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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草见黄珍妮表情很不自然,已是将她的心理活动摸了个透。
此事,她也觉颇为头疼。
爱慕谢洛白的女人,如张存芝、龙砚秋之流心怀叵测本性歹毒,她对付起来也是心安理得。
偏眼前这个黄珍妮一片赤诚,从未想过插足她和谢洛白的婚姻,对他夫妻二人更可说是忠心耿耿,凡事身先士卒,不仅是个好下属同时也应是好朋友。
她所求的,不过是谢洛白身边,一个永远能够并肩作战的位置。
可女人在感情上,都是很小心眼的,饶是如此,她眼神里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爱意,还是会让溪草觉得不舒服。
何况,黄珍妮虽是心甘情愿,但她对他们夫妻的付出,总让溪草感觉像谢洛白在利用人家感情。
这件事若是挑明,怕伤了黄珍妮自尊,若是装傻,眼见着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嫁给何湛,岂非又坑了两人。
这真是个难题,即使和保皇党周旋,都没有如此费神。
正不知说什么好,却见一个穿军装的挺拔身影,正穿过水廊,朝凝碧阁走来,不是何湛又是谁?
黄珍妮见是他,神色微僵,想要转身离开,又碍于这么多人在场,不便表现得过于明显。
虞园女眷众多,所以何湛为了避嫌,一般没有正事是不太过来的,见桑姐和金嬷嬷都有点奇怪,他解释道。
“司令的配枪落下了,让我回来取。”
溪草无语,这借口还能更敷衍一点吗?
谢洛白平时几乎枪不离身,俨然成了身体的一部分,怎么可能将配枪落下,不就是察觉了黄珍妮的心事,他急着拉郎配么?
见黄珍妮和何湛俩人进展迟滞,急不可耐地要推一把。
这种简单粗糙的做法,溪草极不赞成。
她叹了口气,决定给两个人留些说话的空间,边让金嬷嬷和桑姐抱着长缨、长安去谢夫人那里转转,自己回卧室去给何湛取枪。
果然黄珍妮也感觉到了谢洛白的刻意为之,脸色瞬间就垮了下来。
何湛也清楚地感觉到,黄珍妮近期态度冷淡,他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所以心里还很感激谢洛白给他制造见面的机会,趁着溪草回卧房去取谢洛白配枪的空挡,他温声开口道。
“后日绿牡丹在春芙园有一场戏,我得了两张票,是包厢,位置又难得的好,你想去看吗?”
黄珍妮她爹好听戏,寨子里还劫过戏班上山唱戏,唱完放了赏,依旧放人回去。她从小跟着听惯了,现在偶尔得闲,还常买戏票去听。
绿牡丹是蓉城名角,因近年身子有了病,两三个月才排一场演出,每次演出,都是一票难求,多半被蓉城有钱有势的人内定了,何湛能弄到好位置,多半是谢洛白的面子。
人不对,看什么都是白搭。
“不听了,咿咿呀呀地也没意思,你叫上小四一起去吧!绿牡丹的包厢票可不便宜,别浪费了。”
何湛听闻,目光黯然,还想说什么,溪草取了谢洛白的配枪出来了,他接过枪,转身要走,只听黄珍妮突然道。
“少夫人,当初你们还在淮城的时候,我就答应了老何的求婚,后来出了赵正勋的事,又给耽搁了。我们都老大不小了,老拖着也不是个办法,刚才我和何湛商量过了,想尽快把这件事办了,不必铺张,就随便摆两桌酒,请一请军中要好的兄弟就行。”
既然谢洛白一心撮合她和何湛,她干脆就遂了他的心,快刀斩乱麻,于自己也是个解脱。
黄珍妮的拒绝,本来让何湛有些灰心,还以为她变了卦,两人的事恐怕要告吹,谁知她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居然主动提及婚事,何湛那颗失望的心,霎时雨过天晴,难掩欣喜。
“怎么能随便办呢?结婚这事,一辈子就那么一次,应当庄重又热闹,要是让黄大叔九泉之下,知道我待你这样敷衍,定不饶我。”
他越是体贴,黄珍妮越觉烦躁。
“你怎么这么婆妈!我这人就是讨厌热闹,讨厌结婚像耍猴一样那套,你喜欢热闹,自己去张罗,别指望我配合就是了!”
喜欢一个人,看她便样样都好,何湛心里,黄珍妮就是发脾气的样子也很迷人,她肯嫁给他,他还求什么形势,自然温柔地笑道。
“看你,着什么急呢?我只是怕委屈了你,既然你不喜欢热闹,那就依你的意思一切从简吧!只是要劳烦司令和少夫人,我和黄珍妮都没有父母家人,这婚事操办,还想劳司令和少夫人给拿拿主意。”
何湛这话一出,又点了黄珍妮的炮仗,她声音都有点歇斯底里起来。
“你一个男人,难道一点主见都没有?这种小事还要司令和少夫人给你拿主意?随便找个馆子定了酒席就完事了!”
何湛终于察觉不对,按理说,结婚本是你情我愿双方点了头的事,可黄珍妮表现得完全没有半点喜悦,而是有种破罐子破摔的不耐,他蹙着眉不说话,气氛一时冷凝起来。
眼下的尴尬局面,正是溪草所担心的。
“我看黄历上,最近的日子都不宜嫁娶,你们俩的婚事,也不能太过草率,还是再等一等吧!”
溪草发话,黄珍妮不好反驳,她压着脾气道。
“好,我听少夫人的,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何湛目送黄珍妮离开,没有追上去,反而问溪草。
“少夫人,您和黄珍妮要好,可知她近来是怎么了?脾气坏得让人难以捉摸,又或者是我做了什么叫她反感的事?甚至……我怀疑,她是不是根本就不愿意和我结婚……”
溪草不便直言,在心里飞快考虑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何副官,事在人为,感情是需要经营的,而真正走进一个人心里,更需要勇气和耐心。就像当初我对谢洛白,避如蛇蝎,那时的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变得离不开他。我想黄少校之所以对你们的未来感到不安,是因为,你还没能让她看见你身上的光。”
何湛是读过书的人,比起黄珍妮的简单直接,他心思更加细腻,溪草的话,他一听,就懂了七八层。
他退后一步,对溪草鞠了一躬。
“多谢少夫人提点。”
谢洛白回虞园的时候,心情似乎十分不错,一看这样,溪草就知道是曾家的事有了进展,本来想责怪他白天的所作所为,一时按下,先捡着要紧事问了。
“曾家连夜把生意上的对头都查了一遍,直到今早,还是说不清那几箱夹带鸦片的烟草是什么来历,我这才迫不得已同意警察署拿人,够给曾家面子了,所以关押曾国玺这件事,商会其他人纵然有意见,也没话说。”
溪草正逗摇篮里两个孩子玩,闻言忍不住回头一笑。
“你说这话真不要脸,鸦片就是警察署检查的时候放进去的,曾家当然查不出来了。”
谢洛白脱了外套,走过来用食指搔长安胖乎乎的下巴,逗得她发痒,似乎是恼了,干脆抱着父亲的手张嘴就要咬人,谢洛白灵活地一抽手,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块奶糕,塞进女儿嘴里。
“偷渡鸦片是死罪,曾家人急得不得了,可恨查不到蛛丝马迹,曾筱山今天又跑了几次军政府求我,都被小四拒之门外,见我这边寻不到出路,他当然要去找保皇党。你那表哥若是见死不救,今后就别指望从曾家得到金援。”
溪草不由暗赞,谢洛白这出自导自演的嫁祸戏排得果然不错。
此前谢旌文出车祸,警察署却故意隐瞒谢令文车辆被改装一事,谢洛白就怀疑,警察署里有保皇党的暗棋。
现在曾家的事,正压在警察署里,只有警察署的人能私下动手脚给曾家洗罪,曾家救人心切,会不断给亚历克斯施压,他不得不启动警察署的暗棋。
谢洛白表面上不干预,但暗地里早就安排人手盯紧了警察署的一举一动,亚历克斯一有动作,他马上就能揪出警察署里的奸细。
但就算知道是圈套,亚历克斯也只能往下跳,否则曾家那边,他没法交待。
“我懂了,你这是要逼着亚历克斯做选择题,看他究竟是保曾家,还是保他布置在警察署的棋子。”
谢洛白将长缨从摇篮里抱出来。
“他当然要保曾家,纵然在警察署里安置奸细不易,但有曾家这金主在,棋子还可以培养,我也没打算把曾家连根拔了,毕竟蓉城还用得着他们家,只不过先除掉警察署里的害虫,图个清净罢了。”
他边说话,边逗弄长缨。
“来,儿子,给爸爸笑一个!笑!”
结果长缨看着谢洛白的脸,不仅不肯笑,反而扁嘴欲哭,拼命扭过身子要找溪草。
“妈、姆……妈、怕、怕怕……”
谢洛白就不高兴了,扳过长缨的头。
“怕什么?胆子小的和猫一样,连你爹都怕,将来上了战场还不吓破胆!”
溪草看不下去。
“你别折磨孩子了,他才多大,快还给我,不然又得哭了。”
溪草的手才伸出来,谢洛白抱着长缨的双臂一抬,躲开了溪草,他不信邪,思索一瞬,干脆将长缨往空中一抛,差点没把溪草的魂给吓掉。
好在谢洛白身手极佳,扔个孩子玩自是不在话下,几番抛高,又稳稳接住,见长缨歪着头,两眼亮晶晶地,竟然咧嘴笑起来,不由笑道。
“臭小子,原来不是胆小,是喜欢刺激的!”
他打量了一下天花板,不满道。
“唔,这屋子盖得也太矮了,走,咱们出去扔。”
刚要转身,背上就挨了溪草重重一巴掌,溪草抢过长缨护在怀里,不然谢洛白的魔爪靠近。
“扔什么扔!你当他是骰子呢?走开,别碰我儿子!”
见溪草真的怒了,像只护犊的母豹子,谢洛白只得作罢,惋惜地对长缨道。
“好儿子,你现在还小,你姆妈舍不得,等你长大些,爸爸再带你去玩更刺激的。”
谢洛白万事笃定,自然有闲心和孩子玩闹,而亚历克斯的公寓里,曾筱山带着方琴坐在他对面,烦躁地道。
“你再不出手,我爹就要被判死刑了。”
亚历克斯尝了口咖啡,微苦,于是放下描金的西洋瓷杯,往杯子里加了两块方糖。
“谢洛白不会动曾先生,这只是个陷阱,目的就是要引出我们在警察署的卧底,一旦出手,我好不容易安插进去的这个人就废了,培养他可花了不少心血。在这件事上,曾少要有足够的忍耐。”
曾筱山脸色奇臭无比,声音也不觉提高起来。
“你叫我忍耐?那是我爹,又不是你爹!我能拿我爹的命去赌?他谢洛白什么事做不出来,如果我爹真有个三长两短,保皇党今后,别想再收到我们曾家半毛钱的资助!”
见气氛越发剑拔弩张,方琴忙在其中调和。
“筱山,你别激动,亚历克斯是我们的朋友,他不会坐视不理的。”
说着,她哀求地看向亚历克斯。
“亚历克斯,你帮帮忙吧!就算不看在我们的朋友一场的份上,但你也要想想,我哥哥和令尊在海外的生意,都需要曾家,如果我公公真出了事,大家损失都不小,对不对?”
曾筱山联合方琴双双向他施压,亚历克斯脸色阴沉了一瞬,心中暗叹曾筱山的愚蠢。
但说实话,他也拿不准谢洛白的性子,万一他真敢动曾国玺……
“好吧,你们先回去,这件事,我会安排。”
亚历克斯叹了口气,送走曾筱山夫妇,他起身打了个电话。
“亥君,通知阿默把曾家的事平了,事后该怎么做,他知道的,至于他的妻儿,我们会照顾好。”
反正都要损失一枚棋子,与其留给谢洛白拷问,不如自己处理干净。
一天之后,警察署就找到了新的证据,证明曾家那箱烟草被人调包过,曾国玺遂被无罪释放,而第二日清晨,警察署一名处长的尸首在家门前的河中漂起,他的妻儿伤心欲绝,却一口咬定他是喝多了酒失足落水而死,警察署查不出蛛丝马迹,便也就草草结了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