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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雅茶庄后院, 泰安侯躺在榻上, 秋娘剥开一颗葡萄,塞进他的口中:“侯爷不是说过, 这一阵子不来我这了, 怎么这才没多久, 就又来了?”
泰安侯嚼了两口, 吐出葡萄籽:“这葡萄还挺甜。”
“葡萄自然是奴家这里甜……”秋娘欺过身来, 附在泰安侯耳旁,轻轻吐着热气, “比侯府里的甜。”
泰安侯捏了捏她的脸颊, 柔声道:“再给我剥一颗。”
秋娘从果盘里摘下一颗葡萄,在手中剥着, 口中似不经意般说道:“侯爷要是把奴家带回府上去, 奴家能天天给侯爷剥葡萄。”说完,秋娘斜眼看向泰安侯,只见他眉头微皱,秋娘便转回眸看着手里的葡萄, 叹道:“可惜侯爷怕家里的‘河东狮’, 自然是不敢的。常言道,女人是地, 男人是天,一个女流之辈, 她再凶悍还能翻了天不成?”
秋娘剥好了葡萄送至泰安侯唇边, 却被他一把荡开去, 不耐烦地道:“在家里已经够烦的了,来你这想清静清静都不成?往常你不是这样子的,你一向是温柔贤淑的,怎么近些日子来,你倒越来越不安分了?”
剥了皮的葡萄滚落在地上,秋娘定定地看着地上那颗葡萄,晶莹剔透的果肉沾染了尘土,让人没了食欲,终归是要被扔掉的。
前些日子,她忽然发现自己鬓角长了一根白发,虽然只有一根,但也足够她恐慌的,她这样没名没分地跟着泰安侯六年,往后年复一年不知何日是尽头。然而,总有一天,她会年华逝去容颜不在,到那时,与这地上沾了土的葡萄又有何异?
她不想眼睁睁等着自己被抛弃的那一天,她想早点为自己谋个安身之所,有什么错?
秋娘怔怔地出了会儿神,低下头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在抬头时,已经面带笑颜:“侯爷要是觉得烦,奴家给侯爷唱个小曲儿?”
泰安侯舒展了眉眼,拉着秋娘坐在榻边,笑道:“这才乖。”
秋娘嘟起了嘴,似是有些不大乐意地道:“这榻要比奴家更招侯爷喜欢,侯爷每次来,都要躺在这榻上,有什么劲?不如……”秋娘莞尔一笑,身子一倾,斜斜地往泰安侯身上躺去:“咱们去里面……”
话未说完,只听一阵“叮铃铃——”,窗角挂着的铃铛突然响起,泰安侯登时脸色大变,推开秋娘,急急忙忙出了门。
秋娘看着泰安侯离去的背影,跺了跺脚,又看了看那挂在窗角的铃铛,铃铛上连着一根线,直通到前院柜台处,这线设计的巧妙,贴着墙缝走,寻常来喝茶的人大多都不会在意。
秋娘看那铃铛看得出神,手里摸到一把剪刀,紧紧地攥在手里……
苑雅茶庄表面上是王掌柜开的,实际上泰安侯才是幕后的老板,整个茶庄的构造都是按照泰安侯的要求建的,后院有一处细窄的楼梯直通向二楼的一个雅间。
王掌柜见侯府的二公子纪文敬来找侯爷,情急之下拉了柜台下那根线,泰安侯听到铃铛响,就自后院的窄梯上去进了雅间,暗门一关,根本看不出来这间屋子实际上有两个房门。
王掌柜一边与纪文敬寒暄,一边算着时间把人领到了二楼固定的雅间门口,推开门,泰安侯正坐在桌旁,桌上的茶水早已凉了,但是没人注意到。
纪文敬说明了来意,泰安侯不多说什么,与儿子一同回家去了。
王氏见到泰安侯就是一通火:“儿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管管?天天就知道去喝茶!喝茶难道比文海的命都重要?”
儿子儿媳都在,泰安侯嘴唇翕张,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罗氏笑着出来打圆场:“爹爹想必也记挂着三弟呢,三弟现在病已经大好了,爹爹快去看看吧!”说完又怕婆婆恼,便又补充道:“多亏了娘求来的药,那药也真是神了,竟然一点疤都没留下,这也三弟那张脸算是保住了,以后不愁娶不着媳妇了。”
罗氏逗大家乐了起来,方才的尴尬气氛已经被冲淡了许多。
泰安侯看儿子果然好了,心里宽慰了不少,便忘了刚才王氏发的一通火,好生好气地问道:“你从哪弄来的神药?御医不是说……”
这药王氏一直都是瞒着儿子,说是御医配的药,她生怕泰安侯说漏嘴,赶紧打断道:“这会儿知道问药的事情了?现在儿子都好了,你才想起来关心这个有什么用!”
泰安侯面上讪讪,扯了扯嘴角笑了一下。
王氏道:“咱们都回吧,文海刚大病初愈,还需多休息。”
纪文海觉得自己精神着呢,哪需要休息,不乐意道:“娘,我身体棒着呢,不用休息,一会儿妹妹回来了,我还要找她玩呢!”
“今天就好好休息,不许去叨扰你妹妹。你不累不休息,你妹妹她出去大半天了,定是累着呢。你要是敢去扰了你妹妹休息,仔细你的皮!”
纪文海只得悻悻地躺回床上去。
王氏与泰安侯回到房中,把这治病药的来历讲讲给了丈夫听。泰安侯听得王氏为了给儿子求药,生生被那道士给捉弄了一番,心里着实愧疚不已,若是自己当时在家,定不会让那道士张狂。
王氏倚在床边,泰安侯拉过凳子坐在一旁,把王氏的腿拉过来捏着,柔声道:“辛苦你了。”
王氏白了自己丈夫一眼:“我辛苦不辛苦有什么打紧,为了自己的儿子,我什么都愿意做。倒是……让云闲受了委屈,云闲是个好姑娘,这次多亏了她,人家跟咱们非亲非故的,能这么帮咱们,咱们可要好好谢谢人家!”
“这是自然。”泰安侯接道,“只是现在名义上,她是咱们的女儿,为这一件事再专门送个谢礼过去,倒显得有些见外了,不如到时候她嫁人的时候,咱们多给她备些嫁妆。”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个你不用操心了,我心里有数。”王氏抽回腿,叹了一声:“行了,别捏了,这两天我都没好好合眼,让我睡会儿。”
泰安侯扶着她在床上躺下,给她盖好被子,轻声道:“你好好睡会儿吧。”
泰安侯怕自己吵到她休息,轻声轻脚地往门口走去,忽然听到王氏呢喃的声音似是在说梦话:“茶庄的茶有什么好喝的,难道比家里的还好不成?”
泰安侯浑身一震,愣在原地,硬着脖子往床上看去,王氏胸口均匀地起伏着,似是已经睡熟,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
纪云闲一大早就去了尚安庙,至午时方回。自从昨日幽清散人给她算了一卦,她一夜都未合眼。眼下看着平安无常的日子,竟然还会有大的变数在后面,不禁感慨,世事无常,变数其多。想想宇宙之浩瀚,人类渺如一粟,活在这世上如同蝼蚁一般,人之命何其脆弱,能平平安安度完一生,已经是最幸福的了。
天还未亮,她便起来收拾,一早就去了尚安庙,诚心诵经,求了个平安符回来。
“如柳,你可会做荷包?”纪云闲琢磨着,平安符即祈求平平安安之意,须得是随身带着的好,便想做个荷包装起来,奈何她对女工一窍不通。
如柳摇了摇头:“不会。”
纪云闲又看向雨青,雨青亦是摇了摇头。
“都不会做?”纪云闲叹道,“你们在倚云楼都学些什么?”
如柳与雨青互看了一眼,答道:“也就学些曲子,舞技什么的。”
“哦,也对。那你帮我去买个荷包回来吧,我想把平安符放里面。”
如柳匆匆出门去买荷包,挑来挑去不知小姐的心意,索性带了七八个回来让小姐挑。
纪云闲一看,那荷包颜色均是些粉色啊,红色,浅紫色什么的,笑道:“这都是给女儿家带的,你买回来作甚?”
“小姐不是自己带的吗?”如柳低头看了看荷包,没什么不对呀。
雨青脑子转得快,推了如柳一把,笑道:“兴许小姐是给别人求得平安符呢?”雨青特意把“别人”两个字咬得很重。
如柳恍然大悟,与雨青对视了一眼,两人心中都想到了一个人,彼此心照不宣,相视而笑。
“还不快去换了?”纪云闲看她们俩这神秘兮兮的样子,便知道她们已经猜出来了,也不计较。
“这就去,这就去。”如柳喜滋滋地抱着一堆荷包出去换,一刻钟后,带回来一个绣着一株兰的靛蓝色荷包。
纪云闲把平安符放在里面,放在了枕头下面。自己的命数已是如此,不能改变,若这平安符能够佑他平安,便已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