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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今天穿了一身官袍, 总不能再如昨天一般很没形象地让人背上山,山道陡峭滑竿也坐不了, 于是便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兵丁, 抬了一把太师椅,轮换着把长安抬上山去。
长安双臂搭着扶手,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听着两边抬椅子的兵丁粗重的喘息声,越发觉得自己像是前世影视剧里看到的那些阴狠弱鸡, 狐假虎威仗势欺人叫人恨不能一巴掌拍死的反派老太监了。
不过比起后面那两个抬金子的,这两人还是要轻松多了。
今天经过那半道上的棚子时, 里头的人没了。转眼到了庙前的广场上, 长安从椅子上下来, 回身一看,陈若霖这厮手里捏着一根细竹枝, 竹枝上串着一串蝴蝶蜜蜂之类的昆虫,大约是他这一路无聊之下的战果。
见长安回头看他,他弯起唇角朝她挥了挥他的战利品。
长安:“……”回过头吩咐龙霜派人去叫门。
庙里的和尚很快迎出来拜见长安。
长安站在台阶上,下颌微抬,眼睛下瞥, 问跪在台阶下的慧光:“你是这河神庙的住持?”
慧光道:“贫僧只是庙里的知事, 住持悲息大师有恙在身, 还请千岁恕他不能起身拜迎之过。”
“原来如此, 都起来吧。”长安转身进了庙门, 一抬眼却见供奉着河神的大殿之侧站着二三十名百姓, 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
“慧光大师,这是怎么回事?”长安眉梢微挑,问正在观察她随行人员的慧光。
慧光见长安除了龙霜和陈若霖之外,只带了十名侍卫,心中略安定了些,若是来寻事的,应当不会只带这么点人。听长安问话,便上前回道:“过几日要庙里要举行一年一度的河神祭祀大典,这些善男都是来帮忙的。”说着又赶忙招呼那些人来拜见长安。
长安免了那些人的礼,慧光请她去后院用茶。
“不必了。杂家今日前来,也没旁的事,只是听说这河神庙甚是灵验,乃是河神县一方百姓的庇护神,所以特来给庙里捐上一座金身,这不,金子我都带来了。”长安抬手招了招,后面两名兵丁立刻吭哧吭哧地把那长宽不过两尺的箱子抬了过来,打开箱盖,里头满满一箱子金条,看得寺中和尚与围观村民目瞪口呆。
慧光惊诧过后,心中不免又得意起来。都说这九千岁长安如何如何厉害,到了河神县,还不是要抬着金子乖乖来拜他的河神庙?他有一县的百姓做后盾,谁也不敢拿他怎么着。
“千岁功德无边,贫僧替河神县的百姓们谢过千岁。”他施佛礼道。
“好说。趁着时辰还早,这就架上铁锅烧起煤炭来熔金吧。”长安道。
慧光一愣:“不知千岁熔金为何?”
“这金子若不熔化了,如何给菩萨塑金身啊?”
慧光闻言笑道:“千岁误会了,给菩萨塑金身并非把黄金熔化了往菩萨身上刷的,只要刷上生漆,然后贴上金箔便可了。”
长安不赞同道:“那是别人捐的金身,我长安捐的金身岂可用贴金箔这等寒酸的手段?必须把金子熔成金汁给我左一层右一层厚厚地刷。怎么?我这么重的金子都从山下抬上来了,慧光大师莫非还吝啬区区铁锅与煤炭?”
“不敢,不敢。”慧光不知这太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边派人去后院拿铁锅和煤炭,一边派人通知寺众保持警惕不可松懈。
铁锅架起来后,长安令人把搬上山的椅子放在殿前的台阶上,自己居高临下地坐了,对站在下头的慧光道:“昨夜杂家闲来无事就看了看这河神县的县志,县志里头对河神庙的第一代住持,也就是悲息住持颇为推崇,说他上能呼风唤雨,下能悬壶济世,乃是当世活菩萨。三十年前那次大决堤后,如果不是悲息住持路过此地施以援手,整个县幸存的百姓都可能死于洪灾过后的瘟疫。这般当世奇才,杂家若不能见上一见,委实遗憾。左右这会儿也没别的事,就请慧光大师去请悲息住持出来一见吧。”
慧光迟疑:“这……千岁容禀,悲息住持近来身体抱恙,真的不适合出来见客。”
“他若是自己走不动,杂家可派侍卫去抬他。”长安毫无商量余地地道。
慧光还想推脱。
长安湛亮的长眸一斜,道 :“慧光大师何以这般推三阻四?莫非悲息住持已病入膏肓?从县志上的记载来看,悲息住持今年应该有七十多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啊,难道这活菩萨,也已到了坐化之龄?”
她话音一落,慧光还没说话,一旁的百姓倒先跳将起来。
“你这太监胡说什么?”
“这太监敢诅咒我们的活菩萨不长命,跟他拼了!”
“打死他!”
……
群情激奋蠢蠢欲动。
龙霜与兵丁们围在长安身边警惕着四周。
一旁慧光见状,气定神闲地对长安道:“千岁请恕罪,我们住持,真的不方便出来见客。”
长安也不与他废话,微微侧过脸,对在一旁闲极无聊的陈若霖道:“三日,劳驾。”
陈若霖勾起鲜妍的唇角,一言不发跳下台阶,如雄鹰扑兔一把就揪住了慧光的衣领,往长安脚下的台阶上一甩。
他身高腿长动作又迅捷,在场众人还未回过神来,慧光已受了重创——鼻梁骨给台阶磕断了,血流如注。
“知事,知事!”与他一同出来迎接长安的几位有身份的和尚大惊失色,却又不敢贸然上前。
他们不敢上前,那些百姓却敢。许是受多了法不责众的言论熏陶,又许是让狄淳钟羡这两个官吃够了瘪催肥了胆,在他们眼中,眼前这个太监与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
上山来滋事本来已经够该死的了,更何况还打伤了慧光大师?是可忍孰不可忍?
当下便有人去后院抬来一箱子的刀斧,二十来位壮丁拿了武器在手,仗着人多势众就向长安及她身边的侍卫扑来。
河神庙的和尚见状,纷纷避至一旁。
长安不动如山地坐在椅子上,眯眼瞧着他们。
原本一脚踩在慧光背上不让他起身的陈若霖倒是笑了起来,道:“阵势摆的挺大,且让我看看够不够塞牙缝吧!”他旋身上前,徒手撂翻了冲在最前头的两人之后,就夺了两把长刀在手,冲进人群双手同时挥刀,霎时便血溅如雨满目殷红。
龙霜被这屠杀式的场景所撼,对长安道:“千岁,他们不过都是普通百姓……”
“那你去跟他们讲道理啊。问问他们,为什么杂家处置了一个对杂家不敬的和尚,他们就要对杂家喊打喊杀的?”长安双臂搭着扶手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中全无半分怜悯。
龙霜无言以对。其实她也不是那是非不分的人,只不过怜贫惜弱乃是女人天性,她一时还未能完全摆脱这天性的影响。
陈若霖杀了十几个人,剩下的百姓才醒悟过来,对方居然真的动手杀他们,不是为了逼退他们的威胁,更不是为了警告他们的重伤,而是刀刀毙命毫无余地地逼杀。
怎么会这样?他们可是当地的百姓啊,当官的一下子杀了他们这么多百姓,要怎么向上头交代?慧光大师不是一再说他们只会以官威吓人,不敢真的对百姓动手的吗?
百姓们一退,陈若霖当即被晾在了中间,他左右看看,将手中砍人脖颈都砍缺了口的长刀一抛,大声抱怨:“无聊,无趣,毫不刺激!”
无视一地尸首,他回身走到长安身边,往台阶上一坐,仰起脸问她:“我脸脏了没?”
长安掏出手帕,将他脸颊上溅到的些微血迹轻轻拭去,道:“无妨,就算脏了也不过更添你的英勇罢了。”
陈若霖心满意足地靠在她的椅腿上。
长安伸出右腿,用鞋尖勾起还趴在台阶上的慧光的下巴,问:“你的靠山怂了,怎么办?”
慧光身心受创洋相尽出,这会儿也顾不得伪装了,呸的吐出一口从鼻子流到嘴里的血,他阴阴笑道:“只要庙里钟声一响,整个河神县的百姓都会赶过来保卫河神庙。有本事,你就把整个县的百姓都杀了。”
长安想了想,道:“我长安名声在外,便屠了一个县,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事,反正都是一些易受撺掇的无脑愚民而已,死便死了,没什么好可惜的。到时候写道折子上去,就说河神县百姓是被河神庙妖僧所害,朝廷要派人来调查清楚这件事,少说也要一两个月时间。那时杂家早已到了福州,天高皇帝远,谁奈我何?”
慧光脸一白。
幸存的百姓闻言面面相觑,有那胆小的把刀一扔就往庙外跑。
“不过,杂家今天上山是为了给菩萨捐金身来的,你这和尚做什么撺掇我杀人呢?身为佛门中人,这心肠也太过歹毒了。杂家今天既然来了,少不得要先度了你这面佛心魔的妖僧,让你皈依正统才行。那什么,金子熔好了没?”长安扬声问站在铁锅旁看着熔金的兵丁。
那兵丁答道:“回千岁,大部分都已融化了。”
“那么,谁来替杂家镀这个金身呢?”长安看左右。
“这么有趣的事,自然是我来。”陈若霖站起身道。
长安看着他微微笑:“那就有劳了。”
陈若霖下台阶时,忽的抬腿往慧光两条小腿上一踩,只听咔咔两声,慧光的腿骨应声而断,顿时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他却没事人一般从地上捡起与铁锅一起送来的铁勺,往锅那边去了。
“快去叫人,撞钟!”慧光知道今天自己恐怕真的是在劫难逃了,心一横就想拼个鱼死网破。
那几个有身份的和尚被长安这番做派所慑,都不敢擅动,倒是慧光的一名心腹,闻言飞快地向后院跑去。
长安朝那边瞥了一眼,并未叫龙霜等人去拦阻。
陈若霖很快舀了一勺金汁回来,扫视一眼台阶上的慧光,问长安:“先浇哪儿啊?”
长安托腮:“这个杂家也是外行,你看着办吧。”
慧光这才知道长安所说的度了他,竟是要给他活塑金身,一时吓得魂飞魄散,拼了命地想躲,可惜双腿已断,哪里躲得开?他伸长了手向他的同门求救,可此情此景下,谁敢来救他?
陈若霖欣赏够了他惊惶挣扎的模样,一勺金汁便倒在了他受伤的小腿上。
金子的熔点有一千多度,这一勺下去,痛苦程度比之商纣时期的炮烙之刑有过之而无不及。
慧光眼珠子都瞪凸了出来,野兽般嚎叫出声,那声音尖利惨烈,倒与庙中此刻响起的雄浑激昂的钟声相映成趣。
陈若霖瞧着有趣,又去舀了一勺过来,也不选地方,浇花般往他身上一洒。
慧光在地上翻滚嘶号,被烫熟的皮肉黏着衣服随着他翻滚的动作从他身上块块剥落,露出里头的白骨血肉,鲜血遍地,其情其景,惨不忍睹。
庙里的和尚与还未走的百姓看得双股战战面色如土,有腿软跌倒的,有恶心呕吐的,更有那惊吓晕厥的,就连长安身边的龙霜都不忍直视,偏过头去看着一旁。
“三日,这样不行啊,你看,他这动来动去的,皮肉和金汁都剥落下来了,这要如何才能镀成金身?”长安道。
陈若霖一勺金汁直接浇在慧光脸上,看着彻底安静下来的慧光,他左手钳着下巴思考着道:“看来要先烫死了再浇别处比较好。”
“正是。只是他这具肉身已经不完整了。”长安略觉可惜。
陈若霖笑道:“这有何难,庙里少什么也不可能少了和尚。”他一探手便从旁边抓过来一名已经被吓破了胆的老和尚,问长安:“你看这个如何?”
长安上下打量那老和尚两眼,点头道:“嗯,这个不错,慈眉善目的一脸佛相。”
“那就这个了。”陈若霖抬脚欲踹断老和尚的腿。
老和尚心胆俱裂,噗通一声就向长安跪下了,连连告饶道:“千岁饶命,千岁饶命,你想怎样,我们悉听安排,只求饶命。”
“安排?我对你们能有什么安排?你们可是能号召全县百姓与官府作对的河神庙高僧啊,我何德何能,敢安排你们?”长安凉凉道。
这老和尚倒是个聪明的,这等情形下还能听出长安的话外之音,忙指着地上的慧光道:“都是他,都是他的主意。住持其实二十年前就已经神志不清了,他仗着自己是住持跟前得脸的弟子,还有替庙里下山采买在山下积累的人脉,把持了河神庙。又利用住持在河神县百姓心中的威望,佐以种种手段,煽动百姓全都听命河神庙以谋求私利。这些我们都知道,一开始也曾害怕过,只是劝他不听,后来,后来就……”
“后来尝到了甜头,也就不再劝他了,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与他一样的人。”见他说不下去,长安替他补充完。
老和尚惭愧地趴在地上,道:“千岁英明。”
长安站起身,缓缓步下台阶,站在老和尚身边,扫视一眼旁边站着的那些和尚和百姓,声音平和却有力:“僧道向来自称方外之人,既是方外之人,就不应过多干涉世间之事,更不应涉入权力斗争。因为在权力面前,没有善恶是非,唯有尊卑上下。你们遇见狄淳,遇见钟羡,见他们在你们步步紧逼之下步步后退,便以为,官不过如此,掌权者不过如此。今日我告诉你们,你们错了。你们那是运气好,遇上了官场中的清流一派,他们视奉公守法体恤百姓更胜于维护他们为官的威严。但是除了他们之外,绝大多数的掌权者,其实都长着我这样的一张脸。以下犯上,不杀奈何?你们以为你们拧成一股人多势众便可横行无忌,殊不知生而为腋,纵集腋成裘,也不过一件衣裳而已,能成什么气候?今日我留你们一条性命,不赶尽杀绝,那是给你们父母官面子,后面的路该怎么走,你们好自为之。”
众和尚与百姓战战兢兢不敢应声。
长安低眸,用足尖拱了拱老和尚,问他:“山下那些闻钟而来的百姓,你救还是不救?”
老和尚反应过来,忙爬起来道:“贫僧送千岁下山。”
长安见他识相,遂吩咐随行将黄金收拾一下,至于尸体,就留给庙里的僧人与这些幸存的百姓去料理。
金汁铁锅温度太高不能搬动,长安只得留下四名兵丁在这儿等锅冷了再抬下山,她带着陈若霖龙霜还有那名老和尚出了庙门,一抬头,却见钟羡与卫崇站在庙门外的墙根下,也不知来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