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哮喘

剪风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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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考完英语, 我刚打开手机就接到我妈电话, 说林肇言死了。当时我还凶她别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我妈信誓旦旦说是真的,他们饭店的人现在都在殡仪馆。但我还是不信,怎么可能啊!所以我先去了趟,确认了这件事,才回来找你。”

    郁素跑得急, 汗水淌满一脸。

    她拆开一包湿巾,茉莉花的香气在出租车里弥散开。

    闻萤头低着,没说话, 手里紧紧揪着座垫。

    她也不信,明明考试前一天和林谨承发短信, 祝他一切顺利, 他还回复了“你也是”。

    可眼下郁素都确认了,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

    闻萤震惊极了, 像在心底来回跑着一辆蒸汽火车,汽笛声高亢长鸣。

    他不是一直和爸爸过吗?

    现在非常伤心吧?

    只剩一个人了,还撑得下去吗?

    闻萤不敢再想。

    自己日子虽然清苦, 赵姝萍也不是个和风细雨的人, 彼此吵吵闹闹总归过得平顺。知道回到家里, 有人在等, 心里是踏实的。

    她有些闷闷地难受, 抬头看向窗外疾速移动的街景, 香樟树旁若无人地沿路婆娑。

    这城市灯火璀璨, 退潮一般在身后收尾。

    殡仪馆在半山,出租车开出市区后,闻萤靠回座椅。

    纷杂的事情绕成线团,理不出头绪,脑子里乱糟糟的仿佛刮过一场龙卷风。

    沉默半晌,她问:“什么时候的事?”

    郁素发了一路的短信,头也不抬地说:“好几天了吧,听说是林谨承发现的,他报了警,公安局尸检后查明不是凶杀案,就通知家属领回去。”

    闻萤诧异:“好几天?那你妈妈什么时候知道的?”

    “今天啊,上午才通知的,饭店很快成立了治丧小组,帮着处理后事。”

    “可他爸爸是经理,那么多天不在不奇怪吗?”

    “他本来就有出差的计划,所以谁都没在意。不然问问你妈妈,她是不是也不知道?”

    经郁素提醒,闻萤赶紧给赵姝萍打电话,然而拨去几次,均无人接听,只好发了条短信说会晚点回家。

    到的时候九点多了。

    殡仪馆还剩值班的人,守灵的礼厅只有一处亮着。

    林肇言死去多日,照理可以直接火化,但他身为鸿海饭店一把手,大家还是决定走完流程。

    厅门外放了两排花圈,设置了专门的接待处,此时坐着治丧小组的人,正在小声聊天。为保存遗体,灵堂的空调温度很低,闻萤打了几个冷颤,没看到林谨承就不再进去。

    正巧郁素的妈妈走来,一身肃穆的黑色。

    大概听女儿介绍过,她拢紧外套的领子,径直问闻萤:“你妈妈呢?”

    “我妈妈?”闻萤眼睛睁大几分,一脸不解。

    “下午客房部组织吊唁,她原本答应要来,临时又不见人影。”

    “我……我也不知道。”

    郁素妈妈知道闻萤同样才刚结束考试,便点点头,叮嘱不要太晚回家。

    她正要转身,被闻萤叫住:“阿姨,林叔叔是怎么……”

    “哮喘发作。”郁素妈妈连连摇头,“谁都不知道他有这病,现在想想,难怪他不烟不酒,还定期锻炼。可他在外面也没犯过病呀,唉,真是太突然了。”

    “那林谨承……”

    闻萤还没说完,林谨承抱着一箱矿泉水走来。

    他上臂缠着黑纱袖章,看到闻萤时脚下一顿,眼里流露明显的意外。

    但他随后把水放到接待桌上,和治丧小组的人说了些什么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

    天空没有星星,像完全浸泡在盛有浓墨的砚里。

    微凉的山风湿漉漉的,拂过沁出汗水的脸颊,泛起爬过虫子似的痒。

    林谨承步子迈得大,好像知道闻萤跟在身后,想甩掉她。他惯常地双手揣进裤袋里,黑色衬衫被风吹得鼓鼓囊囊。

    转眼到了外面的停车场,再往前,灯光越来越暗,连路边树木的轮廓都悉数隐入夜色。

    闻萤不知道他要去哪,但除了追上去,心里没有别的想法。

    她刚要出声喊,前方的转弯后,林谨承消失了。

    闻萤慌张地跑过去。

    林谨承就倚着那堵高墙,垮下半边肩膀,抬头要笑不笑地看她。

    分不出笑还是没笑,他面孔隐在昏暗的光线中,如同暗房显影水里的黑白照片,模糊却荡漾。

    “你来干什么?”

    他嗓音略有沙哑,语气随意,仿佛只是例常询问。

    两堵墙之间,只够一辆车通行,但前方通往一团漆黑,这条路看样子很久没人走了。

    闻萤没有丝毫惧怕,走到他面前,说:“我从郁素那听说这件事,想来看看你,你怎么不告诉我?”

    林谨承垂下眼睛,嘴边挂起懒散的笑:“又不是什么好事,需要到处宣扬吗?”

    “林谨承……”

    “如果你想同情我,还是早点回家。”

    “不是同情!”闻萤见他有些误会的意思,急切地辩解,“我没有同情你!”

    你曾在我万念俱灰,摇摇欲坠的时候拉住我,带我离开,让我知道自己并不孤独。

    那么现在,我也可以。

    闻萤这么想着,一只手摸到他的脸。他眉毛皱了皱,很快把头转往另一边。

    那只手停在原地,慢慢枯萎,塌缩为一个虚握的拳头。

    “虽然你早就知道了,但我从来没有说过。”闻萤全身激起无穷无尽的勇气,然而一开口,依旧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似地惶惶,她缓慢地收回手,“林谨承,我喜欢你,我想跟在你在一起。就算你今天赶我走,也要先答应和我在一起,不然你推开我,我还会再回来,一次又一次地,讲什么道理我都不听。”

    闻萤说完后,闭上了眼睛,像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四下阒寂,连风都没有。

    那个虚握的拳头还没来得及彻底收回,她手腕被一把拽住。

    身体被牵引着,投入他的怀抱。

    林谨承抱紧了闻萤,力气大得她有点喘不上气。她轻抚他的肩膀,想要安慰他,随后感到他全身都在发抖,好像瞬间回到数九隆冬,因为寒冷,整个人抖得筛糠一样。

    “林……”

    “他的血液里,检查出了安眠药和酒精。”林谨承吸了吸鼻子,很快恢复镇定,“喝酒,吃安眠药,你知道这两样对哮喘病人会加重病情吗?”

    “我……我不知……”

    “他这个人狂妄自大,不向任何人示弱,所以从没对外说过自己有病,包括那些女人。”林谨承停住,手指绕着闻萤留长的头发,贴到她耳边低语,“我一直都知道他和你妈妈的事。你妈妈很漂亮,被他看上是情理之中。他们常常来家里,跳舞,喝一点酒,很有情调,我爸爸会送她很多礼物。但你知道吗?每次的酒,都是你妈妈带来的。”

    “不!不不不!”闻萤推开他,眼里盛满了惊恐,“我妈妈不会……”

    却只够看清林谨承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戾。

    她后半截的话被他用嘴封堵。

    闻萤被林谨承生硬地按在墙上,撞到头,咚地一响,毫无准备地迎来他冰凉的唇。

    林谨承下嘴很重,没怎么缠绵舌.头就长驱直入地伸进去,像要抢走呼吸和体温那样,在她嘴里天翻地覆地搅.动。

    掠夺式的吻。

    闻萤没有任何经验,全然不知该如何回应,仅仅因为呼吸不畅而挣扎着,反倒被他搂紧了。

    他身体热烘烘的,像燃烧的火。

    手指游走之处,燎起让人心悸的高温。

    闻萤其实还有很多疑问,林谨承刚才那话再清楚不过了,他把矛头对准赵姝萍,这让她想要质疑,又害怕听到更恐怖的答案。

    恍惚间,她猛然想到曾经在赵姝萍包里见过的那瓶阿普唑伦片。#

    随后感到T恤被掀起。

    闻萤正被疯狂连绵的吻支配着,要是把脸转开,林谨承会立即追上来。但脑子仍留有一线理智,知道这是殡仪馆,慌乱阻止他。

    他嘴角勾过笑,凑到她耳边,灼热的呼吸快烫伤她耳朵:“说了我会教你,听话。”

    *

    直至深夜十一点多,闻萤才回到家。

    她慌慌张张地冲进卫生间洗手,哪怕刚才已经洗过好几遍,那股腥味似乎还没消散。

    心跳超载,要靠冰凉水流覆盖双手,冷却过热的头脑。

    闻萤想起刚才的林谨承,粗.暴强势,举止完全不讲道理和分寸,像是一场彻底的宣泄。

    到底是生父去世,他快承受不住了吧。

    但她更在意的,是他将林肇言的死因归咎到赵姝萍的头上。

    闻萤打湿毛巾擦了把脸,出来的时候被对面黑暗里,一个囫囵的人影吓了一跳,匆忙开灯。

    赵姝萍在沙发不知坐了多久,肘弯垫在腿上,双手抱着头,长发乱七八糟地披散。

    “……妈妈?”闻萤怯怯地喊。

    赵姝萍片刻抬头,有些失神地看来。

    她眼圈乌青,双颊凹陷,模样可怕地憔悴。

    随后咧开嘴,朝闻萤伸手,小孩子撒娇一般嚷叫:“你能让妈妈抱吗?”

    闻萤迟疑地走过去,被她一把揽入怀里,念念有词地揉头顶,说什么这样刺激穴位,能更聪明。

    闻萤觉得她不太对劲,便说:“我先前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我们闻萤是大姑娘了,要去读大学。”

    “妈妈……”

    “谢师宴办一个吧?把小街的人都请了。”

    “妈妈?你听到我说话了吗?”闻萤忍无可忍地挣脱她的怀抱,瞪着她手足无措的可怜相,“你到底怎么了?”

    赵姝萍嘴一瘪,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不停摇头,两只手拼命敲打自己脑袋。

    闻萤见状赶紧拉住。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她悲号着,眼泪汹涌地往外冒,“他从来没有说过他有病,我只是不想被他折腾了,希望他快点睡着。”

    “我磨的都是安全剂量内,真的只是想让他睡着而已,我不想害死他。”

    赵姝萍痛苦地揪扯头发,显然到了崩溃边缘。

    闻萤听呆了。

    林谨承所言竟是真的。

    赵姝萍和林肇言的关系始于一件皮衣。

    自从洗坏了包家那件皮衣,赵姝萍被隔三差五地骚扰,但她一下子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

    这些年她省吃俭用,幸运躲过大病小灾,攒下几万块,算着刚凑够闻萤读大学的费用,谁知半途让一件皮衣拦住。

    赵姝萍一拖再拖,好不容易等到进入鸿海饭店工作,入职第一天包家就找来,说不能再等,必须照原价赔偿。

    那家人软硬不吃,赵姝萍被逼上绝境。

    林肇言恰好路过,和包家打过招呼,问清缘由,当即开了张支票。

    等他们走后,他告诉赵姝萍,这钱可以从工资慢慢扣,让她别担心。

    赵姝萍对林肇言顿时心生感激,她过去只在电视上见过支票,觉得他签字的样子很迷人。

    后来在一次部门聚餐上,赵姝萍多喝了几杯,和大家去KTV唱歌的时候睡着。再醒过来,枕边躺着林肇言。

    那以后,林肇言常常找她。

    有时在办公室,有时在楼顶天台,有时在地下停车场,更多的时候则带她去自己家里。

    并非包.养关系,可林肇言要求她随传随到,事后赠她价值不菲的礼物,包括那些首饰、皮包和衣服,并破格在赵姝萍转正时提升为领班。

    林肇言说,等他腻了就会放走她。

    但赵姝萍等不了了,他每一次的花样都让她害怕,这才想出把磨成粉的安眠药下到酒里,盼他快点睡着。

    为了不让林肇言起疑,赵姝萍每次都极力迎合,并装出乐在其中的假象。

    上周林肇言没再找她,赵姝萍还开心地以为从此摆脱了,没想到等来他的死讯。

    获悉这个消息时,她仿佛挨了当头一棍,心里七上八下的,想来不知道和她的安眠药有没有关系。饭店随即传出林肇言患有哮喘病,大家纷纷吃了一惊。

    谁能想到那样一个挺拔潇洒的男人,平日呼风唤雨的从未露过半点疲态,竟然藏有顽疾。

    同事们都不理解,哮喘又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病症,为什么不早点说,便猜测是他对外想要塑造全能的形象,才隐瞒了下来。

    他的自负让他以为一两杯酒无伤大雅,却没想到里面还加了安眠药。

    据说病发当时,林肇言随身携带的药刚好用完,最终缺氧窒息而亡。

    *

    一连数天赵姝萍提心吊胆的,门外偶尔响起的脚步声都能吓得她魂飞魄散,以为警.察来抓人了。

    她连电视机都不敢开,那么热的夏天,用毛毯裹紧自己,蜷在沙发上时睡时醒。

    闻萤陪着她,料理三餐,从惊恐中慢慢平定下来,见赵姝萍的精神状况越来越差,开始忧虑以后怎么办。

    同时她想起一件事。

    林谨承发现尸体就报了警,公安局尸检后经过调查,没有发现异常,让家属领回。

    这个过程中,林谨承势必接受过警方的询问,但从目前的情况看,他并没有将那天对她说的一番话和盘托出。

    闻萤困惑不已,却又多少安心,起码暂时还扯不到赵姝萍头上。

    这天中午吃过饭,闻萤打扫厨余,用冷盐水泡上樱桃,走到客厅打开风扇。

    坐到赵姝萍身边,闻萤握住她一只手,温声问:“妈妈,林谨承爸爸只和你来往吗?”

    “没有,还有好几个其他地方的……”

    “那就对了,不一定是你呀!兴许别人也这么做了。”

    “真的吗?”赵姝萍看着她,眼睛凄惶地转动,嗓子喑哑,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

    这模样叫闻萤很不落忍。

    自打记事起,赵姝萍就是强势的,揍闻萤从不手软,同时充满了小街居民的共同特点——贪婪且滑头,胆小也伪善,容易情绪化,还十分的懒散。

    和同学的妈妈比较起来,赵姝萍一度让闻萤羞耻、厌恶,想要逃离。

    谁能想到就是这样的人,带着女儿磕磕绊绊走到今天,还能存下一笔钱?

    闻萤不再犹豫,说出思虑多日的想法:“妈妈,你回家吧,回那个很久没去过的家乡。现在已经碰到最坏的情况了。”

    赵姝萍先是一愣,随后呜咽着,终于控制不住地大哭。

    她哭得肝肠寸断,好像目睹一把火,将她苦心经营的生活全烧干净。

    闻萤眼眶通红,哽咽着安慰:“等我找到你的永无岛,就接你回来。”

    不确定赵姝萍是否听懂,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到。

    闻萤甚至不知道,她擎起火把,该走向何方。

    但从这一刻起,她的愿望不再只是朴实的“平安活下去”。

    *

    六月下旬,闻萤送走了赵姝萍。

    回到空无一人的家中,开门卷进一袭燠热的空气。

    前所未有的疲惫兜头浇下,闻萤锁好门,四仰八叉地倒在凉席上昏睡一整天。

    清晨起床洗个澡,煮开一锅汤,准备下面的时候,她想起林谨承。

    马上要回学校填报志愿了,他会去吗?

    午后天阴下来,闻萤临出门时往包里塞进一把折叠伞,手里提着垃圾袋,回头再看一眼摆放客厅里的几个大纸箱。

    既然再有两个多月,女儿就要去大学读书,赵姝萍整理出一些大件,打算转卖二手。

    本来想卖妥了再离开,但闻萤怕她以目前的状态撑不下去,便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可以搞定。

    其实心里并没有谱。

    可好歹试一试。

    拿定主意后,闻萤轻松了一些,按郁素给的地址去找林谨承。

    这才发现原来他就住南湖旁边,难怪上次看焰火提早到了。

    确切说来,林谨承住南湖的别墅,那里是本市最早建立的富人区。

    保安看闻萤单枪匹马,目光鬼祟,便拦下她。问清是找林谨承后,对方朝身后的同事使眼色,称要给业主电话确认才能放行。

    闻萤不做声地拿出手机拨号,保安面色诡异地笑:“小姑娘,那房子死过人哎,你一个人去不怕吗?”

    她不理会,接通后把手机递去。

    保安恭敬地应两声,挂了线,讪讪地给闻萤指路。

    小区把树种成了植物园,只有房屋的尖角隐隐可见。

    凉风卷起裙摆,闻萤用手压平。树冠的枝叶相拂,沙沙声缱绻入耳。

    天空淡墨色,云海翻涌,清冽的植物气味混入呼吸,大雨将至的潮湿困住皮.肤。

    林肇言暴毙家中的消息大约传开了,从大门到房门竟全部虚掩着,像是不担心有人敢靠近。

    闻萤没听说林谨承还有别的亲戚,一路不停想着今后怎么办,越想越揪心。

    她喊着“林谨承”冲进去,冷得抱住手臂。

    四面窗户大敞着,劲风满屋乱窜。

    闻萤束起的头发全吹乱了,赶紧把窗户逐一关上,来不及仔细打量,只匆匆扫了眼窗台前的钢琴。

    沉沉的黑色,像保守秘密的神兽,忠实地沉默不语。

    刚才林谨承在电话里叫闻萤直接上楼,他声音听来倦怠,没什么气力。

    闻萤打开一楼的大灯,径自往上冲,抬眼撞见坐靠楼梯转弯处的人影,脚下一顿。

    林谨承比上次见到明显消瘦了,衣裤宽裕许多。压缩饼干和面包的包装袋散落一地,他脚边还堆放不少喝空的牛奶盒。

    这么多天他不会就靠这些打发?

    “你怎么了?”看他一动不动,好像昏过去,闻萤心急如焚地挨着他蹲下,用手探了探额头,没发烧。

    林谨承的脸像凝固的蜡像,精致却没有表情,连眼珠子都不转。

    不过至少人没事。

    闻萤松一口气,问:“你想喝水吗?家里有没有吃的?不然我去做点什么?”

    正要走,小臂被他拉住。

    林谨承嗓音干涩:“我以为你会跟你妈一起走。”

    闻萤脸色大变,唇哆嗦着:“你……你胡说什……”

    “别说你不知道,她肯定逃得远远的。”

    闻萤愕然瞪着他,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全猜到了。

    本以为林谨承会趁机要挟,他总是擅长这么做,钳制别人的软肋,要对方听命服从。但他随即把头一低,全身颤抖起来,就像那天在殡仪馆抱住闻萤的样子。

    “他不可以就这么走了。”林谨承一开口,音准被哭声带偏,“我还没有证明给他看,他不能就这么……”

    闻萤吓了一跳,半边身子刚倾过去,就被他抱住。

    他把脸埋入她的胸前,哭得极为克制,只从鼻子哼出细微的一两声,泪水很快洇湿了那层衣料。

    闻萤黯然,除了陪他难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似乎说什么都不妥,赵姝萍确实犯了错。

    她心神不定,没注意林谨承什么时候止住动静,直至怀中传来闷闷的“真没想到你还会来”。

    闻萤心中升起些异样的感觉,但一时又说不出,干巴巴地回答:“我、我想来看看你。”

    “就那么喜欢我啊?”

    尾音暧昧地上挑,像钢笔写到最后,划过轻细的勾。

    可眼神却是冷的,如冷血爬行动物的眼睛,他直直地盯着她。

    感到有什么注定要发生,跑也来不及了。

    *

    喜欢归喜欢,闻萤并没有准备好交出自己。

    事实上,她对这样的事情感到羞耻,单是蒙着被子想一想脸都红透了。

    所以领口的扣子被林谨承扯掉一颗时,她失声尖叫。

    窗外滚过雷声。

    下大雨了。

    林谨承堵住往下的楼梯,闻萤慌不择路,想要跑向二楼,冲进某扇门,反锁了跳窗逃走。

    她这么考虑的时候,他却没有上前。

    楼下的灯光照不上来,一道闪电劈开天际,闻萤看清他挺直的鼻梁与半阖的眼,嘴角闪过笑意。

    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跑不了。

    闻萤抱着一丝侥幸,手脚并用地跨上台阶,想着林谨承几天只吃那点东西,哪有力气。

    但她还是低估了男和女之间,体力上的差异。

    还未跑过转角的墙,手腕被他拽住。

    “啊啊啊啊!你放开我!”闻萤惊恐得嗓音都变调,拼命甩手。

    可惜林谨承稍一用力,就扯回怀中,从背后搂住她,双手箍紧了。

    “林谨承,求你……”闻萤极力挣扎,却收效甚微。

    “闻萤。”林谨承伏在她耳边低语,“你和你妈妈欠我的。”

    意识陷入片刻的空白。

    瞳孔放大。

    闻萤被他拖入房中。

    厚窗幔是带流苏的绒面,往两边高高地束起,在黑灯的房间里留下静默的剪影。

    雨点密集扫上玻璃,像他的吻,迫不及待地攫取她嘴里的空气。

    脸分开的瞬间,闻萤听到他低沉的嗓音:“还记得去海边那次吗?我坐你后面,那个时候,就想艹你了。”

    “林……”

    闻萤刚开口,嘴又被他堵住。

    蛮横地抱住她,带往床铺,随后将她扔上去。

    闻萤知道无处可逃,有些认命地躺着没动,自言自语似地说:“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这个样子?这么熟练?你想问这个吗?”林谨承跨到她两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因为我看了无数次!这么多年,他也不问问我的感受!愿不愿意!想不想看!恶不恶心!他们就在我面前做,我冲到厕所去吐,那个时候,我恨不得把自己溺在马桶里!”

    他语气罕见地激动,近似咆哮。

    “那些女的一个个都没脑子,动不动就冲过来说喜欢你,可喜欢到底是什么?我他妈都不喜欢我自己!有本事把心挖出来,让我见识见识‘喜欢’的形状!”

    停下的刹那,声波嗡嗡的振动似乎仍在空气中延续。

    闻萤眼角默默淌下一行眼泪,朝他伸出手,

    “你轻一点,我怕痛。”

    *

    虽说林谨承看过很多详细画面,但到底是毫无经验,力气又在刚才和闻萤的搏斗中差不多耗尽了。

    他还没找对地方,就累得先倒下。

    像是担心闻萤偷溜了,他手摸索着虚虚抓住她,低喃:“……我只有你了,不准走。”

    雨迟迟没停,就包里那把折叠伞的分量,这时候走哪都是落汤鸡的下场。

    这房子冷得厉害,闻萤摊开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回头见他还光着,周围没有其他被子,她想了想还是匀出一点给他。

    “就知道你舍不得。”

    本以为林谨承睡着了,谁知被子一搭上,他就顺势翻过来,紧紧贴着闻萤,眼却还是闭着。

    他有些自得地哼笑:“你这个人,心太软了。要狠一点,记得,不狠做不成事……这是老不死教我的,不不,他已经死了……老不死已经死了……”

    林谨承声音渐弱,像潮水层层退去,终于静止在海岸线。

    他的身.体炙热,闻萤全身发冷,想靠近,又害怕他刚才的模样。

    但很快想起朝他伸出手,至少那一刻,她准备好了。

    于是转过身,她抱住他。

    醒来时,窗外天光大亮。

    闻萤惊骇地爬坐起来,看到林谨承换齐一身,坐在床沿,盯着墙底的踢脚线。

    他身侧竖着两只行李箱。

    “你什么时候起来的?现在几点了?我怎么睡了那么……”

    “闻萤。”林谨承略过她啰嗦的提问,扭头看她,一只手悄然勾住她的指头,“我十点钟走。”

    闻萤不可置信地问:“走?你去哪?”

    “饭店和别墅,暂时由我叔叔接手,他送我去读书。中午一点左右物业会来,你走的时候不用担心锁门。”

    “叔叔?你哪里的叔叔?我怎么从没听你……”

    “你别乱跑,不要随便给人碰。”林谨承松开她的手指,那只手有些不舍地覆上她的脸,指腹按住她的唇,眼神却是冷漠的,“我会回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