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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同车探病
长长电线吊着小灯炮从天篷顶上垂下来，散着暗淡的光。五六台吊扇，叶片凝固，静默在那儿，光线照不到的阴影里，如同蹲着一只只怪兽。
食堂里剩了稀稀拉拉七八个人，还有一桌穿着厨师大褂，已在大口扒饭。
陆曾祺带着王晓思过去，敲了下玻璃，吃饭的一个厨师快步过来，帮他们打了饭。
两块咸鸡、猪肉炖大白菜、酱萝卜。菜油微微上冻，米饭还热乎着。
“晓思，以后早一些来吃饭，老吃这些冷的，身体受不住。”陆曾祺皱了下眉毛，心疼道。
“好，听你的，以后早些吃饭。”王晓思笑微微道，“不是手头有事嘛！”
两人坐下吃饭，菜的卖相不好，味道却还可以，陆曾祺也饿了，一口米饭一口菜，吃得飞快。
“曾祺哥，你吃慢点，还说我呢，瞧瞧你自已，嚼都不嚼就咽下去了，胃受得了才怪。”王晓思看着自已才吃了几口，他大半盆饭已下肚。
陆曾祺呵呵一笑。军队中养出来的习惯，吃饭如同打仗。
他放下筷子，左右看了眼，见无人关注，清清咳嗽一声，状若无事，目光灼灼望住她，说道：“晓思，我们俩也打份结婚报告吧！”
埋着头的王晓思顿住，嚼尽口中米食，慢慢抬起头来，轻轻一笑，“曾祺哥，你咋想到这个？我们岁数不还小嘛，现在都提倡晚婚。”
“我今年二十八了，爸妈来信老催这事。”陆曾祺口气有些发急起来，“晓思，我想结婚成个家了。”
王晓思沉默，低下头慢慢吃饭，她是高兴的，可高兴过后又觉得别扭，在一起玩大的小哥哥，真得开口跟她说结婚了，她应该答应吗？
理智上她觉得应该答应，他家庭条件好，爸爸是军长，官当的比她爸还大，当时大院里就是一把手，可心底里却叫器着不行，她不情愿，她对他没有喜悦到心颤的感觉。
她静默得越久，陆曾祺一颗心越往深渊处沉去。她不愿意，她不爱他。
他艰难说道：“你还喜欢着耿正阳吗？”
王晓思的脑袋猛得抬了起来，惊怒望向他，“你是要责怪我吗！”
他的心抽痛，软了声气，“晓思，别像只刺猬似的对我，我永远不会怪你。耿正阳是很优秀，优秀到好姑娘都会喜欢他。可他……他已经有媳妇，还有个女儿了！”
王晓思愣住了，眼泪就那样一颗颗滚落下来，哭道：“那你就来可怜我了，认为我没人要了，才来跟我说结婚的吗！”
她喊得声音过高，零散几人眼睛发亮瞅过来，恨不能多听两句。
“晓思，你又何苦说这样的话，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我们从小一直玩大，上学，入伍，我都追着你来……”
“所以你就觉得我一定要嫁给你了！”王晓思大怒，腾得站起身来，脚下椅子被她推开，擦过水泥地面，发出沉重吱嘎声。
“陆曾祺，我不要你可怜！”
昔日乖巧可爱的邻家小姑娘，扎着两小辫子的模样越来越模糊，陆曾祺呆呆坐在饭桌前，望着王晓思消失的餐厅门口，她变了，变得他不认识了！
收回视线，接受到好几个可怜的目光，他拿起筷子，一口一口把盆里冷掉的饭菜吃下肚。
这里的光线太暗，餐厅太简陋，这里是医院，本没有多少喜悦的地方，陆曾祺一遍遍找着原因，最后不得不悲哀想到，晓思的心已完全不在他身上了。
胡天明办事妥妥的，等到牛家拿到了邮局提货单，他就带着身份证把录音机从邮局提了出来。得亏他是警察局大队长，人人都认识，不然还不让提货呢。
把鼓鼓囊囊两个大麻袋捆在自行车后座，约好吴青华，一大清早给他提到了办公室。
“这是三千四百块钱，你写个收条给我。”吴青华从一沓子钞票中抽去十张，剩下的递到胡天明面前，“你数一下。”
胡天明什么都没问，数清钱数，写了张收条给吴青华。
“吴大哥，这事可办妥了。”
“妥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吴青华笑得高兴，一千块稳稳到手了，“天明啊，上次跟你说的帮你介绍对象的事，你嫂子说得了，她厂子里有个姑娘，人能干，长得也漂亮，你什么时候有空啊，大家约了见个面呗。”
胡天明顿了下，抬头笑道：“好呀，看嫂子那边啥时有空，我随时都可以。”
“行，那我回去跟你嫂子说了。”吴青华拍拍胡天明肩膀，笑着应下。
胡天明收好钱，骑着自行车很快就回了家。今天他已请好假，要去医院看望木英。
胡母昨儿就在锅里炖了老母鸡汤，装在保暖瓶里，递给胡天明，“早些回来，路上小心些，鸡汤别洒了，让木英好好养病，等她回来，我去看她。”
“行了，娘，你快进去吧。”胡天明挥手，大步往外走。
“天明，今儿可一定要回来，娘可约了皮货铺那闺女，明天一定跟她见个面啊！”胡母追到院门口，喊道。
胡天明转身挥挥手，“娘，今天一定回来的。”
今儿牛家镇去市里的公共汽车特别得挤。耿正阳早早候在车站，上了车刚坐下，就忙起身把位子让给了一位抱着娃子的妇人。
小娃儿有气无力地哭两声，面色通红，看着有些不大好。
“这位军人同志，真是谢谢你了，娃儿昨夜发高烧，到现在还烧着呢，我们去市里医院看病去。”妇人同着她身旁的一位男子，连连道谢。
耿正阳忙说没事，后退几步，让更多的人上车来。
“同志，军人同志。”车下有人大喊。
耿正阳转头四顾，闹哄哄的车里只有他一人穿着军常服，他忙从窗户探出头去。车下站着一位四十出头的妇人，一件枣红的呢子大衣垂到膝盖下，中式立领对襟，料子厚重，脚蹬皮鞋，特别是一顶纯黑貂皮圆帽，没有一丝杂色，衬得她肤白如玉，气质非凡。
“这位婶子，你叫我吗？”他小心着问道。
“就是你，你是第八军团的吧？”妇人微微昂着头，冷艳中自带高傲睥睨，“我也是第八军团的。”这句说完，她举高手，手上提着一个大包袱，示意正阳接过去。
耿正阳心下微微不适，可也不好当面给人难堪，他点了下头，把包袱从窗户接了过去，塞到行李架上。
妇人手上一松，蹬着高跟鞋往车门去，“前面的让一下，后面还要上呢！”
众人见她富贵，纷纷让出位子来，妇人挤到耿正阳身边，见包袱已放到行李架，松了口气，看他一眼，“你是哪部分的？”
“实战连，耿正阳。”耿正阳简洁答道。
“今天怎么出来了？”妇人转了脑袋，见确实没有位子了，暗暗撇了下嘴，只得站着了。早知穿双平底鞋了，这一路站过去，再快也要一个多小时呢。不巧的是，陆曾祺昨儿就去市里了，王建国那里，她更不敢去火上浇油。
“家人病了，在市医院，我去看望。”耿正阳木木答道。
妇人瞥了他一眼，这小子长得精神，也俊，可咋木愣愣的，没点眼色，也不会帮她找个坐，她从鼻子里轻轻哼了声。
耿正阳一脚微微往外移了下。他感觉敏锐，这人穿得这样好，无疑是个上层高官，或是高官的夫人，掩藏得再好，骨子里高傲还是透了出来，跟整个车厢中的人格格不入。情况不明下，多说多错，况且这人看着就不是好相处的那种！
他见有位老大爷手里挎着一大篮子鸡蛋，怕被人挤碎了，不敢放下，站稳都艰难，忙挤过去，“大爷，鸡蛋篮子放地板上吧，我帮你一起护着，放心，碎不了。”
“军人小同志，谢谢，谢谢。”大爷连声感激，把鸡蛋篮子放下。
耿正阳同他两人一左一右护住篮子，又示意大爷扶稳椅子扶手。
“小同志，去哪呀？”大爷问。
“去市医院看我媳妇去，她动手术。”耿正阳笑着回道。
“哦，动手术啦，啥毛病啊，能治好吗？”大爷一脸担忧，“年纪还轻吧！”
“大爷，小毛病，过几天就能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等下下车，你带两个鸡蛋去，让她补补身子，好得快些。”大爷热情道。
“大爷，谢谢你的好意，不用了。”耿正阳笑回。
司雪蓉被人挤得一个趔趄，忙伸出手扶上了椅背扶手，她捏着两根手指，咬了咬牙，这人，太没眼力劲，绝对农村来的，这样的人，将来也没什么出息。
汽车一路晃晃悠悠，在高低起伏的黄土路上缓慢行驶，扬着漫天灰尘中终于到了齐齐哈尔市汽车站。
“小同志，拿着，我家里别的没有，鸡蛋还有的。”确实如正阳说的，一个鸡蛋都没碎，老大爷高兴，拿了两个鸡蛋硬塞到正阳手里，“拿着，别嫌弃。”
“谢谢大爷，您走好。”耿正阳帮他把篮子提下了车，握着鸡蛋送走老大爷。
“唉，这位军人同志，我跟你同路，也是去市医院的。”司雪蓉拍拍大衣上沾到的灰，晃了下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