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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男人属于典型的有贼心没贼胆的那种, 也就敢用眼睛偷瞟或说几句下流话罢了。
门被猛地撞开, 丑娘第一反应便是手忙脚乱的抱起云寂拍哄, 怕他吓出个好歹来, 见云寂不哭不闹, 睁着一双清清亮亮的眼睛看着自己,顿时松了口气,将他重新放下,转过身去,妄图用纤细的身躯将儿子完全挡在身后,怒声道:“你们是什么人?从我家里滚出去!”
女为母则强, 向来说话细声细语的丑娘第一次如此大声的对人叱骂, 然而声音中的颤音却向所有人暴露着她的不安。
“你的家?”说话的是陈硕的媳妇, 一个干瘦的妇人, 声音有些尖利:“笑话, 不过是借你住几日, 什么时候就成了你的家了?”
丑娘怒道:“我给了租金的,租期未到之前, 这里就是我的家!”
“呸!”干瘦妇人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道:“给你住就是你的?你那几个铜板儿够做什么?我是看你孤儿寡母的可怜,动了恻隐之心, 才……”
陈硕见这婆娘这个时候竟还有闲心扯噪, 沉下脸不耐烦道:“行了!”
又对丑娘道:“给你留点体面, 快点穿好衣服出来!差爷们在外面等着呢!”
当着外人的面, 陈硕倒显得有些君子,虽踹开了门,却站在院子里没进来,说话时脸也侧在一旁。
丑娘咬了咬唇,看向干瘦妇人,妇人不耐烦道:“看什么看?我得在这看着你,省的你跑了,回头官爷治我们一个窝藏包庇之罪,我们找谁喊冤去?再说了,就你这鬼样子,谁稀罕看你?平日我不小心看一眼,晚上都要做半宿的噩梦……”
她嘴巴不停,却没什么人听,丑娘在她说第一句话时便默默的越过她去合上了门,有些木然穿上外衣,眼睛却一直钉在云寂身上,似有千言万语,却颤着唇一句也难出口。
动作再如何慢,总有穿好的时候,丑娘将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孩子抱起又放下,放下又抱起……
抱出去不安心,留下更不安心……却连一个可以托付的人都没有。
我可怜的孩子……
眼泪这一刻才如雨下,怎么抹都抹不尽。
一直喋喋不休的干瘦妇人看她这幅模样,也有些不落忍,撇过脸去“切”了一声,嘀咕道:“又不是自己的孩子,做这幅模样给谁看呢!”
丑娘如同被激怒的狮子一般猛地抬头瞪向她,哑声道:“你说什么?”
干瘦妇人冷不防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一步,又不肯落了下风,冷笑道:“又不是我说的,你有本事对外面的官爷吼去?”
丑娘没再理她,咬了咬唇,用小被子将云寂裹起来抱在怀里,缓缓走了出去。
她的不安和恐惧,谁都能感受的到,但云寂唯一能做的,不过是伸出手紧紧抱着她的脖子,给她少的可怜的温暖和勇气。
外面不大的院子里站了十来个人,有男有女,其中两个腰悬大刀,一身官差打扮,居中的却不是他们,而是一个四五十岁管家模样的男人,穿着颇为讲究,身后跟着两个仆妇并几个小厮。
院子外面,还围了许多看热闹的村民,正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干瘦妇人跟在丑娘身后,一出门就越过了她冲到两个身穿差役服饰的男人身边,道:“几位官爷,就是她!”
伸出手指指向丑娘,义愤填膺道:“当初她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这么丑的女人怎么可能生出这么干净漂亮的孩子来?而且孩子那时候才一个多月,她就一口奶水没有,这可能吗?还有啊,这女人常常把孩子一个人锁在家里,一出去就是一整天,连看都不回来看一眼,连是死是活都不管……天底下哪有这么狠心的亲娘?”
这番“有理有据”的话,说的云寂都要佩服她了,要不是还没学会走路,一定冲上去挠她两爪子:这妇人,明明自己贪图丑娘给的好处,信誓旦旦说会替她看着自个儿,结果从早到晚一眼不来看,将丑娘留下的吃食全昧进她自个儿的肚子,完了还来诉苦,说她把了多少次尿,哄了多久的觉,陪进来多少吃食云云……
云寂咬牙切齿:欺负小爷不会说话是吧!回头就让大黑咬的你哭天喊地!
想到大黑,云寂一惊,忙扭头到处去找,终于在墙根底下找到一动不动的一团黑影,可九个月的孩子视力原就不好,加上月光昏暗,火把的光又照不到那里,连是死是活都看不出来。
他虽然忧心,但这会儿剑拔弩张的,显然不容许他先去探查一条狗的生死……紧紧抱着他的丑娘脸色比死好看不了多少。
但云寂不觉得这次的事会有多么凶险,来的这些人,显然不是以这两个官差居首,当家做主的应该是那个管家模样的人,可是若这些人是来找丢失的孩子,便未免太平静了,而且云寂从未怀疑过丑娘会不是他的亲娘。
里面或者有其他内情?或者只是个误会?
先开口的果然是那个老管家,他轻咳一声,陈硕赶紧扯了一把自家那个还在喋喋不休的婆娘,干瘦妇人连忙闭嘴,老管家这才道:“这位姑娘不必惊慌,我们不是坏人。”
顿了顿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家太太十月前产下一子,遭到府中小人嫉恨,竟悄悄将小少爷偷了出去,卖给了人贩子。我们千辛万苦才找到那人贩子,人贩子却说,将小少爷转手卖个了一个……呃,相貌奇特的女子。我们到处打探,才找到姑娘你的行踪。因怕引人误会,才找了两位官爷做见证。
“你放心,我们顾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家,只求你将我家少爷归还,你花了多少银子,我们必会双倍奉还,并另有重谢。”
干瘦妇人闻言,脸上得意褪去,有些悻悻然,要不是当着官爷的面,怕是又一口唾沫呸了出去:原来不是拐带孩子,而是买了别人拐来的孩子!但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偏还让她摊上这么好的人家,居然还肯给钱!真是便宜她了!
啊,对了,这孩子她也有份照顾啊!这个女人都有钱拿,怎么都不能少了她的一份吧?
她想着怎么开口去表表自己的功劳,那边丑娘却如释重负,就像临刑时被忽然赦免的死刑犯一般,既狂喜又茫然。
原来只是误会,还好只是误会……
她腿有些发软的晃了晃,好一阵才缓过神来,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道:“这位老丈,你们找错人了,宝儿是我儿子,不是你们家少爷。”
见老管家面现狐疑之色,显然对她的话并不深信,丑娘迟疑了一阵,咬了咬唇道:“妾身原是江南曲县人士,夫家姓云,丈夫半年前离世,族人为夺家产将妾身母子赶出家门,老丈若是不信,尽可去打探……”
丑娘这会儿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为了让人相信,连自个儿的跟脚都抖了出来,云寂却心中警铃大作。
需知听一个人说话,和看一个人写字一样,从语速、语调、遣词用句等很能看出些东西来,比如性情、比如情绪,但听这个老管家说话,却给他一种极不协调的感觉。
这种不协调不是虚伪,而是刻板。
就像一个演技平平的戏子,对着剧本念台词一般,虽然该快时快,该慢是慢,该喜时喜,该怒时怒,却都浮于表面。
而且他口口声声是找孩子来的,却到现在为止都没说将他抱过去看一眼……忒假!
所以,这老头儿为什么要来这儿唱这么一出大戏?
要抢孩子的话,顺着那妇人的话接下去就行了,何用这么麻烦?
可他和丑娘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图谋的地方?
这出大戏又是唱给什么人看的?
只见那老管家迟疑了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后,道:“此去江南路途遥远,若是……不如娘子先同我们回青城,让我家夫人认认孩子,然后我们再……哪怕这孩子的确不是我们家少爷,也绝不会让娘子空跑一趟……”
看着已经完全放下戒心,正考虑老管家的话的可行性的丑娘,云寂不由有些心疼,伸手抓住她的头发,使劲一扯。
丑娘吃痛,猛地清醒过来,歉然道:“对不起,我……”
话未说完,门口传来一道清雅平静的声音:“不必如此麻烦。”
那道声音堪称动听,然而传到丑娘的耳朵里却仿佛晴天霹雳。
刚刚还以为虚惊一场的丑娘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再也不敢存任何侥幸,脸色瞬间煞白如死灰,踉跄后退几步,软软的坐倒在地上。
她浑身战栗、牙齿战战,于是没有发现,她怀里的孩子,反应也如她一般不堪。
那个几乎从来不哭的孩子,正难以置信的扭过头去。
那是在梦里,都没能梦到过的声音,竟隔着一个轮回,再度在他耳边响起。
看着缓步而来的修长人影,他深深闭上眼,从咽喉深处发出近乎□□的两个字,含糊颤抖的没有任何人听得懂。
“师傅……”
他这六岁的小徒儿,也未免太多才多艺了点吧!
云起混不在意道:“这算什么,我们村好多女孩儿,四岁的时候就踩着凳子上灶台了……”
微顿了顿,又道:“我娘病了半年多,她生性节俭,不肯请下人……我除了熬药煮汤,也帮不了别的什么忙。”
便不再说话,去小溪边洗了手,随手从树上折了一根柳条儿下来,坐在岸边拍打水面,看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儿从尖尖的柳叶上滚落,溅在水面上,一颗又一颗。
大胖和尚过来在他身边坐下,跟着一起看水珠儿,看着看着,发现再这样下去,只怕自家徒儿眼睛里也要掉水珠儿了,干咳一声,道:“还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在衡城遇见的那一行人?”
云起“嗯”了一声,随口道:“记得啊,六皇子和顾家七小姐嘛!”
和尚道:“他们去江南拜师,你猜结果怎么样?”
云起懒懒道:“他们去拜师,自然是成了,还能有什么结果?”
前世六皇子既然能成功拜师,那这辈子自然也可以。
至于顾瑶琴……
云起冷哼一声,他可是知道那个人对顾瑶琴的青睐的。
原本就是他的亲侄女儿,有着谁都比不了的血缘亲情,而且性情也讨喜……当初那个人,可是顶着所有人的压力,应是将他身上的爵位传给了她,虽然皇帝为了平衡双方,将爵位降了一等,却也让顾瑶琴成了开国以来唯一一个女侯爵。
当初顾瑶琴之所以能成为整个大潜帝国的传奇,他也算居功至伟!
虽然云起不记得上辈子有过顾瑶琴拜师的事儿,但那个人为了她,连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收个徒弟算什么?
虽然云起每每称前世恩怨已了,这些人的事儿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只要一想到那个人对他不理不问,却将害他的女人捧到了天上,就气闷难言——虽然顾瑶琴害他,是那个人去世很久以后的事,但只要一想起来,还是生气,很生气!
如今,那个人竟然现在就要收她做徒弟,更是将云起气的咬牙切齿,一根柳条儿气势汹汹的拍打着水面,恨不得眼前这条小溪就变成那个人,让他好好抽一顿!
虽然丑娘说,不能因为一个人对你好,就恨他,也不能因为那个人不再对你好,就去恨他。
可他就要气,就要恨,就要不讲理!
抽死你!抽死你!抽死你!
和尚举着袖子挡住溅到脸上的水珠儿,一脸茫然:他到底是哪句话没说对,惹到他家宝贝徒儿了,竟然气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