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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 长安醒了。
睡了太久, 醒来精神也不是很好,她咳嗽了两声,伸手摸自己的额头, 手掠过面前时, 却又停了下来。
自从跟郭晴林学了用毒制毒,她对气味十分敏感。毒这种东西无孔不入, 如果等你尝到嘴里才发现不对,那就已经太迟了, 所以鼻子的功夫, 在这方面显得尤为重要。
而她现在手上这气味……虽然很淡,虽然暌违已久,虽然她鼻子还有一半是堵着的,但很奇特, 她几乎在捕捉到的瞬间就辨认出来了。
慕容泓来过了。
这时耳边门响,长安侧过脸一瞧,是长福端着药从外头进来。
他一见长安睁着眼, 惊喜道:“安哥, 你醒了。”
“嗯。”昨天褚翔去牢里接她时她知道, 但随后就一直迷迷糊糊人事不省了。
外头去逛了一圈,几经生死,如今又回到自己在宫中的这小小房间里, 看着床顶那熟悉的青帐, 长安一时感觉就像做梦一样。
“安哥, 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许大夫昨晚在这里守了一夜,今早见你额上热度退了才离开的,嘱咐我有事去叫他。”长福将药放在桌上,凑到床边道。
长安微微摇头,哑着嗓子道:“我想擦脸。”
“哦,哦,我马上去弄。”长福忙出去唤人打了热水过来,绞了帕子帮长安擦了擦脸。
长安伸出手,长福又帮她把手擦了,长安这才精神了些。
喝过药后,长安坐了起来,看着长福道:“留个小太监在这里就是了,你去甘露殿吧,别耽误了差事。”
“是陛下让我不用去甘露殿,留在这里伺候你的。”长福说到此处,细细看了长安两眼,蹙眉道“安哥,此番你出去可受了大罪过了吧,瘦成这样。”
长安道:“不算什么,能活着回来就够了。对了,嘉容呢?”
“嘉容让陛下给关起来了。去年听说你和钟公子被赢烨抓了那会儿,陛下就把嘉容打发到浣衣坊洗衣服去了,直到年底才把她调回长乐宫,然后就一直关在西寓所,不让她出门。”长福道。
长安点头,又问他:“你现在呢?我走之后,可有高升?”
长福有些不好意思地憨笑道:“就去年,陛下去皇后宫里用膳的时候,那个宫女海萍刺杀陛下,我冲上前去把她压住了,过后陛下说我救驾有功,提拔我做了常侍。”
“皇后宫里的宫女刺杀陛下?那皇后呢?”长安问。
“皇后倒是没什么事,就是陛下不大去长秋宫了,还有那个周婕妤……嗨,安哥,你若是不累,我就把你走后宫里发生的事从头开始讲给你听吧。”长福道。
……
长信宫万寿殿,慕容瑛歪在美人榻上,听福安泽汇报刚打听到的消息。
“理政堂?夜朝?”
“是,听说这个理政堂就一个职能,收受和分拣奏折。所有奏折要按轻重缓急分门别类,紧急的一类贴红色签子,签子上还要根据紧急程度画星号,最紧急的画三星,依次递减。一般要紧的贴黄色签子,可以缓一缓的则贴绿色签子。红签奏折都必须在收到的当天呈交陛下亲自处理,黄签和绿签则交给应负其责的部门去处理,黄签的处理期限不得超过三天,绿签不得超过五天,否则相应的大臣便要受到惩处。”福安泽道。
“这个理政堂一成立,丞相可就相当于被架空一半了,朝上就没人反对?”慕容瑛问。
福安泽道:“有人反对,但,陛下说这个理政堂由丞相总领其责,如今丞相在家闭门思过,所以由御史大夫王咎暂代其劳。”
慕容瑛唇角勾起一丝讽刺的冷笑,道:“先抛出个让人无法接受的提议试探众人的底线,再根据反对之人的诉求作出一定的妥协,招数虽是老套,他做起来,倒是百试不爽。那夜朝又是怎么回事?”
“听说每旬最后一天开夜朝,但具体怎么回事,好像陛下在朝上也没有细说。”福安泽道,“还有,今天下朝后,陛下把司隶校尉谢雍留下了。”
慕容瑛挥挥手令他退下,自己从美人榻上起来,与寇蓉一起进了内殿。
“太后,观陛下如今这动作,丞相还能不能顺利回归朝廷,可就难说了。”寇蓉低声道。
“云州被攻克,兖州也相当于握在了他的手中,他眼下正得意呢,且让他得意一阵子好了。你替我传消息给韩京,让他设法将荣宾大道上用作武库的那间楼房空出来。”慕容瑛道。
寇蓉知道荣宾大道上的武库就是广膳房下面那条地道的另一端,当即道:“太后,此时启用这条地道,不太合适吧。”
慕容瑛眯起眼道:“谁说哀家要用了,知道宫中这条密道的人寥寥无几,这间楼房地段又不错,一旦武库搬走,不知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要盘下这座楼呢。哀家想看的是,最后这座楼,到底会落在谁的手里。”
寇蓉似懂非懂,只得依令行事。
暮色四合,谢雍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府邸,进了后宅正房,谢夫人上来亲自伺候他脱下官服换上常服。
“今天这是怎么了?在朝上被陛下训斥了?”谢夫人看着他的面色问道。
“没有,别胡说。”谢雍在一旁坐下,捧起茶杯。
“那你虎着个脸做什么?下午衡儿送了两坛子好酒过来,说好久没和你一起喝酒了,待会儿要过来跟你喝两杯呢。”谢夫人道。
“尹衡?”谢雍想了想,放下茶杯道“甚好,你多备几个好菜,我跟他好好喝两杯。”
没过多久,尹衡来了,随行的小厮还带来了七八样丰乐楼的菜。
谢夫人嗔怪道:“哪有来吃饭还自己带下酒菜的?”
尹衡笑道:“岳母大人错怪小婿了,这可不是下酒菜,这是丰乐楼刚出的新菜式,推出不过数日便已是好评如潮,故而小婿特意带来给岳母与内弟尝鲜的。”
谢夫人见他如此体贴,更是乐得合不拢嘴。一家子其乐融融地用过饭后,谢夫人便带着小儿子回内院去了,独留了谢雍与尹衡翁婿二人在屋里说话。
“观岳父大人今日面有忧色,不知是否与早朝后陛下将岳父大人单独留下一事有关?”尹衡开门见山道。
谢雍略有些诧异地看他一眼,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尹衡笑了笑,执起酒壶给谢雍把酒杯斟满,道:“不瞒岳父,小婿曾有个同窗,不是盛京本地人,是外来的,他有个老乡在长乐宫当差。小婿听闻此事后,就花了点银子将那名內侍一家子都迁到了下面的合川县,就是专为宫里种菜的那个县,给他们在陛下的菜园子里头谋了差事,就这么安顿了下来,生活过得比他们在老家那是好多了。那內侍,自然就成了小婿的人。而小婿还有个朋友,他外祖家有亲戚在拱辰门当差,所以这宫里头的消息,只消不是绝密的,一般小婿都能略知一二。”
谢雍恍然,用手指点着他笑道:“你还真是个布线千里见缝插针的好手,我说你爹尹大人看着挺老实的一个人,怎么就生出了你这般精明的儿子来?”
尹衡叹气道:“家父若不是那么老实,也不会年过半百了还只是个秩俸六百石的太仓令。”
“官职低些也没什么不好,起码安稳。不像我,官职不上不下,这心里也整天跟着不上不下的。”谢雍与尹衡碰了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颇有些借酒消愁的味道。
“诶,岳父此言差已,您这官职,论秩俸虽不是最高,但司隶校尉可切切实实是陛下的耳目之臣,天子近臣呐。”尹衡道。
谢雍摇头苦笑,道:“你看我像是陛下近臣的模样吗?”
尹衡低声道:“岳父如今不得志,与您自身无关,与您的靠山有关。只因为您是丞相提拔上来的,所以陛下才不敢重用,但眼下丞相都被停职了,岳父却还安然无恙,小婿猜测陛下对您可能还有几分信任之意,所以不想像对李儂那般一撸了之,因此,小婿才格外关心陛下今日单独召见岳父,到底所为何事?”
李儂放下酒杯,道:“今日陛下召见我,就说了一件事,说是要在司隶部下面增设一个内卫司。”
“增设内卫司?这个内卫司具体负责哪方面,又由何人在其中任职呢?”尹衡问。
谢雍道:“陛下没有明说,只让我先在司隶部腾出几间房来,将一应家具摆设都置备全了,届时,他自会从宫中派人过来。我现在就担心,丞相在府里闭门思过,最后是能重返朝堂还是……真不好说。而陛下若真存了要扳倒丞相的心,肯定得先从剪除他的党羽开始,监察弹劾官员原本就是司隶校尉的职责,陛下设立这个内卫司的目的,是不是想让他们借我的名头去办事,过后却让我来担这个责呢?”
“从宫中派人过来……”尹衡却好似完全没有抓住他话中的重点,只喃喃地重复着这一句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直到谢雍出言提醒,他才回过神来。
回过神来之后,他的下一步动作却是站起身向谢雍作揖行礼,道:“小婿恭喜岳父贺喜岳父,高升有望前途无量。”
谢雍皱眉,道:“高升有望前途无量?你这是什么意思?”
尹衡拉了椅子坐到谢雍旁边,压低了声音道:“陛下成立内卫司,说是要从宫中派人过来,若我所料不错,他要派的这个人,八成就是刚刚回京的御前常侍长安。”
“长安?这个太监的名字我倒是也略有所闻。只是,即便是派他过来,我又何喜之有?”谢雍不解道。
“岳父,您目前最大的问题就是不受陛下信任,而您这个位置又是相当要紧的,若是在丞相倒台之前您不能顺利进入陛下的阵营,您觉着您还能保住这个位置吗?李儂的前车之鉴在那儿,当今陛下虽然未及弱冠,然而不发作则已,一发作那便是一贬到底相当狠厉啊!
“他不信任您,但是正如您刚才所言,他又需要您这个部门发挥作用助他扳倒政敌,所以,他必会派他身边最受他信任与重用的人来。这个人,就是长安。
“您别瞧着这长安只是个太监,其人可不一般,他此番兖州之行便是受陛下秘派,而在赢烨手里,他还救过钟羡的命。钟羡可是太尉的独子,与他有了这份生死之交,那长安与太尉府的交情能浅吗?
“这样一个深受陛下信任与重用,又与太尉府交情匪浅的人从今往后便与您在一个衙门里共事,与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只要您拢住了他,何愁不能翻身?而您作为司隶校尉,受陛下信重百官忌惮,根本不用陛下再行提拔,只要名副其实了,便是高升。”尹衡目光灼灼道。
谢雍思虑片刻,点头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只是这个太监……”
“岳父大人不必担心,太监始终是太监,不可能顶替您的位置位列朝堂。而这位长安公公在小婿出使益州时曾经帮过小婿的忙,小婿还未来得及谢他。如果他与岳父大人成了同僚,小婿自是要请岳父大人代小婿向他聊表谢意的。”尹衡笑道。
谢雍眉目彻底舒展开来,在尹衡的罪过声中为两人将酒杯斟满,端起酒杯道:“我有了你这个贤婿,真乃如虎添翼,不愁大事不成啊。”
尹衡与他干了杯,谦逊道:“岳父过奖了,小婿年纪轻资历浅,该是小婿需要岳父的提携才是。”
他这一说,谢雍倒是想起一事,道:“对了,今日陛下在朝上说要设立理政堂用以分拣奏折,这可也是个相当重要的部门,目前由王咎负责,进入这个部门的官员名单,大约王咎也会参与拟定,你是他的学生,能在其中谋得一席之地吗?”
尹衡叹气,道:“若益州之行没出岔子,小婿或许还有这个脸面去拜托一下王大人。可是,钟羡毕竟是吃了我带去的东西中的毒,虽然学生可以肯定这毒是藏在太尉府的内奸所下,但是太尉府至今也没有拿出人来证明小婿的清白,小婿……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
谢雍闻言,沉吟片刻,道:“若说这分拣奏折,若无一定的经验和阅历,也分不出个轻重缓急来。但是像你们这等年轻人,就算进去打打杂耳濡目染一下,于将来立足官场而言也是大有裨益的。”
“岳父大人所言,正是小婿心中所想。”尹衡忙附和道。
“既如此,那我就代你去与王大人打声招呼吧,总不能因为一时的不走运就剥夺年轻人学习的机会不是。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职位,这点面子,相信他王咎还是要给我的。”谢雍道。
尹衡站起,向谢雍深深作揖,道:“那就有劳岳父大人了,岳父大人的提携之恩,小婿没齿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