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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慕容泓问她。
长安刚要说话,外头传来吉祥唤她的声音:“安公公。”
“奴才有事, 先出去一下。”长安向慕容泓行了一礼, 转身向外头走去。
慕容泓瞠目结舌, 方才谈论那样沉重的话题她都一直自称“我”, 现在好端端的怎么又称回“奴才”了?他伸手撑住额头, 觉着自己若是再继续对她这样患得患失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被自己逼疯的。
隐忍,克制,这不是自己所擅长的吗?为什么对她不行?或许,他真的可以试试……试着, 如她所要求的那般, 不要那么喜欢她。
长安来到殿前台阶上,吉祥用只有她一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安公公,奴才刚才看到嘉言往后头去了。”
长安点头, 伸手:“伞拿来,你就不必跟着了。”
后院, 嘉言从净房出来, 拿靠在门边的伞时,老远便见一人撑着伞在道上一个趔趄, 好在反应快及时伸手扯住了道旁的桂树树枝才没摔倒。
嘉言深知这宫里不是每个奴才都有资格在雨天撑伞的, 遂赶紧迎上去一看。
“安公公,原来是你啊。雨天路滑, 你可得小心着走。”见是长安, 她满脸堆笑道。
“方才脑中想着事情, 一时大意了。你最近如何?前两日我见那赵三公子常来宫里,你俩之间感情依旧否?”长安笑问。
嘉言嘴一撅,道:“别提那个没良心的了,自安公公你去年离开皇宫之后,他竟也似变了个人一般,我这才知道,之前那些信件来往浓情蜜意,竟都是靠你维系的。既如此,我与其跟他好,还不如跟你好呢,至少还能图个亲近可靠。”
长安忙道:“那不可,你这般人物,跟了我这个没根的人,岂不是暴殄天物?”
“安公公说的哪里话?你年少清俊聪明能干,又深得陛下宠信,不说别处,就说这长乐宫里,都不知道有多少宫女想要亲近你。只不过,安公公自回宫后,似乎也变得与以前不同了,变得……不那么好亲近了。”嘉言道。
若论起这知情识趣,长安可比这世上大多数男人都知情识趣,她本身就是女人,自然懂得女人的眼神和肢体动作代表着什么。比如眼下嘉言声音放低,尾音形于柔婉,而眼神,自然也带了点若有似无的媚意。这是在勾引她呢。
于是她很上道地低声道:“陛下不是给我封了个官么,虽然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官职,但大小算个官了,我若不端着些架子,如何服众?你不觉着现在的我,比以前更有魅力了么?”
长安什么道行,她若着意想勾引什么人,那眼神和声音就不是妩媚婉转了,而是直接像长了钩子一般,会扎到你脑子里去勾。
嘉言果然受不住她这副模样,避开目光道:“安公公你果然还是这么不正经。”
“这不是你先嫌我太正经不好亲近么?我不过告诉你,看人不能光看表面。”长安说完一笑,转身往净房那边去了。
嘉言看着他的背影,暗啐:“死太监,还真当自己魅力无边呢。”她回过头想回茶室,眼角余光却瞄见道旁桂树下似乎掉着什么东西。她回过身看了看,发现长安已经进了净房,连门都关上了,于是她赶紧撩起裙摆蹲下,掏出手帕假装去擦鞋子上的泥水,动作极快地将掉在桂树下那东西捡起,用手帕包着塞进袖中起身走了。
直到出了院子,嘉言才借着雨幕与暮色的掩护躲在一处无人的角落将帕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仔细看了看,是一叠折叠好的纸,里头的内容好像是莲溪寺姑子的口供,想必是长安方才不慎滑脚伸手抓桂树枝时掉落的。看样子不是什么重要的情报,就算丢失了长安应该也不会兴师动众地去找,给她去太后那边表忠心倒是刚刚好。
嘉言脑中想着长信宫过来的人对她说的那些威胁之语,咬咬唇将那几份口供重新折叠好了塞进袖中,转身回了茶室。
长安脑中思虑着嘉言的转变,回到甘露殿时,却见长福正从紫宸门那边过来,见了她,把什么东西很快地往怀中一塞。
长安也不叫他,只站在殿前右侧的海棠树下看着他。
长福被她看了两眼便乖乖走到树下,叫了声“安哥”。
长安目光往他胸前一瞟。
长福又乖乖地将怀里那条锦缎小鱼摸了出来。
“怎么回事?”长安问。
长福苦着脸道:“去岁陛下生辰时,尹选侍做了个手捂子给陛下,还做了一条锦缎小鱼给爱鱼。爱鱼很喜欢那条锦缎小鱼,叼着玩了好几个月。可就在上个月,陛下突然吩咐说让把那条小鱼给扔了,我就在长乐宫外随意找个草丛将那小鱼给扔了。方才尹选侍身边的宫女过来找我,说是尹选侍前几日在花园里看到一只野猫叼着那锦缎小鱼,以为是长乐宫这边弄丢了,抓那野猫时手都叫那猫给抓破了,抢回来的锦缎小鱼也已被咬坏,于是尹选侍就忍着手伤重新做了一条送来。”
“那你愁眉苦脸做什么?”长安收了伞靠在树干上,双臂环胸斜睨着他道。
长福道:“那小鱼是陛下让扔的,我听那宫女说的话,又不忍心告诉尹选侍这一点,可是这小鱼我也不能拿去给爱鱼。扔了吧,尹选侍毕竟是后宫的娘娘,我一个奴才又怎能擅自扔她做的东西?故此才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长安伸手从他手里拿过那条小鱼。这锦缎小鱼做得委实精致,连鱼鳍上的纹路都用颜色相近的丝线绣得栩栩如生。但这不足以让爱鱼喜欢到叼着玩几个月。
她将小鱼凑近鼻子闻了闻,心中便了然了。
她上辈子也养过猫,买过猫薄荷喷雾喷过猫玩具,对于这猫薄荷的气味,她自是不会陌生。
她从自己袖中抽出慕容泓给她的那把乌沉沉的小刀,划开锦缎小鱼的肚子,将里头的些微猫薄荷抖了个干净,然后还给长福,道:“去把这锦缎小鱼还给尹选侍,告诉她,在陛下面前别耍小聪明。这草药对猫的损害虽不大,但若长期接触,猫的鼻子慢慢的就不灵了。她想要得到什么,自己就得学会先付出什么。”
长福这才知道这锦缎小鱼里面居然另有玄机,见长安一眼便识破了,他当即又是惊讶又是崇拜道:“安哥,你真是太厉害了。”
长安翻个白眼,道:“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进去没?”
“听进去了听进去了,我这就去。”长福道。
待长福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紫宸门那边后,长安低下眸看着自己脚旁湿漉漉的雨伞。
上个月让扔的,大约是她回宫前夕吧。
慕容泓他在心虚。
或许他真如他口中所言一般,对后宫并没有投入多少感情,但作为一个男人,被一帮女人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他心中想必也是快慰熨帖的。
他心虚,不是因为他喜欢上了别人,而是因为他默认了别的女人的温柔小意所带给他的这份快慰和熨帖。
人在年少时,容易将爱情想象得神秘而又神圣,将自己所爱的人看做不可或缺不能替代,所以才有那么多私奔和殉情的传说。然而,你何曾见过几对中年人会为了爱情而放弃一切去私奔或者为彼此殉情?
人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需求是在不断变化的。
慕容泓眼下的目光柔软而多情,但五年后,十年后,抑或二十年后呢?
一份从一开始就不对等,将来更难保质的感情,值得为之披荆斩棘破除万险吗?她没有嘉容那样将一生都托付给一个男人的忠贞和良心的勇气,更没有她那样遇见一人便能爱到白首的运气,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了。就算要尝试,对象也不该是慕容泓。对他,就像现在这样,可以因为喜欢而放肆,却不必为了爱而克制,就挺好的。
他的目光能够让她心软,她可以选择不看,他的声音能够让她内疚,她可以选择不听。
就这样吧,挺好的。
如是想着,她撑起伞,没有再回甘露殿,而是招呼上吉祥,一同回了东寓所。
路上她叮嘱吉祥:“明日你不用跟我去内卫司了,给我暗中盯住长信宫那边,看看有没有在长乐宫当差的宫女抑或太监过去。”嘉言既捡到了那几份口供又不还给她,必是要到太后那边去邀宠,她亲自去风险太大,所以定会指派个心腹代替她去。她需要知道这个心腹到底是谁。
吉祥应了。
琼雪楼,尹蕙拿了那条破损的小鱼,听了长福的话,一时又羞又愧,道:“我委实不知这草药会损害猫的鼻子,我只当是猫喜欢的一种气味罢了。陛下,陛下他是不是恼了我了?”
长福是良善人家出来的孩子,心地原本就憨厚老实,对后宫这些守活寡一般的女人也多少抱着几分同情之心。这尹选侍素来对他们这些奴才客气,如今见她这惊惧的样子,他自然也不忍隐瞒,便如实道:“这些话都是安公公让奴才转告您的,陛下想来还不知,您不必多虑。”
尹蕙怔了怔,忙令贴身宫女丽香拿了一枚银锭硬塞给长福,感激道:“劳烦福公公替我向安公公转达谢意,我人微言轻,也没什么可拿得出手的东西,这点银子,权当请他喝茶吧。”
长福走后。
丽香扶着尹蕙上楼,轻声问道:“尹选侍,您说这安公公到底是什么意思?”
尹蕙看着手中那条破损的绸缎小鱼,眉眼不抬道:“咱们得罪不起的人肯提点咱们,自然是好意。”
丽香眼珠转了转,来了点精神,道:“听说这安公公是御前最得宠的人,他若肯为您在御前美言几句,您说陛下是不是就会到咱们这儿来了?”
这提议让尹蕙有一瞬间的心动,但她转念便想起了陛下上次来琼雪楼用膳时的情景。陛下来不来是次要的,陛下根本不喜欢她,这才是最重要的。
她的心情低落下去,低声道:“人这一生福气是有定数的,说不定,我的福气就到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