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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江路,酒吧一条街。自然,也是Alex的左岸所在的地方。
司机在路口将苏瑞丢了下来。苏瑞并没有去找Alex。她坐在滨江路右侧的江边上。吹风。
她的身上,还带着火星的痕迹。可是,已经没有人相信,这个人是刚刚从火海里逃生出来的。
她的表情很淡很淡,几乎称得上是平静的,这样吹了二十分钟的风,她站了起来,在滨江路路口那边的足球广场前站定。
那里有一个很大的屏幕,世界杯的时候,可以供球迷们在这里发疯吼叫。平时,则播放电影或者新闻。
此时,屏幕里正在播报新闻,实时短讯。记者赶到了火海,说着六楼A座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
“据悉,户主已经死亡,这场大火是事故还是有人蓄意纵火,警方正在调查。”
尽责的记者正在如实播报着。
苏瑞只觉得心口一空,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到底是松气。还是……恐惧。
那么,胡娟真的死了。
就这样……死了?
事情的发展,简直让人怀疑它的真实,如果不是晚风太过袭人,她几乎要怀疑,这不过是一场梦了。
而且,是噩梦,梦里,胡娟的模样,也许会困扰她很久很久。
苏瑞端起面前的酒杯——想在足球广场上看新闻,至少要点一扎啤酒——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苏瑞兀自喝了一口酒,可是,她却不知道自己在喝什么。
“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报告仍在继续,苏瑞仰头,将剩下的酒喝完,然后,她站了起来。
她向那个已经不存在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
“我杀人了。”
斯冠群的号码,那个留给她的手机,手机已经被砸坏,手机卡不是所踪,这个号码,应该是空号了。
她只是想找个树洞。因为,这一次,她无法倾诉,甚至不能诉诸于口。
可是,手机叮铃一声,却显示了“发送成功”的字样。
她没有留意。她将手机放回包里,重新回到江边上,手扶着栏杆,望着面前奔腾不息的江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吐,也没有什么可以怕。事实上,此时的苏瑞。冷静得连她自己都觉得可怕。
她在想,胡娟最后打的电话,是给谁的?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或者,有这些资料?
李艾,又会说出去么?
她要确保莫梵亚的绝对安全,更要确保乐乐永远不知道这些龌龊的事情。风真的越来越冷了。她如在冰窖一样,苏瑞觉得自己所有的血管都要凝成冰块。
在这样呆滞了一个多小时后,苏瑞终于痛哭出声。
她害怕,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背负一条人命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生不如死。
而就在她哭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一件外套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肩上,苏瑞猛地转身。泪眼朦胧中,那一刻,她突然有点看不清,此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那个人是谁。
斯冠群么?
还是……
苏瑞止住哽咽,呆愣地望着身后的人,她想掩饰自己的哭泣。可是,此时掩饰,显然是徒劳无功的。
“Alex?你,你怎么在这里?”她愕然问。
真是奇怪,来的人,分明是Alex。可是在苏瑞转身的时候,却仿佛看见了斯冠群的身影。
两个影子,重叠在一起,让她恍然。
“发生了什么事?”Alex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很担忧地反问她。
苏瑞无法回答。她咬着唇,只是摇头。
“你……杀了谁?”Alex,终于单刀直入。
苏瑞怔怔地望着他。
她不明白,为什么Alex会知道这件事。不过,她此时也想不了太多,苏瑞觉得自己就要濒临崩溃,就像那日站在悬崖边的感觉,清醒又凛冽。
“胡娟。”她讷讷地回答。
“怎么杀的?”Alex神色凝重,没有惊奇,也没有掉以轻心,他很谨慎地追问细节。
苏瑞闭上嘴,她的手抓着外套的边缘,将自己紧紧地裹在其中,她努力回想着方才发生事情的细节,最后,却只能记起胡娟那张近乎癫狂的脸。
“……不,我没有杀她。”她又低下头,摇摇头,自我推翻道:“我只是没有救她。”
然而,见死不救,与谋杀,并无多大区别了。
Alex没有再追问,他看了苏瑞片刻,然后,手握着苏瑞的胳膊,轻声道:“你需要休息。”
此时的苏瑞,看上去那么疲惫而无助,就像一个做错事后惊慌的孩子。
苏瑞低着头。未语。
Alex于是拉着她,一路安静地回到左岸酒吧。他为她准备房间,为她铺好床单,然后,扶着她坐到床沿边。
“需要给苏阿姨打个电话吗?”他在旁边淡淡地提醒着。
苏瑞点头。
这么晚还没回去,妈妈一定着急了。
“我先出去一下,为你准备一套睡衣。”Alex很体贴地退了下去。他想,也许苏瑞在撒谎的时候,并不希望有别人在场。
而她,是一定要对苏妈妈撒谎的。
苏瑞编了一个很蹩脚的理由,来宽慰已经等得很忧心的苏妈妈。苏妈妈虽然满心狐疑,但是知道苏瑞是安全的,也算放下了心。
等苏瑞放下手机后,Alex也带着睡衣回来了,他一直没有再说刚才的话题,甚至连其他的任何事情,都不加以询问,只是放下睡衣,指了指浴室的方向,便退了出去。
他留她一个人在房间里静静地呆着。
苏瑞兀自坐了一会,终于起身,在喷头下擦洗着自己满身的烟尘,然后,换上了Alex为她准备的睡衣。很柔软的全棉衣裤,仿佛在太阳底下晒过,有一种很舒服的味道。
苏瑞跌到床上,几乎蒙头就睡。
她累得厉害,从心底透出来的疲乏,让她全身无力,好像要软成虚无一样,她原以为自己是睡不着的,毕竟,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可是,非常奇怪的,苏瑞很快就睡着了。
然而,睡得并不安稳。
一个梦接着一个梦,好梦噩梦或者毫无意义的梦,这样的睡眠让她疲累,全身被冷汗浸湿,在沉睡了两个多小时的时候,她仿佛迷迷糊糊地醒过一次,又仿佛没有醒。
然后,一只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苏瑞将头一偏,猫儿一样在那只宽大的手掌上蹭了蹭。
手的主人于是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那个吻是轻飘飘的,没有半丝真实感,可是,却又觉得异常熟悉。
她几乎无意识地伸出手,抱住了那个正要抽身离开的人。
“冠群?”她叫那个名字。
对方微微一滞,然后,重新低下头,更深地吻住了她的唇,异常炙热的吻,纠缠反复,不知时辰。
最后,那个人陡然分离,带着微微的喘息与眷念,却还是决绝地离开了。
苏瑞第二天才知道自己发烧了,Alex拿着体温计一脸担忧地坐在床边,苏瑞翻过身,手捂着自己的嘴唇,有点搞不清楚,昨晚那段模糊的记忆,到底是真实发生的,还是一个过于旖旎的梦?
“三十八度,你得去医院挂针。”Alex将体温计放了下来,蹙眉道。
苏瑞却挣扎着看了看时间,然后,勉力爬了起来,“不行,今天答应了梵亚的父母要见面,妈妈也正在等我,低烧没关系的,我敷会冰块就好了……你有退烧药吗?”
苏瑞的态度很坚决,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别人看出端倪,白白担忧。
Alex皱眉,他不喜欢苏瑞这样的逞强,可是,他也不能阻止她。
“……你这样透支自己的身体,迟早是会后悔的。”Alex无可奈何地警告她,不过,他也明白,自己的警告毫无用处,“算了,先吃药,如果药不起作用,我还是会坚持送你去医院。”
不知道为何,Alex对她的态度倒是越来越强硬了。
对于这个要求,苏瑞无法反驳,只能乖乖地听了。
还好,吃过退烧药后,苏瑞的情况好了很多。Alex将她一直送到楼下,苏妈妈早已经等得坐立不安了,见到苏瑞,立刻迎了过去。Alex还没有离开,靠着车门,站在远处。
苏妈妈看了Alex一眼,又望了望苏瑞,颇为担忧地问:“你昨晚都和他在一起吗?”
女儿就是要做新嫁娘的人了,夜不归宿,早晨还被男人送回来,实在有点不寻常。
“Alex是我的朋友。”苏瑞不得不很汗地强调了一下Alex的身份,又朝Alex点点头,表示感谢。
其实,她有很多问题想问Alex。他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她的身后,还问出那个问题——可是,不知为何,苏瑞就是问不出口。因为Alex保持了善意的沉默,她于是也沉默了。
而且,苏瑞还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觉得Alex不会轻易回答自己。他有一个还不能开口对自己说的秘密。
事情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过去了,而胡娟的事情,整整一天,无人再提。
更加没有人向她提问或者取证。
李艾那边同样没有任何消息。
~
当苏妈妈站在莫梵亚父母面前时,苏瑞发觉了自己的幼稚。
她原本以为是一场例行公事的见面,况且,莫家早就知道自己的情况,应该不至于太为难她们母女。可是,当苏瑞和母亲一样出现在莫梵亚那间小别墅的门口的时候,她却看到了满屋的人。
不止莫梵亚的父母,还有他们的亲友,多是以女人为主。打扮高贵典雅的女人们,围着沙发,似乎在举行什么油画或者拍卖沙龙。
在苏瑞走进去的时候,她们相谈甚欢,听到脚步声后,客人们纷纷起身,转向了苏瑞与她的母亲。
苏瑞能清晰地感觉得到,母亲在那一瞬产生的局促。
“亲家母,你来了,我们正在谈这次巴黎的画展,真的很有趣。”上官雅芯还算热情,见到亲家,很殷勤地迎了上来,挽住了苏妈妈的胳膊,将她往沙发上拖了去。
苏瑞这才明白母亲的担忧,是啊,太寒碜了。
一身真丝休闲服的母亲,与沙发上的那些女人真的由着天壤之别。虽然年纪差不多,可是,苏瑞的母亲明显老态许多。寡居、拮据,辛劳。苏妈妈年轻时其实也是一个大美人,而现在,她也不过是从一个美少妇变成一个美中年,一位四岁孙子的外婆而已。然而,莫梵亚的这些阿姨姑姑们,都和上官雅芯一样,保养得甚好。
在她们光洁的脸上,甚至看不到一点皱纹,她们的打扮都很低调,低调的钻石项链,低调的宝石胸针,低调的服饰……然而,眉宇间有种让人局促不安的倨傲与高高在上。
就像苏瑞曾经面对莫梵亚的感觉一样,好像她不小心闯入了另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苏妈妈的感觉很糟糕,她不能平等的面对自己的亲家母,她被拖进去,同样没有办法加入她们的话题。
上官雅芯也没有忽略她,先寒暄了几句,说会餐要再等一段时间,然后,继续与自己的密友讨论艺术时尚,或者之属于她那个圈子里的隐秘笑话。
苏妈妈坐在她们中央,眼观鼻鼻观心。手很规矩地搭在膝盖上。为了女儿的幸福,她努力在微笑,可是,苏妈妈已经感受到屈辱。
莫名的屈辱。
苏瑞坐在另一边,她能感受到母亲的不安,她更没想过雅芯会请这么多人来一起参加这次‘会面’。可是,她又是爱莫能助的。上官雅芯并没有咄咄逼人,事实上,她请朋友来一起见见自己的亲家母,这种行为并没有丝毫错误。
“怎么了?”见苏瑞在那里一脸郁郁,莫梵亚走过来,询问道:“是不是没想到聚餐会在家里?我原本已经订好了桌子,可是妈妈说,一家人在家里吃也不错,何况乐乐现在不能随便出门。”
他以为,在家里吃饭的行为,激怒了苏瑞。
苏瑞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清俊的脸,她又想起昨晚的那场火,还有被火光燎起、翻卷的照片。
她摇摇头,很快移开视线,“没事,我能理解在家里吃饭的意思,我只是——”
“妈觉得不自在,是不是?”莫梵亚此时的“妈”,便是指苏妈妈了。
苏瑞有点吃惊地望着莫梵亚。
这件事确实显而易见,可是,对于从来不怎么关心别人感受的莫梵亚来讲,他能主动发现这件事,其意义简直非同小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