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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的时候, 陈若霖回他自己房里沐浴更衣去了。
长安也让吉祥叫侍卫搬了她自带的浴桶上来沐浴。
舒舒服服地泡在一大桶热水里, 身子是彻底放松下来了, 可神经却依然紧绷着。
陈若霖这个男人太危险,应该尽早除掉。
圆圆曾用“事情可能乱做,但话从不乱说”来形容过他, 她也相信,他方才说的那些在特定条件下是有可能实现的。以他的战力, 再加上赢烨,只要收买了王浒,旁的不说,灭云州和夔州应该不在话下。
云州如今的刺史是陶行时,他年纪轻轻能坐上这个位置,跟他爹陶望潜在军中的威望不无关系。可是陶望潜已经死了,他的根基一下子短缺了许多, 云州本也不是他陶家的起源之地,这种情况下, 只要肯花大代价, 收买他的部下不在话下。
一旦云州被灭, 夔州基本上就等于被装进了口袋里,张氏父子再能打,能扛得住赢烨和陈若霖两面夹击么?
而且还有一点陈若霖方才没有说,她相信他是故意没说的。那就是, 一旦她嫁给了他, 他就把钟羡对慕容泓的忠诚分走了一半。钟羡正直, 可同时他也重情。她若与慕容泓为敌,钟羡无论如何选择都是痛苦,若他在这种痛苦中出了什么事,钟慕白难道还会效忠慕容泓吗?钟慕白一旦起了反心,大龑必生内乱,也就更便于陈若霖他们行事了。
赢烨战力那么高却不足为惧,那是因为他野心不足又没有谋略。但是陈若霖不同,这个男人生于卑贱长于困厄,能在父兄的眼皮子底下一点一滴地积累人脉扩张势力并成功蛰伏到今天,那心计手段都是一等一的。当然,在这中间,他那一副好皮囊或许也帮了他不小的忙。大龑现在内忧外患风雨飘摇,这对他来说是天时,福州偏安一隅实力雄厚,有横龙江和海岸线这两条天然屏障,这是地利。他想要一展雄途,而今不过就缺个人和罢了。
一旦他名正言顺地成了福州之主,那么,大约也没什么再能阻止他实现抱负的脚步了。
这样的男人,敢把他的野心和计划这般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他难道想不到,如果她真的一心忠于慕容泓,她会为了慕容泓想杀他么?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那就证明他有恃无恐,不怕她对他起杀心。
长安睁开眼,侧过头看着还趴在笼子里的爱鱼,内心纠结。
福州有一群狼,这儿有一只虎,最好的结果无非是驱虎杀狼,再杀了虎。可是陈若霖这只虎,到底该如何驱?
驿站楼下,龙霜检视过随行人员,确定各处并无异样,刚想上楼来见长安,却被昨日与公羊同来的一名禁卫军叫住。
“龙将军,羽林郎大人让属下带了一封信给你。”禁卫军呈上信件。
龙霜接了信,走到一旁去看。
褚翔的字她是认得的,褚翔在信中问她以往向陛下汇报情况都说了些什么?为何陛下每次收到她的信都十分不悦。他说陛下在宫中日日忙于政务已是焦头烂额,让她以后若非紧急之事,尽量报喜不报忧。
龙霜看完褚翔的信,想起那天长安说她事无巨细地将这边的情况报与陛下知道,只会让陛下不高兴,想不到真是这样。
报喜不报忧,可哪来的喜呢?
长安沐浴完,人也彻底从宿醉中清醒过来了。她叫吉祥把房里收拾好,唤公羊上来。
“安公公,您找我?”
长安点头,神色温和道:“这一路你辛苦了。”
公羊忙道:“不辛苦,奴才久在宫中当差,全托安公公的福才有这机会出门游览。”
“既不辛苦,那就劳烦你把这猫给陛下送回去吧。”长安道。
公羊傻眼:“啊?”
“你就跟陛下说,爱鱼乍离了主人,一路辗转居无定所,始终处于惶恐不安之中,时间长了,怕是要致病。再者,此番我所去之处有一只虎,万一一时看顾不周让它跑出去填了虎口,岂不是辜负了陛下一片心意?所以,还是让它回到陛下身边比较妥当。”
“安公公,这……”长安话音方落,公羊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脸苦相。
“你放心,你只要原话转述,他不会怪罪你的。”长安安抚他道,“起来吧。”
公羊闷闷地爬起身来。
“回去的时候我给你们安排两艘船,你们先走水路,再换陆路,如此便可少受些颠簸之苦。吉祥。”
吉祥早得了她的吩咐,上前交给公羊沉甸甸的一包银子。
“出门在外,行路已是辛苦,饮食上就松快些。这些银两你拿着,权当杂家请兄弟们喝茶。”长安道。
公羊恭恭敬敬地谢了。
长安看着他,看了好久。
公羊不明所以地回望着,静候吩咐。
谁知片刻之后,长安突然收回了目光,道:“无事了,你下去吧。”
她原想问问他慕容泓的近况,可转念一想,知道了又能如何?他送猫过来,许是从龙霜的汇报中听闻了陈若霖之事后做的决定,只是一只猫,能改变什么?她若回以相当的情意自能让他好受些,但她此去,原本就是不打算再回去的,又何必继续和他牵扯不清?就让他以为她已经冷了心断了情,也没什么不好。
安排妥了爱鱼今后的去向,长安又有些忧虑起来。她对陈若霖说被送到潭州去的陶夭必然是假的,以陈若霖的个性,定然会派人去找真的陶夭,要是陶夭落在他手中,那可大大不妙。
慕容泓走了一招险棋,但这次她却不能给他任何助力了。她随行之人,包括钟羡的手下,这会儿恐怕都处在陈若霖眼线的监视之中,一旦有所行动,必会被他察觉。目前她唯一能做的,不过是祈祷老谋深算的慕容泓这次也不要自砸招牌,千万不要被陈若霖以及旁的势力找到真正的陶夭所在。
瞧,她本质上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平时表现得和嘉容千好万好,紧要关头,却毫不犹豫地偏向慕容泓。嘉容此刻不管落在谁手里,都不会比落在慕容泓手里处境更差,因为慕容泓是所有势力中唯一不可能会和她的夫君赢烨结盟的人。而对其他人来说,若不用她来建立和赢烨的盟友关系,她又有什么价值呢?她有这个价值,她就能活着回到赢烨身边了。
慕容泓,你要她说他到底哪里比别人好,她说不出来。可她就是对他怀着一腔对旁人没有的怜惜之情,追根究底就三个字,舍不得。从来都是舍不得,胜过其它。
长安正靠在窗边发呆,圆圆来了。
“爷,你昨晚让他们送回来的那位公子,如何安排啊?”圆圆现在替她管着身边人事,她脑子活络,也擅管理,除了要支领银子外很少来找她拿主意。
“就跟鹿韭老薛他们一般安排就行了。”长安想起自己昨夜一时冲动带了那男子回来,心里有些后悔不该没事找事。不过既然已经带回来了,也不好再送回去。
“好的,只是我看他换洗衣裳都未带一件,腿脚不便又不会说话,是否要安排个人照顾他?”圆圆问。
“不会说话?……你下去把他叫上来。”
过了一会儿,那男子跟着圆圆来到长安房里,向长安作了一揖,然后就垂着眸站在那儿一声不响。
长安借着天光将他看了个清楚,此人二十出头的模样,清瘦修长,羸弱白皙,穿着一身白衫,简单挽着头发的样子,给人的感觉真的和慕容泓很像。寻常人形容翩翩公子总是说温润如玉,他们是清冷如玉那一挂的。
“你叫什么名字?”长安端起吉祥刚刚送来的早茶喝了一口,问他。
男子不说话,也不动。若不是昨夜初见他曾跟长安说过话,此情此景,恐怕长安也得怀疑他是个聋哑人。
“你说我替你拿回你的琴,你就做我的琴师,我可不想要一个哑巴做琴师。”长安淡淡道。
男子袖子微动了动,终于开了口,声音仍是毫无情绪起伏的那种寡淡:“我没有名字。”
他这一开口倒把圆圆惊了一跳,她一直以为他是哑巴来着。
“是因为昨日已死,今日恍若新生,再世为人,所以不愿提昨日的名字是么?”长安问。
男子似乎很不喜欢开口说话,但长安有言在先,他也只能勉强答道:“是。”
长安道:“要不要名字本是你的自由,但没有名字不方便别人称呼你。若真如你所言,殊言是你的琴,那你理应姓云,以后,你就叫云胡可好?”
男子还是简单的一个“是”,仿佛只是在本能地应和长安的问题,至于她到底说了什么,他并未过心。
“你想要拿回你的琴,总要给我个大致的方向,你可知琴在何处?”长安问。
男子微抬眼睫,但依旧没有看长安,平静道:“福州。”
连慕容泓都知道殊言琴是岳州云家的,可见这琴泰半是云家的传家宝。而今琴到了福州,他这云家公子则被卖入欢场,中间发生的事怎么想都不足以让当事人这般平静。不过长安确实没从眼前之人身上看出一丝一毫的仇恨来,没有仇恨最好,如此才不至于给她旁生枝节。
“知道了,你下去吧。”长安看着云胡拖着一条腿一瘸一拐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对一旁的圆圆道“罢了,给他配个小厮。”这样的腿脚别说骑马了,上下马车恐怕都不大方便,需得有人扶一把。
陈若霖昨夜被烧了个水寨,今天一天都没见人影。长安也没出去走动,只留在房间里陪爱鱼。
虽然这家伙貌似已经忘了她,但她还是喜欢它的。
小心翼翼地培养了一天的感情,到了晚上,这家伙终于肯让长安近身了。
长安就坐在存放它私喵物品的箱子旁边,将胖橘搂在怀里,细细地抚着它温暖的皮毛,低声道:“你还是回去吧。我要去的地方有只大老虎,对你来说太危险了。而且万一半途中再遇到刺杀,慌乱中顾不上你让你跑了怎么办?你这养尊处优的货,野外生存能力肯定约等于无,跑丢了就是死路一条,你承认不承认?”她轻轻捏了捏爱鱼肉嘟嘟的小肉垫,爱鱼威胁性地伸出被剪过的小爪子。
“你回去告诉他,我没事,他只要保重他自己,我就放心了。”她握着它两只前爪和它面对面,叮嘱道“我拿十斤小鱼干贿赂你,一定要帮我把话带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