔水在秦岭和巴山之间穿行,两岸山势陡峭,水流湍急,还有很多急弯,暗礁浅滩更是随处可见。据有经验的船工说,西城以向的百余里内,大大小小的礁滩竟达百余处,就连最善逆水而行的鳣鱼都未必能游上来。
西城东有一个地方叫鳣湍,水流很急,据说鳣鱼游到这里都会鳃裂而亡。
除了水流急,还有很多地方水道狭窄,大船无法通行。这大大增加了辎重运输的难度,要将一石粮从襄阳运到这里,途中需要消耗五六石甚至更多的粮食。即使雇用了最有经验的船工,翻船、触礁的事还是时有发生。
但是不战而取西城,却让不少将士产生了轻敌的情绪,纷纷请令,希望继续西进,直抵南郑,全取汉中。甚至有人说要抢在其他诸军之前攻蜀,洗脱这几年久战无功的恶名。
这样的情绪不仅在普通将士中蔓延,就连校尉、偏将军等中高级将领都被感染了,有人拐弯抹角,有人直言不逊,希望徐庶向黄忠请战,继续前进。
吴懿是向徐晃投降的,徐庶只是策应,分不到多少功劳,这让徐庶的部下很不舒服。
徐庶也想立功,但他不是普通将领,上阵的时候只要勇敢就行。他很清楚几万人攻战需要考虑多少勇敢以外的事。没有足够的辎重,没有充足的粮食,想取胜无异于做梦。这一路走来,他每次抬起头,看向这连绵不绝的群山,心里就憋得慌。
为将者,当知天文地理,岂是虚言。就连他自己,也是到了这里才知道山势险峻。在地图上看山,和亲眼看到山,完全是两个概念。
希望陛下能够明白这其中的区别。
一想到皇帝,徐庶的心情明亮了许多。虽然他已经有好久没有见驾了,但他对皇帝陛下的知遇之恩一直心怀感激。一想到当年一见就委他以重任,又多次命人送他的母亲、弟弟到武关与他团聚,他心里就暖洋洋的。
他相信,皇帝陛下一定清楚汉中的困难,不会要求他们速取汉中。军中将士信服陛下,只要有诏书到,这股轻躁之气一定能被压制住。
“走吧,回城,向中领军将军汇报。”徐庶紧蹙的眉头舒展了些许,翻身上马,向西城轻驰而去。
桓逸不敢怠慢,叫回四周警戒的部曲,追赶徐庶去了。
——
小船刚刚靠岸,李严就跳上了船,对阮瑀躬身施礼,笑嘻嘻地说道:“使者辛苦了。”
阮瑀打量了李严一眼,摆摆手,哭笑不得。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衣服的下摆也湿了一片,刚刚经过鳣湍时,水流太急,虽然操船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船工,船在河中旋转的时候,阮瑀还是吓出一身冷汗。
他曾在襄阳学院住过几年,多次与同窗在沔水之滨流觞,从来没想到沔水上游会如此凶险。想到数万将士在这样的环境里战斗了几年,他心里增添了几分敬佩。
陛下说得对,写文章固然难,从军更难,哪怕是和平时期也不轻松,为国守边的人理应得到尊重。
“李司马?”
“正是,南阳李严。”李严一边说着,一边抄起船头的缆绳,也没见他多用力,又粗又长的缆绳就被他抛上了岸,岸上的士卒接住,牢牢的系在石墩上。
阮瑀吃了一惊。路上他为了表示亲近,曾试图帮船工搬弄缆绳,却没能搬动。如今这些缆绳浸了水,份量更沉,李严却能举重若轻,轻轻松松的就抛上了岸,力气实在不小。
“司马武力过人,佩服佩服。和司马一比,我真是手无缚鸡之力,百无一用。”
见阮瑀说得诚恳,李严心中舒畅,哈哈大笑。他摇摇手。“使者千万别这么说,我这点武艺实力提不上嘴,被军中将士听到了,会笑话的。”他一边引着阮瑀上岸,一边说道:“君侯麾下皆是荆楚精锐,人人善战,勇力绝伦。只要陛下一道诏书,随时可以突破剑阁,生擒曹操。”
阮瑀看看李严,心中暗笑,脸上却不露声色。连李严都这么说,看来陛下所料不差,军中士气不是一般的轻狂。这个李严虽然名义上是军师,但他实在担不起这个责任,真正能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徐庶。
“中领军将军在城中么?”
“在的。得知使者前来,他已经派人去召徐公明、徐元直二位将军,还有吴子远、张公祺二位。不过卢夫人不在城中,她刚刚接到邀请,去为一个天师道众祛魅了。听说那个天师道众走夜路,遇到了山鬼,被迷住了,不能自拔。”
李严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有这种事?”
“使者有所不知,巴蜀蛮夷之地,百姓无知,信奉巫觋,这些神神怪怪的事情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