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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爱和责任
耿正阳挑了块比较开阔的空地，盘腿坐了下来，把冲锋枪横放在腿上，他抹着脸上，甩了把汗，抬头望望明晃晃的太阳，天可真热啊！
等到坐了下来，他才觉得两条腿的肌肉都僵了，肩膀酸痛，疲惫如潮水袭来。两天两夜了，就昨天晚上眯了四个小时，他往身后空地看看，真想躺下来睡个天昏地暗啊！
“我们坐那边墙下吧，那边没有太阳。”王晓思踌躇一下，轻声说道。
他下巴冒了胡茬，黑黑一层，泥污干巴在脸上，又被擦汗抹成了一道道。整个人不复清爽，头发蓬乱，衣裳如咸菜，站在两步外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酸臭味。
她把手帕递出，“你用水壶的水洗把脸吧。”
耿正阳抬头看看她，微皱了眉头，指指旁边空地，“就坐这里吧，有话尽快说，这地方不安全。你出来有没有跟人说一声？”
王晓思抿了抿唇，慢慢缩回手，在他一臂外坐了下来，捏着手帕低头不出声。
看来是偷跑出来的。这是真刀真枪的战场啊，可不是小娃玩的过家家。真是个大小姐！他有心训她一句，想想又没必要，把话咽了下去。
“说吧！我听着！”耿正阳把肩上斜背的那杆狙击枪拿下来，拿在手中仔细熟悉着。
他表情严肃，凶得很，自见到她起没露个笑脸，跟他爸发怒时有些像，她心中不由忐忑，嗫嚅着说道：“我……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事。”
耿正阳的嘴角抽了抽，以往还觉得这姑娘挺大方，挺勇敢，现在看来怎么有些不懂事。
他不知他哪里让她看上了，他拒了她，也算是对不起她，心里存了歉意，所以就算那次温泉边她故意要让他和英子难堪，他也不跟她计较了，况且那次她也没占到上风。他的英子，还是挺厉害的，想到这里，他的嘴角弯了下，不知这两天英子有没有做啥好吃的，肚子真饿了呀！如果现在有英子包的水饺，他能吃了五大盘，噢，不，六大盘。
他肃了肃表情，“这里是战场。”
他想说你不应该来，可想到她是军医，有这个义务，这话就不大妥了。他顿了顿，“这里太危险，底下有好多刚才那样的地道，还有越南兵潜身之中，早上有两个战士被他们放冷枪，人没了。”
王晓思心中一暖，这是在关心她，她飞快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心疼，他后背衣裳全都湿了。
“等这次打完仗回去，我跟我爸说说，让你提干。”她脆生生道。
话说完，她自已愣住了，她爸那脾气！
耿正阳嘴角都抽不动了，他惊悚望住她，军队是她家的，他爸一句话，这种开后门，他需要人这样帮他吗，他还是八道沟称王称霸的那个耿正阳吗！他的努力！他的证明！
他板起脸，这是对他的侮辱！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意思。”王晓思睁大眼睛，双手连摇，“我只是有些……有些心疼你。我爸那脾气，他也不答应的。”
耿正阳深呼吸两口，把心头火苗压了下去，手上一个用劲，狙击枪的瞄准镜被他掰了下来，他大急，忙仔细一看，还好，还好，本就是活动的，可以装上。
他把瞄准镜重新装好，把狙击枪斜背上肩，决定速战速决。他双手扶在腿上，清了清喉咙。“王医生，其实我耿正阳就是一农村人，也没啥大文化，我跟你真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她爱他，只要他也爱她不就行了。再说她爸也是农村人，现在跟她妈妈不也过得挺好。她的泪水又漫出来，狠狠一把抹去，瞪住他。
“其实我违反了规定，当初征兵时说好不收结婚的人，我瞒了这事来当兵的。”他看向她，“我有媳妇了，我成亲了，我还有个女儿，现在刚满一岁。”
啊！王晓思嘴巴张大。雷声隆隆而来，他有女儿了！他有女儿了！上次来的农村女人，她知道肯定就是他说的那个媳妇，可不是他们还没领证吗，那就不算结婚啊！
他们有女儿了！有女儿了！
“我瞒了这事，其实该接受处分，等这仗打完了，回去我就说明情况，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耿正阳一鼓作气说道，“王医生，你是个好姑娘，又会唱又会跳，还会医术，肯定有着很高的追求，就算我跟你在一起了，我们从小生活环境不同，肯定生活上也会有很大的差异，日子久了，两人之间一定会有问题，到时你就会对我失望了。”
有什么问题，什么问题……王晓思的脑袋搅成一团浆糊，太阳热辣辣逼射下来，晒得她头晕眼花。
“可能我现在的样貌你觉得还不错，可两人在一起过日子，靠得不是这个。”
不是心动了，两人就相爱了嘛，相爱了就在一起了嘛，她不由喃喃问了出来，“那还要靠什么呀？”
“靠包容，靠责任，靠为对方好的一颗心，最主要两人目标是否一致，看劲能不能往一处使。”
包容、责任，为对方好的一颗心，她都能做到啊。王晓思泪眼朦胧望住他，“你这么优秀，我肯定不会对你失望的，我爸是师长，我们不求他，可你跟我结婚了，他还不会拉你一把吗。你以后前途远大，选我不好吗？我是真喜欢你啊！”
“如果我残了，废了，成了个乞丐，你还会喜欢我吗？”耿正阳看了她一眼，转回头，语声轻柔，好似低喃，“我媳妇她就会，她是真正爱我这个人，不在乎外在的一切东西。”
王晓思呆住了。
耿正阳起身，一手放到她肩上，重重按了下，微笑道：“王医生，你跟我是不同世界的人，你值得更好的。”
王晓思耳中嗡嗡，身子忍不住晃了下，如果他是个乞丐，她还会爱他吗！还会爱他吗！
“你一人出来，医院那边肯定要找你了，我跟连长说一声，让人送你回去吧。”耿正阳道。
王晓思昏昏沉沉站起身，木呆呆跟在了他身后。
耿正阳也不敢走得太快，警戒着四周，配合她脚步往首长驻地走去。
前方传来呼喊声，紧接着两声炸雷。
王晓思一惊，快走两步，躲到耿正阳身后，这地方实在太可怕了。
“卫生员，快来卫生员。”有人急喊。
耿正阳一转身，微愣，险些踩到她脚上。“快去救人。”他来不及避嫌，一把扯出他身后的王晓思，拉着她往前奔。
推开围拢的战士，他大喊，“卫生员来了。”
战士们忙让开通道。王晓思一看就吐了。
当中两团血肉模糊，依稀能看出一个越南兵和一个战士，早已不动。在他们边上，仰躺着一人，身下一摊血，肚肠流到了外头，脖子撑着脑袋，使劲往上仰起，喉咙中咕噜作响，吐出的不是话语，是一口口的血。
“卫生员来了，快……快救人……”扶住他的战士大喊。
“快救人。”耿正阳轻轻推了把王晓思。
王晓思被推出一步，正正对上那肚破肠流士兵的眼睛。
一双眼睛睁得老大，大得简直要从眼眶中跳出来，有两团火焰在里头燃烧，凛凛对上她，那火就一寸寸蔓延到她身上，简直要烧得她灵魂成灰。
那士兵艰难举起手，往前抓来，他挣扎着挺着上身，抖动嘴巴，“救……救……救……”
王晓思啊得一声尖叫，猛转身推开士兵往外逃去。
“快救人！”耿正阳一把扯住她，怒喝。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王晓思挥舞双手拍打，嘴中尖叫连连。
战士们全都傻眼了。
“帮我抓住她，别让她乱跑踩了雷。”耿正阳把她双手捏住，往前推到一士兵手里。
他飞奔出去，一会儿回转来，手上拿着只碗，上前把那战士的肚肠捡起，放入碗中，把碗一翻，合到他肚子上，早有人把衣裳撕下条来，几人合力把碗绑到他身上。
受伤战士一把抓住耿正阳的手，双眼盯住他，嘴角蠕动。
“没事，你肯定能活。”耿正阳紧紧握住他手，坚定说道，“你只是肚子破了，五脏都好着呢，没事，我们赶紧送你去战地医院，一输血，一缝肚子就好了。”
那战士说不出话，嘴角微微翘起，却笑了。他松开耿正阳的手，好似轻舒了口气。
很快有人抬来了担架，其他卫生员也已赶了过来，扶住担架，飞速送往战地医院去。
“能活吗？”刚才抱住伤者的战士抓了把土搓手上的鲜血，望住耿正阳问道。
“能活，肯定能活。”耿正阳咬牙道。
手上滚烫，那是战友的血啊！
他转头，怒目被战士抓住的王晓思，直盯了她五分钟。
王晓思已安静下来，一颗脑袋垂到胸前，整个人缩成一团。
“我让人送你回去。”耿正阳从牙齿缝中挤出这七个字。
王晓思全身颤抖一下，呜呜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