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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真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纸烟,打开来抽出一支递给龚十七。龚十七接过纸烟,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口袋没找着火,孙真却已经划燃了火柴递到他面前。
龚十七笑了笑,歪着头凑上去借火点了纸烟,深吸了一口之后,将手里的烟举到面前看了看道:“还是你们部队发的纸烟要好一点,我上次回福山县去领的一整条烟全都潮了,根本没法抽!”
孙真笑道:“纸烟在海上要走一两个月才能运到北方,要是包裹得不好难免会受潮,也是看运气吧!没事,回头我让人再给你拿两条烟,记我账上!”
龚十七笑道:“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纸烟是海汉在外贸领域新近崛起的热门商品之一,不过因为烟草种植面积有限,产能不高,所以这玩意儿并没有通过官方渠道卖到大明北方。但驻守北方殖民区的官方人员也有不少人抽烟,对纸烟有一定的需求,所以纸烟也就被列为了配给物资之一,专供给官方人员和驻军。
这些特殊人群根据职位高低不同,也会享有一定数量的免费配额,比如孙真目前是上尉营长,他就享有每月两条纸烟的免费配给,要抽更多也行,但那就得自己掏钱了,不过即便自己掏钱也是有限额的,否则很容易就会让这种作为福利存在的配给制滋生出规模庞大的地下黑市。
两条纸烟的价值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大小也算是个人情了。龚十七明白孙真为何要向自己送礼,因为审完胡卢沙之后,他们都已经意识到这次应该是捞到不小的功劳了,与之相比两条烟的确不算什么。龚十七跟在郝万清身边做事,升迁的空间当然没有孙真大,而安全部向来也不会有什么公开的奖励措施,所以孙真肯定会从中获得更多的好处,这两条烟也算是他对龚十七在审讯过程中提供的帮助所给予的一点回报。
孙真吐出一口烟雾,缓缓问道:“说起来刚才要是没能把这家伙吓破胆,他还是咬牙不松口,你真打算活剐了他吗?”
龚十七笑道:“我这也就是跟别人学了个皮毛而已,真要动手可没那么简单,身上哪里能下刀哪里不能下刀,那都是有讲究的,我这纯属嘴上功夫……还好奏效了,要是不管用,那说不得也只能赶鸭子上架,在那家伙身上练一练了!”
遇到像龚十七这种手段众多又经验丰富的高手,的确很难再做到守口如瓶,那胡卢沙本非胆小懦弱之人,但在龚十七的一番威胁逼迫之下,还是被吓得开口招供。孙真全程围观,自然知道龚十七刚才这话只是谦虚而已。他的演技和火候的掌控都十分娴熟,就连孙真都信了,何况是遭受他威胁的对象。龚十七虽然自称只学了个皮毛,只是靠嘴上功夫吓唬人,但孙真却毫不怀疑他是真的有能力施展这种酷刑。
孙真道:“原本我还担心福山县的兵力会有些不够,但出了这个事,恐怕上头很快就会增兵到山东了。”
龚十七看着远处的难民聚居区,不无感慨地说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也不见得就是坏事……先走一步看一步,等上头的安排吧!”
他们抓获胡卢沙一伙后,一度以为这应该是一群扮作难民偷偷跑路的明军溃兵,甚至可能是登州派到福山县来捣乱的人马,但事实的真相却比他们的预计还要严重。
按照胡卢沙的供述,他并非是为登州府或其他大明地方官府效力,而是大明叛将耿仲明的手下。
是的,就是当年在山东巡抚孙元化麾下当差那个耿仲明。他曾在登州任中军参将,后来在登莱之乱中作为内应配合孔有德攻陷登州城,然后叛逃辽东投靠了后金皇太极,还与另外两名大明叛将孔有德、尚可喜一同被皇太极封王。
而这个胡卢沙,在耿仲明任登州参将的时候便是其手下的水军把总之一,后来也跟着耿仲明叛逃去了辽东,被编入了清军,仍然是干他的老本行。
不过前年清军入侵朝鲜期间,将几乎所有的战船都集中到了鸭绿江一线,结果被海汉海军堵在鸭绿江剿了个干净,最后不同不临时赶制了大量木筏来充当清军的渡江载具。而胡卢沙从那时候开始也就没了战船可用,只空剩一个水军把总的头衔。
由于海汉军对辽东海岸线的持续清剿,满清几乎无法在海岸附近建造战船,就算能在内河偷偷摸摸地造了那么几艘船,也根本不敢冒险出海。像胡卢沙这种水军出身,也找不到用武之地了,完全就变成了闲人一个。
直到去年年底皇太极决意出兵南侵,点了耿仲明率部出征,这胡卢沙也总算久违地捞到了差事。不过这一路南下都是走的陆路,他也只能跟在骑兵屁股后面吃灰。直到一路打进山东,多尔衮决定要渡过黄河攻打济南城,胡卢沙和手下的水军才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但由于大明的战略决策失误,将主力部队全部调往德州一线部署,而对于黄河这样的天险却严重缺乏防御手段,所以胡卢沙在渡河作战的过程中也没有遇到什么麻烦,明军甚至连像样的抵抗都欠奉。而渡江之后攻打济南城,就更没他什么事了。
仅仅只是当船夫,可没有什么战功可论,但从沈阳一路行军到济南,跑了两千多里地什么功劳都没捞着,胡卢沙自然不甘接受这样的结果。所以他主动去向耿仲明请战,希望能够领到一个稍微有难度一点的差事。
耿仲明手头上倒正好有这么一个行动计划,而且胡卢沙的经历、专长、能力,都正好十分契合这个计划的要求。于是耿仲明便让他考虑是否接下这个任务,若是成功,升官发财是绝对少不了的,说不定还能一步登天,日后会成为降将封王的第四人。
胡卢沙从军多年,胆识经验自然不差,在仔细研究这个计划之后也觉得有很大的机会成事,便咬牙接下了这个颇为危险的任务。
清军所制定的这个行动计划,其核心内容便是让一批人乔装打扮成难民,跟随难民潮混进登州,看看是否能有机会进入由海汉控制的福山县,然后以难民身份潜伏下来,等待合适的动手时机。
是在当地制造民变,是刺杀海汉重要人物,还是寻机偷取海汉的先进武器和战船,在这个计划中并无确定的目标,一切都将由胡卢沙视情况而定。他在任务期间拥有绝对的自主权,可以根据形势发展自行判断该如何取舍,如果实在无法在福山县举事,那么他还可以选择将行动地点转移到登州城,或是干脆寻机撤回辽东。什么都不做就撤回去,顶多也就是个无功无过而已,但只要诸多假设目标中有一项能够成事,那么事后的封赏升迁肯定都少不了。
但风险就在于清军会在开春之前撤离大明,届时就无法及时向他提供支持,要想凭借百十来号人就在大明和海汉的眼皮子底下折腾出大动静,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过当下山东的局势显然对身处暗中的一方更为有利,数以万计的难民就是胡卢沙一伙最好的掩护,不管是大明还是海汉,都无法对数量如此之大的难民群体进行严密的筛查和监控,他们完全可以用难民身份在山东境内到处游走,想去往福山县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而且他们早年便在登州当兵,对于本地的环境也比较熟悉,言谈举止、生活习惯、职业技能各个方面都不会轻易露馅,寻常接触很难识破他们的真实身份。
于是胡卢沙一伙便在济南城外换了行头,弄了几辆马车装运粮食,顺便将武器也藏在车里,然后跟随逃难的民众一路向东行进。从济南城到招远县,一路六七百里下来,倒还真没遇到什么麻烦。期间虽然也有人会觊觎他们这几辆大车和粮食,但胡卢沙手下这帮人可也不是吃素的,要对付民间的无赖强盗自然不在话下。
就这么走走停停到了招远县,胡卢沙一伙刚安顿下来,都还没来得及注意到本地已经有海汉军进驻,就被一路跟随他们的另一伙强盗给下了手。
由于对方是用了偷袭手段,胡卢沙一伙损失了两个人和一辆粮车之后才察觉到状况,然后迅速组织起来对这伙胆大妄为的强盗进行了反杀。他们甚至都没有动用藏起来的武器,便很顺利地解决了对手,夺回了被抢走的粮食。
尽管他们已经是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这桩麻烦,但还是因为动静太大引来了海汉军的关注。胡卢沙万万没想到招远县竟然也有海汉军公开活动,这与他之前所掌握的情报显然是有极大的出入,而且这些海汉军显然不易糊弄,他虽然进行了努力的尝试,但还是没能解除海汉人的疑心。
胡卢沙无从判断本地究竟有多少海汉军,因此他也不敢尝试无谓的抵抗。在确定海汉军不会放过自己的情况下,他只能给出了逃离此地的信号,让手下人各自逃命。
胡卢沙既然接下了风险这么大的任务,自然也有战死沙场的决心,但他的确想不到会遇到龚十七这种怪物,用最简单的方式引发了他心底的恐惧,竟然被活活吓到招供。
关于胡卢沙交代的这些内容,大部分已经通过其他俘虏的交叉审讯得到了验证,龚十七和孙真都认为其可信度非常高,并将大致结论撰写电文发回了福山县的指挥部,向陈一鑫请示下一步的行动。
忙完了这些事情,两人才得空走出帐篷到外面抽支烟休息一下。此时胡卢沙等活口已经收押在附近一处民房内,这房子是龚十七出面弄回来的,具体花了多少钱,龚十七也不说,只是让孙真不用操心,这些费用自会有安全部的经费来负担。孙真觉得过意不去,只好逮着机会送龚十七两条纸烟表示谢意了。
“虽然抓到了主犯,但也不知道外面还有多少像这样潜伏进来的细作。要是让这些人混进了福山县,那可能还真会变成大麻烦!”孙真想来想去,还是对目前的局势感到有点放心不下。
龚十七道:“我虽然这趟还没回福山县,但难民营怎么运作,我大致还是知道。这些难民到了福山县之后,除非有可以投靠的人家,否则绝大部分都会被收进难民营统一安置。要在难民营里搞事情,也没你想的那么容易……而且上头肯定会调用对这方面事务比较熟悉的专业官员过来指挥工作,我们能想到的漏洞,其实都会有相应的监控措施。”
孙真道:“陈将军从金州把那位负责民政事务的刘尚刘大人调回来了,他以前好像便曾在福山县的难民营当过差。”
龚十七对刘尚的情况比孙真更为了解,当下便应道:“这位刘大人虽然是宣传口出身,但管理难民营也有些本事的,前几年福山县的难民营便出过类似的事情,被一伙人混进去搞事,据说就是这位刘大人发现了蛛丝马迹,及时进行了处置,并且凭借在此期间的表现获得了陈将军的青睐,后来才会被调去了金州任职。”
孙真道:“这位刘大人去年还曾到朝鲜那边协助管理难民事务,看来上头是真的很信任他的能力。”
“专业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我们把能抓的都抓了,如果还有漏网之鱼去了福山县,那就交给当地的官员来负责了。”龚十七对此倒是看得很开,因为他这里还有一颗定心丸:“别忘了我安全部的郝部长也在福山县坐镇,要在他面前玩花样,就与班门弄斧无异!”
孙真笑道:“我倒是忘了这一茬!罢了,我也不操心了,就在这边安心等通知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