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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姨太的院落里,里里外外站满了人,让清冷的冬日都变得热闹起来,可这出热闹,却不怎么有趣。
“来人,立刻拿绳子给我捆了这两个人!”
正中那位穿佛青丝绸棉袄,带着狐皮帽的老妪,正是胡炎钊的母亲胡老太太,此时她正是盛怒之下,吆喝着要灭了给儿子戴绿帽的狗男女。
胡金璞吓了一跳,他和梅凤官交好,二房又有攀附淮城的意思,所以展若男一放出消息,他立即就积极救援,将胡老太太这尊大佛请出山来了。
本来只想借着胡老太太的威风,逼迫胡金瑜释放梅凤官,谁能料到一群人杀到小院,却发现卫兵被远远地支开,而大房最得宠的六姨太和梅凤官却独单在梅林中,显然有鬼。
胡老太太是相当保守的旧式妇女,见光天化日之下之下,孤男寡女在梅林独处,再不做别想,立刻气得脸绿,要整顿家风。
“奶奶,使不得,这位楼公子可是总统独子,就算破点皮,咱们奉川都没法交待,再说孙儿这条命,还是他救的,您可不能做恩将仇报的事啊!何况,孙儿信得过楼公子的人品,他断乎不会做这样的事。”
胡老太太怒气上头,是也有些失了理智,闻言倒也拎得清。
楼元煊也罢了,姜萱这小贱人,整日和她大儿子吹耳旁风,拖延过继的事,胡老太太早看这妖精不顺眼了。
总统公子她处置不得,难道自己儿子的一个贱妾还处置不得吗?
“你说得对,总统公子什么身份?犯得着和个贱货眉来眼去?必是这姜萱放荡,勾引人家!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按住她就地打死!以正家风!”
六姨太是最受大帅宠爱的,和大太太、大小姐关系也颇融洽,帅府的下人本是不敢动手的,可这帅府里,老太太才是最大的,众人不敢违抗,只好拿绳子捆了姜萱,抬在长凳上,请出一副竹板,重重往她身上打去。
梅凤官早发现这女人在走廊上窥探了自己好几天,今天突然支开卫兵,告诉他沈溪草并不在大小姐手上,请他不要因此就范。
本是个好消息,可姜萱作为胡家人,有何立场要帮助他?事关溪草性命,梅凤官没有琢磨清楚这女人的动机,不敢掉以轻心,所以胡老太太闯进来发难,他一直都是心底盘算,隔岸观火,并没有任何解释。
可眼见那秋香色的裙摆上浸出道道血痕,他有些看不下去,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却被胡金璞按住了手臂。
“楼兄,这女人和胡金瑜是一伙的,不要管她。”
说话间,胡炎钊夫妻赶来了,早在胡老太太要捆姜萱时,就有人悄悄去报信,胡炎钊见宠妾被责打,一张艳若桃李的小脸此刻面无血色,自然很是心疼,连忙喝止。
“娘,姜萱一向老实本分,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不然还是先……”
“误会什么?支开所有人,和年轻男人在梅林里鬼鬼祟祟,她这是要让你当乌龟王八!偷人的妾室不处置,今后你后院的女人都有样学样还了得!我们胡家可以没有儿子,但绝不能替别人养儿子!”
姜萱很向着胡大太太母女,比那起小蹄子有良心,她自然也有心回护。
“姜萱,你跑到这里来作什么?说开了,自然就没事了。”
她已经给机会,可姜萱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哭喊强调。
“老太太!大帅!太太!姜萱冤枉啊!我和楼公子清清白白,并没有做任何见不得人的事!”
说话间,四姨太、五姨太也到了,她们早就妒嫉姜萱既得大帅宠爱,大太太也不欺压她,平时没有机会,现下她被老太太拿住,自然要落井下石的。
“呵呵,没有见不得人的事,难道非要捉奸在床吗?六妹妹这几日,可往这边跑得勤呢!难不成只是为了看梅花?”
“都说鸨儿爱钞姐爱俏,六妹妹年轻风流,家里多了这样美貌的男人,就隔着一堵院墙住着,哪里守得住呢?”
胡炎钊蹙眉,瞥了梅凤官一眼。
女人见了比自己漂亮的女人,免不了都要嫉妒,而男人看男人,也暗自有几分比较。自古嫦娥爱少年,梅凤官美貌异常,自然比自己这个粗犷的糟老头子更惹女人喜欢。
妾室们的话,便有了几分说服力。
但凡是个男人,谁都不能忍受老婆给自己戴绿帽,胡炎钊沉默了。
佣人最会察言观色,见状那竹板再次雨点般往姜萱身上落去。
一声枪响,佣人手里的竹板猛地飞了出去,在空中转了数下,落在胡老太太面前,胡老太太一时吓住了,胡金璞连忙上前扶住祖母,喝道。
“是谁如此大胆!”
话音未落,人群突然自动分出一条道来,胡金瑜右手握枪,面罩寒霜阔步行来。
胡老太太指着胡炎钊骂道。
“老大,看看你养的丫头,简直反了天了!”
她又喝令众人。
“别理会她,快给我杀了那贱人!”
那佣人尚在犹豫要不要去捡竹板,胡金瑜居然飞起一脚将他踹出五米远,她是动辄杀人的主,胡家下人也都惧怕她,被踢倒的仆人吐了口血,立马翻身跪地,瑟瑟发抖,其余人等见状,谁还敢上前一步。
“奶奶,楼公子不肯和胡家联姻,所以我才命六姨太来帮我劝劝,您要打要罚,冲着我来,可别捡着软柿子捏!”
胡金瑜护在姜萱身前,丢了个眼色,她带来的几名女佣就七手八脚地将姜萱放在担架上。
胡老太太气得捶胸顿足。
“好啊!好啊!亏你说得出口,你一个丫头逼着男人娶你,还要脸吗?老大,我今天正是为这个事来的,我们胡家的女儿再没人要,也不能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来,你今天立刻把楼元煊放了!”
胡炎钊自从谢洛白手上得了龙脉图,就一直在心里盘算。除非打下淮城,才有可能去拆行政院,这样,就不能再臣服于淮城,继承壮大总统的声势了。
他也曾暗示过女儿,自己不想和淮城合作,但如今她翅膀硬了,居然把他的话当作耳边风,一意孤行。
胡炎钊心里,是很不高兴的。
今日老太太一通发作,倒正是个机会,他借机施压。
“金瑜,老太太教训得有理,既然楼公子不愿意,你就别逼人太甚,赶紧把人放了,也给我们胡家留点体面。”
“谁敢放人!”
胡金瑜一声令下,扛枪的卫兵如流水般涌入,将小院团团围住,似有对抗之势。
胡老太太冷笑。
“老大,我早说过,你这女儿再不管教,迟早是要上天,如今她已经敢和你动手了。”
胡大太太急了。
“大帅,金瑜她向来是分寸的,你……”
胡炎钊的忍耐也是有限的,他器重女儿,可却不喜欢女儿自恃功高,扫他的威严,他打断大太太的劝解。
“是我太纵容你了,来人,拿鞭子,今天老子就要行家法,正家风!”
胡金瑜也不含糊,往长凳上稳稳一坐。
“六姨太替我受过,我自当受罚,但一码归一码,楼元煊今天休想迈出这道门!”
说罢,她三下五除二脱了袄子扔在地上,露出里头的对襟白褂。
现下的情形,胡炎钊知道自己是拿女儿没有办法了,若是不打她一顿,就下不了台了,女儿打了,面子也算全了。
他一把夺过鞭子,亲自往胡金瑜背上抽去。
“逆女!简直是逆女!”
胡大太太心疼要劝,胡金瑜却对她摇了摇头,她双手撑膝,牛皮鞭子劈里啪拉抽在身上,她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回廊上,姜萱趴在担架上,无声地望着胡金瑜,竟似堤坝绝了提,眼泪涟涟,怎么也止不住。
一切因梅凤官而起,他却像个局外人一般,立在梅花树下,漠然旁观。
胡金璞闹出那么大动静营救他,全都白费了,梅凤官内心却没有什么波澜,此刻,他的目光在胡金瑜和姜萱之间巡梭,陷入沉思。
胡金瑜护着姜萱的所为,让他想起了赵寅成。
常人或许不会往那方面联想,可断袖之癖,磨镜之情,梅凤官曾深受其扰,自然比别人看得清楚。
既有这份不可告人的感情在前,六姨太破坏他和胡金瑜的联姻动机,也就说得通了,他现在相信,溪草真的不在胡金瑜手上。
意识到这一点,梅凤官又是庆幸,又是心焦。
庆幸的是他不必受胡金瑜要挟,心焦的是溪草如今究竟身处何方。
他抬头,却见展若男站在廊上望着他,眸光盈动。
她也跟着混了进来?梅凤官心中一喜,他虽深陷囹圄,但总可以通过胡金璞给她递个话。
一场闹剧,终以胡金瑜挨了三十皮鞭落幕,胡老太太无话可说,大怒而去,胡炎钊夫妻也相继离开。
胡金瑜雪白衫子血痕交错,嘴唇泛白,却不要人扶,自己站起来前去更衣,展若男想上前和梅凤官说几句话,却被胡金瑜的副官双双拦下。
“展小姐留步,这里始终是帅府。”
展若男失落地注视着梅凤官,他却没有再看她,只侧头和胡金璞说了两句什么。
离开帅府,展若男一路无话,她本指望着胡老太太救出梅凤官,谁知却败兴而归,情绪恹恹的,胡金璞见状,快步上前道歉。
“展小姐,我那堂姐的脾气,你也看见了,我是实在没有办法……”
展若男摇头。
“罢了,我再想别的法子吧!”
胡金璞想起方才梅凤官的交待,贴近她低语几句,末了道。
“楼公子说,我堂姐手上没有筹码,虚张声势是拖不了几日的,她最终只能放了楼公子,只是沈小姐下落不明,楼公子自己困住帅府,力不从心,想请展小姐去找谢洛白,将这个消息告诉他,别错了方向,误了寻人。”
展若男先是惊讶,然后心间蔓出无边苦涩,梅凤官自己都已沦为阶下囚,却还一心扑在营救沈溪草上,甚至不惜向谢洛白提供情报,他对她,当真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