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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何止的别墅里出来,整个人站在冷风中吹了很久,到后来直到我的手指被冻僵,我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来。
背着风点烟,烟雾缭绕中,我将那团带着尼古丁的烟丝燃烧成的雾吞入肺中再重新慢慢吐出。
我就这么站在马路边,看着车子来来往往,我身后的大红色野马在夕阳下如血一般鲜红。
有人开着跑车路过我,摁下车窗对着我吹了声口哨,我没说话,只是淡漠地眯着眼,后来连抽了两根烟,我才上车,发动车子。
踩下油门的时候,恍若置身时光隧道,我一脚油门踩回过去,曾经也是某个下暴雨的夜里,我的黑色车子在雨幕中如同一道闪电,后来,火光,轰鸣,崩塌,摧毁——
——我猛然清醒,看着眼前的高速公路,心脏还在狂跳。
两年前……那一场几乎毁了我一切的车祸。
我开车花了二十分钟,后来到家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整个人都不是很舒服,躺在床上的时候,我摸了一把我的额头。
可能刚才是在马路边吹冷风导致了我现在身体有些过于冷,我蜷缩进被子里,将自己整个人裹成一个茧。
可是我低估了病毒的厉害。
我因为身体的疲惫睡了一晚上,后半夜发起了高烧,高烧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迷糊的,胡乱地做着梦,梦里各种场景交错,我觉得我的大脑都快烧坏了。
后来我听见有人打我电话,可是我没有力气去接,我喘着气,使劲把眼睛撑开一条缝,然而徒劳无功。
我就这么看着屏幕上的字眼逐渐熄灭下去,恍惚中我仿佛看见了薄誊的名字。
薄誊从不主动联系我……上一次半夜打电话,也只是和薄悦有关。
所以,是薄悦又出什么事了吗?
可是薄悦若是有事……我在心里自嘲的笑,必定会联系萧里,联系我,又有何用?
我就这么混沌地想着,后来黑暗来袭,我感觉我整个人都在往下坠,不停地掉落,直至脱力。
******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后来醒来的时候,看见萧里坐在我床边,一身潮牌卫衣,两条笔直的腿。此时此刻正带着眼镜和别人开视频会议,看见我的时候把脸转过来,笑着把眼睛眯了起来。
我看见他这种笑,就觉得估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萧里冲我说,“你发烧四十度,轻度昏迷,知道吗?”
我愣住了,没想到自己病情能那么严重。话说我吹一吹风就能病来如山倒,看来身体的确是存在亚健康状态了。
萧里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整个人看起来相当相貌堂堂,甚至还带点文质彬彬的气质,在我眼里那就是“斯文败类”四个大字,我说,“你怎么来了?”
看了周围一圈,这的确是在我家。
萧里还是那副要笑不笑的样子,这人渣的皮囊可谓是整个白城里都算出挑的模样,“薄誊和薄悦统统联系不上你,所以找我。”
他知道我家密码锁,所以推门进来就看见我昏迷在床上。
我嗓子有点渴,萧里察觉了,“外面我烧了水。”
这意思是我自己去拿。
也对,萧里从来都是被人伺候那个,而那个伺候他的人,向来是我。
我支起浑身无力的身体,慢慢挪着往床边去,大概是这副身残志坚的样子太过可怜,一边的萧里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啧了一声,站起来替我走到外面拿了热水壶,又给我拿了杯子。
他挑着眉笑看我,“看不下去了,跟残疾人似的。”
我没说话,却被他的无心之话激得眼眶一酸。
顾历川不会再来了,这两百多平的房子也就我一个人住,说难听点,萧里不进来,我死在这边都没人知道。
我和这个世界的联系,怎么会淡薄到了这个地步。
他把热水壶和杯子统统放在我床边的柜子上,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我也不会再多要求他帮忙倒一下水,拎着水壶哆哆嗦嗦地往杯子里灌水,后来喝到了热水,身体才感觉舒缓过来。
我抬头问萧里,嗓子还是哑的,“你为什么会待在我家?”
萧里还是那副表情,“我说了啊,他们找不到你。”
不,不是这个,是为什么……我生病了,你会陪在我身边?萧里,我可以把你这样等我醒来的行为理解成陪伴吗?
大概是我眼中的渴望让萧里明白过来我在想什么,他说,“你怀孕了啊,没人看着,死了怎么办?”
如此直白的话语。
我低头下去喝水,热气氤氲中却觉得眼泪像要被熏出来一样。
我缓了好久才继续说,“那他们找我干什么?”
“不知道。”萧里耸耸肩膀,“大概是薄家的事情,悦悦也没告诉我。”
我说哦,两个人之间就陷入一阵沉默,倒是萧里先说话了,“你身体怎么样?”
我眯眼笑了,“死不了。”
“那我就先走了,等你舒服了给他们回个电话。”
萧里只是受薄悦之托过来看我一趟而已,我醒了他就走,也不需要任何理由。
可是大概是生病了,心理防线比什么时候都要脆弱,那一瞬间我竟然卑微而又低声下气地挽留萧里,我说,“你能不能……别走?”
萧里臂弯里夹着笔记本朝我看过来,戴着一副眼镜,镜片后面那双深邃的眼睛注视着我,许久,他勾了勾唇,那声音里带着讽刺,“薄颜,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我哆嗦了一下,却小心翼翼地,伸手抓住了他要走的衣摆。
死死攥着。
不要脸就不要脸吧,萧里,在你眼里的我,早就已经浑身赤裸,肮脏不堪。
我只不过是爱你而已,怎么会,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脑子里掠过无数话语想争辩,可是到了嘴边又统统咽了下去。我不说一个字,却不肯松手。
到了后来,是萧里把手伸下来,硬生生把我的手指扳开,这动作让我我觉得我眼泪都要出来了,萧里却在扳开我的手后,我床边坐下了。
他把眼镜摘下来,放在我床头柜上,我见多了他办公的模样,就像现在这样,只觉得恍惚。
红着眼睛盯着他好一阵子,他却笑得邪气,“怎么,是想找个人陪,找不到别人,所以投靠我这个老相好?”
我还是没说话。
萧里把我的被子掀开了一部分,整个人钻进来,我都愣住了,他拦着我的腰把我往被子里拽,我说,“别……”
“啧。”萧里皱着眉头,“既然想要人陪,就直白点。过来,装什么矜持,老子还不屑对一个病人做什么事情。”
说完他搂住我,从背后把我抱住,“行了,睡吧,再睡一觉。”
我没想过萧里会真的选择留下,这种几率真的少之又少,我甚至做好了被他嘲讽一通然后一个人丢下的准备。
此时此刻,一整颗心在不停地颤抖,像是有人狠狠抓住了揉搓,逼出黑红的血。
我和他很久没有用这种姿势睡在一起,除却刚开始的时候,后来几年哪怕身体交付地再深,睡觉时都是背靠着背,两颗心从来不会相交。
如今萧里再一次用这个姿势将我揉进他怀里的时候,居然刺激起我想落泪的冲动。
我在他怀里挨过了一个傍晚,后来深夜我们两个都睡醒了,我看见他的手机屏幕亮着,明显是有人发消息。
萧里的密码我一直都知道,四个零,这人甚至懒得拿自己的生日密码去绑定手机。
——甚至连银行卡密码,家里密码,各种东西的密码,统统由零构成。
我想起有一次陪他去ATM机取钱,他把卡塞进去后,拿手遮着,滴滴滴滴滴滴按了六声就迅速开了,我说,“你六个零有什么好遮?”
萧里说,“习惯性,毕竟密码太简单了。”
就像现在此时此刻,我解锁他的屏保密码,发现是有人微信上给他发消息,点进去一看,果不其然是薄悦。
我看了眼他们的聊天记录——
【薄悦:我姐姐在哪儿你知道吗?】
【萧:不知道。】
【薄悦:我有点担心她,我哥哥也联系不上,不知道她是不是出了事。你能联系看看吗?】
【萧:开会,回头打。】
【薄悦:好,姐姐她可能平时生活里大大咧咧的,所以没有注意我们给她打电话,你记得去看看她。顺便帮我转告一声。】
【萧:嗯。】
我做好了准备看见萧里和薄悦两个人甜言蜜语你来我往,却没想到萧里私底下和薄悦聊天也是这么一副,爱理不理的腔调。
我心想也许萧里最爱的,只是他自己吧。
可是我看着薄悦一副和我多熟悉多亲密的语气就想笑,装什么姐妹情深呢,萧里不是不知道我们俩明争暗斗,她还要摆着一副善解人意的口吻,仿佛我这个姐姐多叛逆,而她多懂事一样。
演戏这方面,我永远不是薄悦的对手。
后来我把聊天记录滑到最下面,看见薄悦和萧里寥寥数字的对话。
【萧:她发烧了。】
【薄悦:姐姐生病了?难怪不接电话,你快帮我照顾照顾她,让她好好休息,回头让她给我打个电话。】
萧里没回。
我盯着薄悦这排字,我都觉得恶心。
我刚想打什么话过去,身后就伸过来一只手,将我手里的手机猛地抽走。
我转头对上萧里,他明显也是刚睡醒,眼皮撑开一条缝来看我,薄情的唇正缓缓勾起,“看了多久了?”
我浑身冷汗直直往外冒,我说,“没有……”
“你永远都比不上你妹妹。”萧里把手机关掉塞回枕头底下,“在欺骗人心这一方面。”
我愣住了,浑身冰凉。
萧里知道薄悦所有的别有用心,也知道她话里话外的深意,那么为什么,他还喜欢和薄悦相处?
我转头看萧里,他身上的卫衣被我揉的一团乱,我脸色发烫,被他这样抱着一觉睡醒,竟然……相安无事。
我说,“你爱薄悦吗?”
萧里没回答我。
我不死心,又问了一遍,“萧里,你爱薄悦吗?”
“不爱。”
萧里总算再次睁开眼睛来看我,语气轻松,似乎在讲什么轻飘飘的事情,“但是如果我需要选择一个人结婚,一定是她。”
我觉得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上来,我说,“为什么?萧里……是我不如薄悦吗?”
萧里被我烦的干脆转了个身,“薄颜,你需要的太多,可我一样都给不起你。”
冷漠的声音让我直直打了个寒颤。
“但是薄悦就很聪明,因为虚伪,所以她明白能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也明白能配合我什么。跟她相处,她永远会处心积虑替我铺好所有的台阶,我不用真心对待她,她也一样能跟我演戏下去。”
萧里忽然间转身把我的下巴捏住,我看着他的眼珠子,大概是刚醒的缘故,眼膜颜色有些浅,衬得他的瞳孔尤为漆黑鲜明——像是淬过,炼过,精心打磨过的黑曜石,无机物一般的光泽。
“我懒,所以和她相处很轻松,因为她会计算好一切我需要的东西。”
萧里是这么对我说的,“我可以什么都不给她,她就能演完整场戏。”
听听,他从不动情,连择偶标准,都如此薄情。
我不知道该羡慕薄悦好,还是该嘲笑她好。
“但是你……”萧里忽然间盯住我,我明显看到他涣散的瞳仁一点点紧缩,随后那眼神刀子一般就扎在我脸上,“薄颜,你要我的爱,我给不了你。”
其实也无需讲那么多理由,单是一句他不爱我,就可以概括一切。
我笑了一声,缩进被子里,萧里啧了一下,“是打算闷死自己?”
我声音瑟缩着,“反正我听过无数遍从你嘴巴里讲出来的‘不爱’这两个字了。”
萧里没说话,只是把我的头从被子里捞出来,看着我的表情,他才说道,“行了,薄颜,有些事情,真的需要点到为止。”
炮友越界,不三不四,不上不下。
“如果你能好好退回原来那根线,那么我们之间还是可以和平相处的。”
萧里撑着身体坐起来,他的卫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我撩起一点,露出一截劲瘦的腰。
我盯着他的侧脸,我说,“你会娶薄悦吗?”
“不知道。”萧里扭头来看我,“本来就想过娶她的,毕竟她才是名副其实的薄家千金,对我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萧里停顿了一下,“不过她要是没醒过来就更好了,娶一个植物人更加方便点。”
听听,如此直白又冷血无情的话语。
我没说话,只是把自己团成一团,裹着被子。我觉得身体没由来地冷,大概是听见萧里那一句要娶她。
薄悦才是真正受宠的薄家千金,我骗不了自己。她的妈妈才是薄梁曾经明媒正娶的原配,哪怕现在她母亲去世,薄梁也因着情谊一直惦记薄悦。
薄誊的妈妈是薄梁的现任,所以受关注程度自然也不低,只有我,只有我是例外。
我的妈妈和薄梁是露水情缘,哪怕她和薄梁先认识,也抵不过薄悦的妈妈清纯甜美。
我在薄家的存在感实在是太低,我有这个自知之明。
“对了,你有没有给他们回个电话?”
萧里突然间问我。
我摇摇头,“没有。”
说完我去拿手机,“我现在就打。”
结果刚打开手机,就看见薄誊给我发了一条信息。
【快点回家,爸脑溢血住院了。】
我看见这排字眼,眼皮跳了跳,第一个窜入脑海的竟然是,爸出事了,薄家小辈是不是开始……规划遗产了?
萧里在我背后也看见了,随后又是端着一副漫不经心却高深莫测的腔调,对我说,“恭喜。”
这两个字每每从他嘴巴里念出来就带着一股子讽刺。
我眨眨眼,抹了把还在发烫的额头,我说,“我去一趟家里。”
薄梁肯定不会声张出院的事情,最多把全白城最好的医生统统请来家里。
我下床的时候踉跄了一下,萧里没扶我,我自己扶着衣柜站稳了,随后慢慢往外走。
我拿了一套新衣服,当着萧里的面换,他见过我的一切,我也不再避嫌,脱到一半的时候,萧里哑着嗓子笑了一声,“薄颜,你这副身子倒是比你妹妹诱人很多。”
我没说话,将衣服换上,又套了一件大衣,我说,“我走了。”
萧里依旧靠在我床头玩着手机,“嗯。”
他这是要留在我家里?
我没有去揣测他的念头,一旦开始期待了,就会随时落空。
我走的时候,萧里坐在那里,侧脸看过去鼻梁笔挺。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后转身关上门。
******
赶到薄家的时候,我看见了薄誊的妈妈成秋水,趴在床边抹眼泪。
她是最早遇到我们的父亲的女人,可是到头来,父亲娶的却是最晚遇到的,最年轻的女人——薄悦的妈妈。
多讽刺,从她身上我便知道,爱情从来没有先来后到,曾经给过你的,一转头就可以给更年轻更美好的女人。成秋水是薄梁的第一个女人,却成为了他的情人——他娶了别人,她就由初恋变成了小三。
爱情是最自私最肮脏的东西,只要能满足自己私欲的,都被称作了爱。
我看着成秋水哭成一团,而薄梁却闭着眼躺在床上的画面,内心竟然没有一丝波澜。
薄誊看我脸色不大好,上来探我的额头,“发烧了?”
我含糊地嗯了一声,他叫管家给我倒了热水,“你去隔壁间休息。”
我摇摇头,“我就呆一会,他要没醒我就走了。”
薄誊在我身后无奈地喊我,“薄颜。”
这个时候正好薄悦坐着轮椅过来,看见我也站在父亲的房间里,表情一变,又很快化作笑意,“姐姐,你来了?”
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和她演戏,重感冒加发烧的痛苦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说,“嗯,等下就走。”
“姐姐……”薄悦喊我,“你是不是讨厌我?对我态度那么冷淡?”
我装不下去了。
我说,“对。”
薄悦的表情僵在脸上。
她做好了我虚与委蛇和她过招的准备,可是没想过有朝一日,我当着所有家庭成员的面回答她,对,我挺讨厌你的。
成秋水听见动静起来看了我们一眼,随后又坐回床边哭她的老公。
反正不关她儿子的事儿,另外两个女儿随便怎么闹,闹大了更好,统统赶出去,薄家就是薄誊的。
薄悦笑得尴尬,说话声音都有点结巴,“姐姐你……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啊?”
我叹了口气,旁边管家又递给我一杯水,我喝完嗓子还是疼,“你别委屈,以为你自己是个特例,我对整个薄家都有意见。”
薄悦笑得更加强撑了,大概没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题。
薄梁还没醒呢,我摆明了要造反。
成秋水幽幽的说,“你说这种没良心的话,老爷要是出什么事,你别想要到薄家一分钱。”
“拿去拿去。”
我满不在乎,“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你想要独占薄家的遗产吧?我退出,你跟我的好妹妹争斗去吧,反正我不要。”
薄悦脸色一变,声音都跟着尖锐了,“姐姐……你,你说什么呢?我才没有这个意思,妈妈,您相信我,我没有想和您争财产的念头,我……”
“哦?那你的意思是,薄家的钱也不要了?”我拍拍手,“看不出来啊,你挺大方,那正好,我们两人都同意了,就全给薄誊继承吧。”
薄悦的表情真的是变了又变,如鲠在喉,“我……我不是不要,我是法定继承人……”
啧啧,难得看见她这副如临大敌进退不能的样子,我觉得我还是有点长进的。
只要萧里不在,我就可以刀枪不入。
我没说话,冷笑着走了,薄誊在我背后喊我,“薄颜。”
我头也不回,这个家有我没我一个样,另一个家却拼了命要把我拉回去。
我抹了一把眼睛,挺好的,没哭。好样的薄颜,越来越有骨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