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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下午的时候,雪又开始下了。
纷纷扬扬,鹅毛似的大雪不再一片片飘飞,而是一团团的坠落,地上的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堆积着。
路上行人绝迹, 天上飞鸟绝迹,大山之中,却有一个人影在攀爬。
显然,这绝不是一个爬山的好时候。
飞雪自有灵性, 或许是为了在风中再多停留片刻, 于是总喜欢落向更低的地方,无意间便将这坎坷的大地,变得越来越平坦干净。
只是谁也不知道,在这平坦下面,是结实的土壤, 是锐利的山石,还是幽深的陷阱……也许一脚下去, 便是深渊。
当然, 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
比如一截锋利的剑尖。
云起蹲在地上,唉声叹气。
自从拜了个喜欢叹气的师傅,他也被染上了这个毛病,有事没事都喜欢叹两声, 更何况现在还真的遇上了麻烦事儿?
他幸运的没被那柄阴险的利剑伤到, 却在想将这柄剑□□, 以免被哪个倒霉鬼一脚踩上的时候,连带着拔上了一只手,手上,又连着一个死人,死人,又挨着一个死人。
很多个死人。
云起扒拉出来三个死人以后,就没再继续了。
这些死人身上只有新鲜的浮雪,而上一场大雪是两天前的事儿,所以这一场战斗,或者说是屠杀,就发生在这两天。
这条路,是通往苦度寺的必经之路,也只通往苦度寺一个地方,所以如果这些人不是慌乱之下走错了道儿,那么就是准备去苦度寺,或者刚从苦度寺离开。
不管是哪个,总归和苦度寺有关,而苦度寺的麻烦,就是他的麻烦……想假装看不见都不成。
云起四下看了眼,又顺着山道走走停停,最后在一处山崖边停了下来,那里的积雪有很明显的大面积滑落的痕迹。
云起伸长脖子向底下探头看了一眼,然后蹲下,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扔了一把:“没有人从这里跳下去,对吧?”
铜板散落,云起看了眼,不高兴的一个个捡起来,再扔:“他们已经死了,对吧?”
“唉!好吧!”
云起继续再扔:“就算我不管,他们也没有生命危险,对吧?”
连着三个否,虽然都是预料中的事,但云起还是觉得今天的运气不太好!
将铜板揣回怀里,他起身又向前走了一里路,才在一个山崖处停了下来。
先将背上的背篓取下来,掏出一件厚重僧袍扔在地上,又将背篓重新捆扎了下,从山崖边推了下去。
看着背篓咕噜噜从视线中消失,云起才将那件足足能装三个他的大僧袍裹在身上,顺着山崖溜了下去。
哦!耶!安全着陆!
云起拍拍屁股爬起来,没怎么高兴:玩是挺好玩的,可问题是,下来容易上去难啊!就这么一溜,他这半天的山等于白爬了。
云起在不远处找到了自己的背篓,重新背上,瞅准一个方向就开始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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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浅却不窄,只能勉强称得上是“洞”的山洞里,半躺半坐着三个人。
两男一女,皆衣衫华贵、容貌出众,却也都形容狼狈。
便是最爱笑的顾瑶琴,脸上都没了笑意,阴阴沉沉的,抱着自己的膝盖缩成一团。
比起周围两人,她的处境要稍好些,坐在最避风的位置,且身上除了自身的裘衣,还有一件厚实的披风,更重要的是,她是三个人里面唯一没有受伤的。
便是如此,她也觉得自己撑不了多久了,脚早就失去了知觉,手也麻木了,浑身上下仿佛只剩下胸口还残留着一丝热气。
怎么会这样呢?她顾瑶琴难道会死在这里?这也太可笑了吧!
可是已经有人死在这里了,她身上披风的主人,那个护着他们一起逃到这里的侍卫,不久前就因为身上不算太重的伤势,死在了他们面前。
这样的天气,好人都撑不了多久,何况受了伤?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周围除了雪落的声音,什么都听不见,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了他们几个活物。
顾瑶琴勉强搓着手,获取少得可怜的几许暖意:都说人如果不吃饭,可以七天不死,可在这样的天气,没有火,没有食物,别说七天,再有一天,她就该硬了。
食物……
她的目光不自觉的在洞口那具尸体上瞟了一眼,又受了惊吓似得缩回来,紧张的深呼吸……不行,不行的!不行,不行!
坐在她身边的刘钺并未回头,却仿佛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一般,淡淡道:“我们后面的人马只慢我们两日路程,寺里也时常有人下山,最慢再过两天,应该就会有人寻来。”
这话已然说过几遍了,并未给顾瑶琴带来多少力量,她不觉得自己还能撑过两天,但还是“嗯”了一声,声音柔顺。
最外侧的男人皱眉看了下天色,道:“我出去转转,看能不能找点引火的东西,再这样下去,连今天晚上都过不去。”
顾瑶琴眼中显出期冀之色,现在的情形,火比食物更能保命。
刘钺道:“四哥就算要去,也得等雪停了再说,现在连路都看不清,能找到什么?”
“四哥”沉默下来,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雪,微微皱眉。
这样的气候下,他们被发现出事和被搜寻到的时间,都会被最大限度的延长……说是最慢两天,其实是最快两天才对。
山洞里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闭上眼睛靠在山壁上的两个男人同时睁开眼睛,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将已经冻僵了的手,握上冰冷的剑柄。
待要问话的顾瑶琴在刘钺的眼神示意下闭嘴,紧张的看着洞外。
“咯吱、咯吱……”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入耳,并越来越近,三个人的心脏仿佛都在跟着脚步声一起跳动,“四哥”低低的开口:“是人。”
声音中有紧张,也有希冀。
现在来的人,可能是救命的,也可能是要命的。
脚步声渐近,在风雪中有些模糊的人影出现在他们被山洞限制过的视野中。
三人心中的紧张褪去,只剩下纯粹的惊喜:来的人看身形应该只是个少年,戴着斗笠,却没穿蓑衣,身上一身粗布短袍,脚下是半旧的布鞋,背上还背着一个附近山里人最常用的背篓,大约是因为走惯了山路,在这么大的雪中前行,也没感觉怎么吃力。
洞口很大,且和地面平齐,没什么可以隐蔽的东西,所以当他们看见少年的时候,少年也看见了他们,脚步越顿了顿之后,从风雪外走了进来,摘下了斗笠。
本就直勾勾看着他的三人呼吸顿时一窒,便是在这种情景下,也依旧为之神夺,实在是这少年的容貌过于出众,便是见惯了俊男美女的三人,在这种山野之地遇见,也涌起强烈的不真实之感,觉得他不似真人,倒更像是哪里来的山精水魅。
反应最大的却是刘钺,瞳孔瞬间缩小,似要一跃而起,却因身体冻的麻木,微微一挣后又跌了回去,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少年脸上。
云起对三个人的反应彷如未见,目光在角落里微微一扫:那个地方,有熏的发黑的树枝,有烧剩的布条,有用完的火折子,还有……嗯,应该是钻木取火的工具?
这一堆东西,很形象的在云起心里勾画出他们从不断尝试到灰心放弃的整个取火过程:先用火折子点树枝——失败,然后用火折子点衣服,以求引燃树枝一一失败,如是几轮之后,火折子烧完,于是开始钻木取火,最后的结果不问也知道——失败。
“需要帮忙吗?”
少年的声音清澈悦耳,充满活力,全然感觉不到半点从风雪中走来的冰冻僵硬。
几人相顾无言,心想这个问题还需要问吗?
刘钺哑声道:“你说呢?”
我说呢?我说不需要。
云起在心里腹诽,要知道他刚刚看清这几个人时,差点想转身就走。
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前世他对他们就没留下多少恨意,这辈子又已经过了十几年了,早就没什么感觉了……当然讨厌是难免的。
于是少年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取下背篓。
他的动作很利索,先从里面扯出两件僧袍、一床薄被扔给他们,再掏出三个烧饼递给离他最近的“四哥”,然后又拎出一个捆扎的极为妥当的金属油壶,将里面的香油淋在枝叶上,用火折子点燃。
三下五除二的完成这一系列工作,然后将火折子、香油、斗笠、背篓等一一放在地上,云起拍拍手,转身就走。
因为他的速度实在太快,三人等他出了山洞,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顾瑶琴急声道:“你去哪儿?”
云起头也不回,没好气道:“当然是回家啊,不回家留在这里陪你们过年啊!”
顾瑶琴瞪大了眼,不可思议道:“你……你……你把我们扔在这里不管了?”
少年停步回头,也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们:“东西全给你们留下了,有吃,有喝,有衣服,有火……你们还想要什么?”
顾瑶琴何曾被人这么不耐烦的对待过,何况对方还是一个乡下土小子,奈何现在形势比人强,咬了咬唇,道:“这里风这么大,你能不能……”
话还没说话,却见少年已经转身走了,只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顿时气的脸色发白。
只是少年虽然走了,却没有走远,而是在前面山坡上蹲下来,搓了个雪团。
积雪很厚,雪团在地上随便滚了两圈,就形成了一个不小的雪球,自己顺着山坡开始向下滚,越滚越大,越滚越快,直冲洞口而来。
顾瑶琴惊呼出声,还没来得及喝骂,就听砰的一声,雪球狠狠撞在洞口,雪沫飞的到处都是。
“你做什么?!”
顾瑶琴顾不得手脚僵硬,挣扎着起身清理身上溅的雪花,“四哥”道:“你不是嫌风大吗?现在没了。”
那撞开的雪团,正好将洞口封了大半,只留下一个勉强供人出入的洞口,寒意顿时去了大半。
三人对望一眼,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原来封住洞口是这么简单的事,那他们之前受的一夜半日的罪,算什么?
甚至还活活冻死了一个人。
“啊,”顾瑶琴轻呼一声打破沉默,道:“我们忘了问他叫什么名字了,他到底帮了我们,还留下这么多东西……看他的样子,家里日子应该过得很清苦,我们该给他点银子才对的。”
“四哥”道:“他出现在这条路上,随身还带着崭新的僧袍,应该和苦度寺有关,我们到了寺里再打听就是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明白袭击我们的到底是什么人,是谁泄露了我们的行程。如果这个问题不弄清楚,我们就算活着出山,也不一定能活着回京。”
刘钺默然不语,“四哥”的话半句都没有入耳。
他以为天地之大,他此生再也遇不到他了,却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少年,竟然就这样毫无防备的出现在他面前。
他以为没了那个人的庇佑和骄纵,便是那个孩子也会变得泯然于众人,却不想,今生今世的他,依旧如前世那般,活的比任何人都干净,比任何人都自在,即使是布衣草鞋,也无法遮掩的干净,自在。
真是让人羡慕的……无地自容。
第二十一章
驿站的差役极为贴心的在云起的房间准备了一个简易狗窝,可惜小胖墩不是很喜欢,云起将它放进去,它一翻身又爬出来,一摇一摆的朝云起怀里拱,于是又放进去,又爬出来……
云起蹲在地上,和小家伙不厌其烦的重复这个无聊的游戏,僵立良久的陈群终于反应过来,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起颇为同情的看了他一眼,简直不明白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就这脑子,还玩潜伏呢!
道:“再问你两个问题。
“第一,两位皇子前不久才在山中遇袭,十多名侍卫尸骨未寒,他们自己也险些丧命。若在这种情境下,我的再三提醒都不能引起他们警惕,那身为皇子,他们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第二,对方既然是有预谋的埋伏,你们有多少人手理应一清二楚。在对方准备充足,攻其不备的情况下,为什么你们才死伤三十余人,而两位皇子……毫发无损?”
陈群正皱眉沉吟,忽然一愣:“等一下……你说他们毫发无损?”
云起淡淡道:“若两位皇子果真身受重伤,便是乌大人爱民如子,也不至于从头到尾都在外安置伤患,只大夫来时,才进去呆了一炷香的时间。而且你别忘了,我是个相士,虽道行未必精深,但想看出一个人的气色如何还是很容易的。”
陈群捏紧拳头,咬牙道:“你是说,他们根本不是不相信你的话,而是将计就计,好将那些人引出来?”
说完不等云起答话,又自言自语道:“是了,那些人占尽地利,从山顶推下巨石拦路,而后又居高临下,箭雨覆盖。可是箭雨只持续了一轮,就莫名其妙停了,只剩下林中埋伏之人近身搏杀……显然不是他们不想继续射箭,而是不知被什么人给清理了……”
陈群一时间神色万变,良久无语。
云起终于不耐烦,将小胖墩裹进毯子里,小家伙左冲右突出不来,着急的“呜呜”只叫,让云起很有些报复的快感,想当年他还是个小奶娃娃的时候,可是被大黑欺负的够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