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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隐醒来时,身在一间小木屋中,耳边传来阵阵波涛之声,知是离海不远。
只听一人道:“先生,你醒了?”灵隐吃力地扭过头来,只见一个少年,浓眉大眼,肤色黝黑,虽然粗布短衣,却也掩不住一股剽悍之气。
灵隐虚弱地问道:“这是哪里?你是谁?我又怎么在这里?”
那少年道:“这是吴县辖下的一个小渔村。我叫龙且,三日前,我同村里几个人出海打渔,突遇风暴,所幸无人伤亡。回来时,见你抓着一块木板,随海飘浮,便将你救回。这间木屋,便是我的家。先生全身伤痕累累,且是道士打扮,定是身怀武艺,不知先生痊愈后可否教我?”
灵隐心下怅然,没有答话,心道:“原来我已昏迷三天了。”突然记起,伸手一摸怀中,却是空空如也,心中大惊。
只听那少年道:“先生可是想找这东西?”说着,将一物递了过来。
灵隐一看,正是怀中贴身而藏的那卷丝帛《九义解》。
那少年道:“这东西可真怪,把你捞上来时,全身湿淋淋的,给你换完衣服,才发现这东西一滴水珠也没有。全村之人都不识字,也不知上面写着什么?”
灵隐长吁了一口气,随手接过,细看几眼,然后放入怀中,开口问道:“家中还有什么人?你想识字学武?”
少年两眼放光,道:“父亲早逝,只有我和我娘相依为命。先生想教我练武识字?这,这可太好了!”
这时,木门之外,一人叹道:“自幼家贫,打渔为生,识字何用?”跟着,木门开处,一位妇人双手端着一个大碗走了进来。那妇人三十多岁年纪,相貌平平。少年道:“娘,这位先生已经醒了。”
那妇人笑道:“我知道了。快让先生将这碗鱼汤趁热喝了吧。”
灵隐听到那妇人说到“自幼家贫,打渔为生,识字何用”这几句话,心头一震,感慨万千:“说来说去,此番大难,正是由字而引起的。枉我修道多年,见识竟然比不上一个妇人。”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那少年龙且已接过鱼汤,来到床前,用小勺子向他口中喂去。灵隐喝了几口,摇了摇头,便不喝了。
龙且道:“再喝几口吧。”灵隐闭上双目,心道:“纵是灵丹妙药,只怕也回天乏力。”
龙且见状,无奈地把碗递还给娘,道:“先生安歇几日。我去趟城里,请我义兄和郎中来。”说完,便风风火火般地跑了出去。
只听龙且母亲对灵隐道:“先生见笑了。这孩子就是个急性子!”
顿了一顿,又道:“且儿口中说的义兄,乃是吴县城中一大望族,叫做项羽,和他一般年纪,却又武艺超群。那年,我与且儿进城赶集,遇见羽儿,两人不知为何,当街打斗起来,却谁也奈何不了谁。
后来,到底是孩子心性,没那么多心眼儿,两人竟惺惺相惜,成了好朋友,索性又结拜为义兄弟。羽儿经常来我这里,与且儿切磋武艺,并待我如母,常要我娘儿俩去县城居住。可我实是故土难离呀!”
灵隐问道:“且儿会武功?却是何人所授?”龙且母亲叹了口气,道:“说来话长。十年之前,且儿才六岁,那时他父亲尚在。有一天,他父亲要带且儿出海打渔,那是且儿第一次出海,我上前劝阻,他父亲却说,穷人孩子早当家,迟出早出反正总要出海。说完,他便带着且儿扬帆而去。我依稀记得,那几日我在家里坐立不安,心惊肉跳,感觉要有什么事发生。果不其然,七日后,且儿坐着一艘小船回来了,还有一位道士同伴,只是且儿的父亲却已不见。”
说到这里,龙且母亲举袖拭泪。定了定神,又道:“听那道士言道,那日且儿父子两人船行甚远,但捕获却多,正返回时,突发海啸,登时渔船被巨浪打碎,父子二人双双落海。幸而不远处一小岛上的几名道士,将且儿救起,但且儿父亲却久寻未得,尸骨无存。当下寻一小船将且儿送回。那道士自称是昆仑派,随后又逗留月余,教授且儿武艺,然后驾舟离去,再也没来。”
灵隐心下恍然大悟,心道:“龙且与我昆仑派也算是有缘。”当下暗自决定,静等龙且回来。
龙且母亲见灵隐无语,转身走出木屋,带上木门。灵隐躺在床上,耳边涛声隐隐,海风阵阵,思绪也如海浪般跌宕起伏。
回想此事前因后果,及至现今自己生机已绝、时日无多,只感人生如梦,世事无常。
吴县距此数百里,等到龙且一行三骑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时,已是两日之后了。
当下龙且三人推门而入,龙且叫道:“先生,我请了郎中来给您看病。我义兄也来了。”
灵隐转头望去,只见龙且身后站着两人,一老一少。老者相貌清隽,留有数寸长的山羊胡子,左手提着个药箱,郎中打扮。那少年生得脸似银盆,目如朗星,狮鼻方口,气势威猛,兼之身穿华服,更觉不凡。
灵隐心道:“这二人便是郎中和龙且的义兄项羽了。”
当下那郎中走到床边,伸出右手,把向灵隐脉门,闭目不语。良久,睁开双眼,叹道:“先生脉象虚弱,乃气血两亏,已然精枯神竭,而且”灵隐淡然一笑,道:“神医但说无妨,贫道对于医理也略知一二。”
郎中道:“而且先生自己已心无生欲,万念俱灰,便是神仙到此,只怕也无力回天。我观先生以前定是习武之人,且道法高深,若非如此,常人也支撑不到现在。”
灵隐暗暗点头,道:“生死有命。有劳神医了。”郎中叹了一声,提着药箱,走了出去。
灵隐对龙且二人道:“你们两人过来,我有话要说。”
两人大步走到床前,垂首聆听。当下灵隐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二人听,从在昆仑山初得天书,以至被异界之人灭门;再到千里逃亡,直至如今自己生机尽绝等等仔细地讲了一遍。
足足说了大半天,二人听得瞠目结舌,惊诧万分。
灵隐随后伸手入怀,拿出那卷丝帛,对龙且道:“这便是相传武祖亲书《九义解》,你要妥善保存,不可与外人道之,此事重大,干系到天下苍生,甚至亿兆生灵。日后寻一仁义有缘之人,传之于他,当不负武祖之言。而我也死亦瞑目了。”
之后几日,灵隐断断续续地将一些武学原理说与龙且项羽听,两人受益匪浅。
一月后,灵隐已油尽灯枯,与世长辞。龙且项羽二人大哭,虽然与灵隐相识不久,但近段时日已有师徒之情。
龙且母亲也潸然泪下,当下在村中找来几人,在海边寻一高地,将灵隐安葬。随后,母子二人与项羽一起,迁居至吴县县城。
过了数年,天下大乱。项羽对龙且道:“大丈夫人生在世,建功立业,正在此时。如今秦朝气数已尽,不如招兵买马,以抗暴秦。”
龙且道:“一切依哥哥所言。”当下二人计议已定,在项羽叔叔项梁带领下,招集江东八千子弟,起兵抗秦。
拉开了一场轰轰烈烈、恢弘悲壮的序幕。及至秦朝灭亡,刘项争霸,龙且在潍河误中汉将韩信之计,兵败战死。不久后项羽也在垓下自刎身亡。龙、项两家后人遂隐姓埋名,远迁洛阳。
说到这里,王风小雨二人齐声问道:“阿福爷爷是龙且后人?”
阿福点点头,黯然神伤。站起身来,走到屋角处,打开箱子,拿出一卷丝帛来,对王风姐弟二人道:“这就是《九义解》,龙家祖上传至下来,已近十代了。
在老奴年幼之时,母亲早亡,只与父亲相依为命,穷无立锥之地,寄人篱下,直到父亲病故。那日,老奴在洛阳,卖身葬父,承蒙老太爷收留。
这丝帛老奴一直贴身收藏,无人得知。”说到这里,面向王风道:“九年前,长安城中,少爷出生之日,老奴和韩成在厨房架材烧水,突感贴身而藏的丝帛炙热如火,令老奴似红炭灼身。
老奴连忙跑回房中,取出一看,只见那丝帛上面隐隐彩光流溢。老奴惊骇莫名,这是自我收受丝帛以来从未有过的现象。
眼见再也无法放到身上,只得找一木箱,放置其中。就在这几日,夜黑人静之时,老奴发现有毫光自木箱缝隙中溢出。
由此异兆,老奴思来想去,觉得也许少爷与这丝帛有缘。且老奴行将就木,无儿无女,留之无用,今日便与了少爷罢!”
王风满面通红,双手乱摆,道:“福爷爷,这,这如何使得?”小雨也连忙推让。
正在这时,只见那丝帛彩光大盛,刺目无比,整间屋子宛若装进了一个太阳。屋中三人只得微闭双目,心中惊讶万分。
丝帛渐渐离开阿福之手,缓缓向上飘浮,慢慢折化成长柔之形,如风中丝带。突然一声龙吟,那丝帛前端变细,自王风眉心处钻了进去。王风大叫一声,昏倒在地。
小雨阿福已是魂飞魄散,阿福急步上前,抱起王风。小雨在旁,也是脸色煞白,眼中噙泪。阿福转头对小雨催道:“快去请老爷来!”一边把王风放至床上,惊骇之下,双手竟有些哆嗦。
片段,王苍夫妇和小雨快步来到房中,周氏见王风躺在床上,人事不知,连声叫道:“风儿,风儿,你怎么了?”
王苍来到床前,把住王风脉门,眉头微微皱起。一旁周氏问阿福道:“福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下阿福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随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都怪老奴行事鲁莽。倘若少爷有何闪失,老奴万死莫赎!”
王苍见状,连忙将阿福搀起,道:“福叔不必如此。风儿眼下虽昏迷不醒,但脉象平稳,且宏博有力,当无大险。何况生死有命,须怪不得福叔。”
周氏和小雨举起衣袖,连连拭泪。王苍又道:“夫人小雨还有福叔,都下去吧。让我再静静观察一番。”三人悄然退了出去,阿福顺手带上房门。
王苍在床前椅子上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王风,只见王风呼吸深长,面色潮红,额头和鼻尖处微有汗珠泌出。
伸手又为他把了把脉,稍叹了一口气,王苍心道:“我夫妇二人成亲不晚,生子却迟。自信待人亲厚,处事仁善,并无缺德阴毒之举。
小雨知书达礼,聪慧伶俐;而风儿虽然年幼,但心底善良,且有豪侠之气。只是今日有此异变,不知对风儿而言,是福是祸?”
王苍一家上下,在忐忑不安中,静等王风醒来。
待至第三日,王如龙得阿福传信,急忙自白云观中赶来,询问这几日王风的情形。王苍道:“观之脉象,实无大碍。
只是已过三日,还未醒来,颇为蹊跷。”王如龙来到房中,把了把王风手脉,又翻了翻眼皮,“咦”了一声,随即抬起右手,食中二指并拢,捏成剑决,轻点王风眉心,闭目不语。
众人见王如龙此举,都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良久,王如龙长吁了一口气,摆了摆手,带着众人悄悄出房,轻轻关上房门。
笑道:“难怪风儿三日不醒,原来他在闭关。”“闭关?”众人面面相觑,十分不解。
王如龙点头道:“正是。我看他意在丹田,神游紫府,此时正在修炼感悟之中。如我所料不错,风儿已达先天虚丹之境。妙极!妙极!”
小雨开口问道:“爷爷,什么叫先天虚丹之境?”王如龙笑道:“我看你们几个心里颇有疑问。这样罢,找个地方坐下,听我仔细解释一番。”
阿福和小雨连忙搬了几张椅子来,众人一一坐下。
此时暖阳高照,鸟语声声,让这所院落倍添几分祥和宁静。大家都专注地聆听王如龙侃侃而谈。
只听他道:“二十年前,我因伤感苍儿母亲病逝,始终无法释怀,便入白云观,拜我师尊清风道长名下,一心修道。
承他老人家厚爱,对我惜护有加,常常告之我从未听到过的奇人奇事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许多界面,远不止我们现今居住的人间界。
其中还有修真界、鬼界、魔界、地狱界,乃至天界、神界等等。统而言之,谓为九界。而九界之中,以人界实力最弱,却又以人界尊贵,只因多数尊神来自人界,视为本源之地,故而共订盟约:有私入人界涂毒生灵的异界者,杀无赦。并派大神执法专守。”听到此处,阿福点了点头。
王如龙又道:“所谓的‘先天’‘后天’是专指九界中所有人,乃至妖魔鬼怪、奇禽异兽的修为境界。
我师尊修道多年,却也未到先天之境。尤其是习武修道之人,因寿元有限,从后天顶峰到先天这一门槛,终其一生,也无法逾越。只因按常理而言,到达先天之境,非百年时光,不能为之,而人生不过匆匆数十年,哪怕是天纵奇才,有时也会望先兴叹。
师尊所知自古至今,人界的先天之境者,也不过寥寥数人,或机缘巧合,或天赋异禀,而踏入先天。先天境界分为虚丹、金丹、元婴三阶,往上便飞升仙界,再往上便是神界。
及至神界,再往上是什么,却不是我所能得知了。与人界毗临的便是修真界,只要进入先天实丹,就会迎渡一九天劫,上至修真界。而上至仙界,则需迎渡四九天劫。
天劫之威,因人而异,往往自能感知,渡劫之时,旁人却也帮忙不上,一切全凭自身修为,以对抗之。”
阿福问道:“依大老爷所言,少爷今年还未到十岁,为何已至先天虚丹之境?”
王如龙冷哼一声,傲然道:“你当这么多年来,风儿所耗的灵材奇药是白搭的吗?饶是如此,恐怕那卷丝帛亦是关键所在啊!”
阿福已告之王如龙一切事发经过,此时王如龙细一推思,便断定那丝帛不是凡物,而王风得之,当然是福非祸了。
只听王苍问道:“多年来,风儿所用之药草,实是珍稀之物。孩儿不才,自信对医理药物所涉不浅,于风儿所用之药草却多也不识。
以孩儿之见,有些不像是人间所有。敢问父亲是从何处得来?”这也是阿福心里曾有的疑惑。当下众人齐齐地看着王如龙。
王如龙道:“这又说来话长了。我门中的一位前辈祖师,当年因机缘巧合,飞至上界,历经磨难,成为九界执法大神麾下的执法九使之一。
当时人界,道教昌盛,我门中弟子众多,而出类拔萃者却无一个。要知凡事有利必有弊,人界修炼之人,想越过先天这一分水岭固是极难,而一旦达到先天,修为又快捷无比。可见天道至公,当非虚言。
前辈祖师爷为了光大本门,便于九界之中收集灵药。这些灵药于人世间罕有,于其他界中却也平常。只是展转九界,十分不易。只得利用职务之便,托咐三朋四友,或买或换。待至搜集齐备,让人转交门下,说是为本门弟子洗髓易经,而后昌明道教。哪知此时已时过境迁。自汉武帝至今,昔日煌煌道门已是冷落萧条、门可罗雀。
这些祖师因远离人界,自是不知。其原因是,昔年汉武帝在位,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既是大势所趋,各道门修道之士或弃道还俗,或改道学儒,有一二道心甚坚者,也纷纷遁入小观。
而我师尊接任掌门之时,门中仅剩数名庸道,师尊年事已高,自知踏进先天无望,也不愿糟蹋奇药,于是便白白地便宜了风儿。”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啧啧称奇。
王如龙对王苍道:“风儿此次闭关,随时都会醒来。你既知医理,当明白多日水米未沾之人,骤然进食,忌油腻,宜清淡。准备一些白粥,待风儿醒来,与他吃罢。”
王苍等人点头称是。王如龙又道:“今日我回观中安排一下,待下次来时,我要带两个孩子回观,听我师尊指教。”
众人一一应允,当下送至大路,看他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