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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志才的亡故,对于曹操来说,实在是个很大的打击。至少在臣属眼中的确是这样。在亲自安置好了戏志才的后事之后,大哭送灵之后,曹操已经有数日不曾至朝中议事了,就算是天子相召,亦或是属官拜见,也被曹操婉拒门外,只说是老友亡故,心中不宁,无法视事。
就因为此事,使得许昌城中多了不少议论的声音,有人认为曹操这是真性情流露,大仁大义,大加感佩,比如曹氏诸臣;当然也有人对曹操此举嗤之以鼻,认为曹操这不过是在敲诈臣属的最后一点作用,着实奸诈,诸如董承等朝臣。不过作为当事人的曹操,却是依旧一言不发,将自己关在府中,闭门谢客,最后索性上表称病,谁也不见了。
曹操的这番举动,使得因之划分为泾渭分明两派的朝臣和曹氏武将之间的矛盾也愈发的对立起来,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不过在明眼人看来,许昌城的天空中,分明隐隐酝酿着一股子阴谋的气息。
身为朝廷骁骑大将军的曹操已经闭门半月有余了,且不管外面乱成甚样,总之不管是曹操对戏志才之死的态度是真心也好,作秀也罢,因为此事令曹军上下军心士气猛的拔高了一截,却是实打实的事情。
“父亲,外面的传言愈来愈烈,听荀师说,朝中已经开始有大臣向天子上表,弹劾父亲荒怠政务,请天子罢免父亲一应官职了。”曹操的大将军府邸之中,已是开始着手准备同河东卫家联姻的大公子曹昂,正在对书房中津津有味的看着书卷的自家老爹皱眉劝说道。
“昂儿也认为为父揪心于戏先生之死,而荒怠政务么?”曹操听了自家宝贝儿子的话,抬起头来,狭长的双眼微微眯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反问道。
“儿不敢,只是担心父亲因为戏师之事,忧心过甚,伤了身体不说,还引得臣下揣测。长久以往,恐对父亲威名有损。”曹昂低着头,恭敬的说道。
“昂儿还需再历练啊!”听了曹昂中规中矩的话,曹操眼眸中闪过一丝落寞之色,模棱两可的自语了一句。不过这淡淡的情绪旋即被一抹冷芒所代替。冷笑说道:“昂儿不必忧心。朝中有荀彧、荀攸叔侄和程昱在。军中有我曹氏同夏侯氏诸将掌控,生不出什么大乱子来,那些朝臣一个个玩起手段来的确厉害的紧,此番想要闹一闹。便随他们去,这段时间我军着力于修养屯田,也着实惯坏了他们,此番正好借着此事让他们长长记性,看清楚谁才是这许昌之主。”
“父亲?这……”曹昂这老实孩子此来不过是“听说”自家老爹因为戏志才之死心生颓势,再加上眼下许昌几乎已是陷入了言论的漩涡之中,时评对曹操十分不利,忧心之下才想来劝解一番,结果非但没看到曹操有什么心忧愁苦之色。反倒是听到了这么一番话,让曹昂不由得对自家老爹生出了几分陌生来。
“过些时候,昂儿便去濮阳,随你元让叔去军中历练一番吧。”曹操自然是注意到了自家这长子的异样,心中不由得再次叹息了一声。也没有了继续同自家长子说下去的意思。沉吟了一会,突然开口说道。
“诺!不过父亲,许昌这里,你一个人……”曹昂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见曹操已经将注意力放在了手中的卷牍之上,话只说了一半,便止住了话头,眼神复杂的默默的退了下去。
“仲德,城中之事安排的如何了?”就在曹昂刚刚退出了曹操书房后,曹操突然向着屏风之后空无一人处沉声问道。估计曹昂不会料到,在这书房之内,竟然还有第三个人存在。正是曹操的铁杆心腹,程昱。
“主公放心!”程昱一张面相刚直的老脸之上较之前又多了几分暴戾之色,慢慢的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了眼曹昂尚未消失的背影,垂首拱手对曹操说道:“在昱着人有意挑拨之下,眼下许昌城中,凡是对主公心怀诽思之人,大多都已经可以确认,在一些对主公不满的朝臣的挑拨之下,趋利结党之事愈发明朗。只需主公一声令下,便可将这些贼子一网打尽,尽皆诛除!”
“唔!朝臣?这些忘恩负义之徒,枉曹某用尽苦心,将之从李傕郭汜二贼手中救出来!都有谁?要仔细查勘,也让曹某重新认识认识这些大汉重臣!”曹操貌似随意的将手中的书卷丢在案几之上,眯着本就不大的眼睛,冷笑问道。
“诺!”程昱似乎早就知道曹操会有此一问,言罢便从袖中拿出一卷绢帛,双手捧着放在曹操面前,后退了两步,恭声说道:“主公,昱奉主公之令主导此事多日,已是将这些乱臣贼子之名姓,一一篡写了下来,请主公过目!”
“唔?仲德果然勤于公事!”曹操随口称赞了一句,将程昱写就的名单拿了起来,将上面数十个人名一一仔细看了个清楚,不过却是越看眉头皱的越紧,待全部看完后,忍不住冷哼一声,将名单重重的按在案几上,皱眉问道:“仲德,难不成你只查到的就是这些人?什么校书郎,什么议事郎,官职最大的也不过是个秩六百石的黄门令,难不成你让某这堂堂大将军,去和这些人计较么?”
“主公。目前在许昌城中对主公不敬叫嚣最甚者,就是这三十七人为最!”程昱对曹操的责问脸色丝毫不变,依旧低垂着眉眼沉声说道:“而且这三十七人,细查之下,在朝中也并无甚可倚靠之人,身家可谓清白之极。昱也曾命人暗中探查,嗯,也不见有人唆使之像。”
“有意思!有意思!想不到曹某为大汉做了这么多事,到头来竟然还这么遭人嫉恨。好一个身家清白,好一个无人唆使啊!”听了程昱之言后,曹操竟是不怒反笑,按着那份名单的手也渐渐的放松了不少,将这薄薄的绢帛又轻轻的捻了起来,淡淡的说道。
“程昱无能!让主公失望了!”程昱依旧神色不动。慢慢的说道。
“不!你做的很好!”曹操自案几之后站起身来,似笑非笑的看了程昱一眼,淡淡的说道:“天子年幼,心性不稳,极易被奸佞迷惑。而这满朝重臣,心思诡异者不知凡几,可若是直接针对朝臣,反倒是对我等大不利。倒不如敲山震虎,借力打力,让这些心无大汉。目无天子的佞臣自己跳将出来。仲德。你非无能,你是深知我心啊!”
“主公谬赞,程昱不过替主公做些该做之事罢了!”程昱面对曹操充满着莫名意味的眼神视若不见,依旧恭敬有加的躬身施礼说道。
“罢了!罢了!既如此。一客不烦二主,待昂儿离开许昌之后,这事便由仲德去收尾吧!但须得记住一点,许昌不可乱!眼下河北那袁家俩小子正打得热闹,在这一点上,本初不如曹某多矣。”曹操沉吟了一会,失笑摇头,若有所指的对程昱说道。
“诺!”程昱低声应诺,躬身拱手背对着房门。倒退而出,退出了曹操的书房,只留下曹操阖目沉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而且,谁也没有发现的是。程昱自曹操处离开时,背心隐隐的湿意。
许昌城中对曹操的议论,仿佛背后有支手在推动一般,半月之内,已成了许昌民众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对于这位当初的救驾功臣之一,许昌实际的主上,大多数许昌民众还是很有好感的。对于那些说曹操有失臣道,目无天子,偷懒渎职之说,很多人皆是嗤之以鼻。可随着时间渐长,这种传言越传越烈,而作为风暴焦点的曹操,却是连现身辩解的意思都没有,意志无所谓坚定不坚定的许昌民众,大多心中也自然起了些犹疑之意。现在的状况,甚至可以说,除了感怀曹操对臣下“用情之深”,而感动的曹氏兵将外,曹操在许昌中的名声,在人为的操纵下,几乎要跌落到了深谷之中了。
所谓极度的压抑,目的便是更好的抛高。这话一点也不错。就在戏志才去世整整一月之后,曹操终于出现了。不过却是刚刚露面,便径自去了宫中,对这段时间的流言蜚语丝毫不理,只是以不忍老友之子骨肉相残之名,请命去调停河北战事。身为大汉天子的刘协,本就已经因为曹节之事,成了曹操名义上的女婿,只待正式大婚封后之后,这翁婿关系便是实打实的。而刘协这段时间也自是听足了自家这位老丈人的“光辉事迹”,也知道眼下曹操在许昌城中已经渐渐“失却”的名声。旁人不知如何作想的刘协,很痛快的便允诺了曹操的所请。而且为了给自家这将来的老丈人壮行,非但是痛快的答应了曹操带兵前往的请求,而且还将天子符节慷慨的赐给了曹操,让曹操这官职中有假节钺的殊荣,变成了实打实的代天子出征。
而就在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曹操不过是个纸扎的老虎,已经自觉掌控不了许昌的局势,非但前番主动将长子送走,这时又自己离开,乃是欲远走避难之举动。甚至不少人正为自己人的“胜利”而兴奋不已,直欲欢呼之时,却怎么也不会猜想到,曹操走后,他们将迎来的将是什么。
“人言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主公本是心伤故臣,闭门谢客以缅怀老友,此本是我曹氏臣属的大幸之事。未向主公一片冰心,却被心怀叵测之辈狡以利用,恶意中伤,使得主公不得不远离许昌,以避人言!此乃我忠贞之士实不能忍之事!如今许昌魑魅横行,魍魉作乱,宵小置身朝堂以惑天子,奸贼不容忠臣大放阙辞,而诸君皆是仗义豪勇之士,志虑忠纯之辈,往日深蒙主公厚恩,此时何不随某一同,去剿杀这些乱臣贼子,为天子扫平君侧!为主公厘清冤屈!”曹操率军离去第二日夜,许昌城中曹操仿效吕布陷阵营、西凉铁骑兵而新设之军中,已被曹操任命为抚军中郎将的程昱,正提着一柄寒光四射的宝剑,对着面前足有千人的沉默之军,大声做着动员。
“我虎豹骑诸军士,怎会冷眼看主公蒙小人馋害,何不奋起大义之心,诛杀奸佞!为主公讨还公道!”早已得了暗示的新军统领。曹氏宗族中最为曹操喜爱的曹纯,在程昱一番话说完之后,马上状似激动的大声回应喝道。
“诛杀奸佞!讨还公道!”
“诛杀奸佞!讨还公道!”
……
这些自百战精兵中筛选出来的雄壮兵士,也早就听闻了曹操这段时间的事情,本就对自家主公如此仁义之举,却遭到这般“不公平待遇”而愤慨不已。因此,在自家统领和程昱的一唱一和中,很快被激起了战心,一个个面红耳赤的高呼着要为曹操讨还公道的话语,怕是这个时候程昱和曹纯让他们去截杀了皇帝。这帮人也会一哄而上。
“兵心可用!时机已到!”程昱和曹纯对视了一眼。暗暗的点头示意。
“诸君!随某来!”曹纯这时候也不再同程昱演什么双簧了。当即也不多言,冲程昱使了个眼色,跨上战马,抽出腰中宝剑。一指军营外夜色沉沉的许昌城,一马当先,同程昱冲出了军营。
尚在沉睡中的许昌民众被惊醒了。只片刻的呆愣之后,便陷入了无限的惊惶中。平日深受曹操庇护,也不知多久没有在夜里听过这糟乱的马蹄声,铁甲摩擦的嘎吱声,呼喝的喊杀声了。如今在身处天子脚下,曹操势力的本营中乍闻金戈,哪里不慌乱之理。
而更令人不安的是。原本曹操在时。全天候十二个时辰不断巡逻的兵丁早已不见了踪影,将许昌城拱卫的如同铁桶一般的城防军也没了声息。仿佛这支不知何处而来的兵马,无人敢抑其锋芒一般。而且听着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的大声呼喝之声,傻子也明白这些人的目的。平日间因为见曹操面对愈传愈烈的流言无甚反应。为了“赶时髦”也跟着应和几句的不明真相的一些许昌民众,心中慌乱可想而知。直到这些凶神恶煞一般的兵将在自家门前掠马而过,并未停留,才小心的抚着剧烈跳动的心肝,暗呼一声命大。
这种心思之人不在少数。可这些侥幸得托的幸运儿基数太大,已经容不得太多人了。
“这里是许昌徐家的府邸,尔等杂兵,怎敢造次!”一个家仆模样的汉子,手擎着一根木棍,立于一处门前,指着已经将府邸团团围住的虎豹骑兵,怒喝问道。
“许昌徐家?莫不是校书郎徐巍的府邸?”一马当先堵在门口的曹纯被铁盔覆盖的面容上,只能隐隐让人看出一抹冷笑之意,似是颇为玩味的说道:“没想到头一个便寻到了正主呵……”
“你……你要做什么?我家家主乃是……呃啊!”
随着曹操新募、由曹纯统领的虎豹骑兵冲入了官员居所最为聚集的许昌修文坊内,一声有异于虎豹骑兵士呼喝声的惨叫声划破了本是噪杂中愈显静谧的夜空。
虎豹骑开杀戒了!
有了这么一个不甚愉快的开始,接下来的事情便顺理成章了。怒吼、火光、刀影、鲜血、惨叫,一时间成了修文坊中的“主旋律”。
“主公!主公!大事不好!曹军新军哗变!此刻正在屠杀隔壁徐家!”同样是在修文坊中,就在隔着校书郎徐巍府邸一墙之隔的高墙那侧,却好巧不巧正是当朝国舅,车骑将军董承的府邸所在。而就在此时,董府中堂之中,却正夜宴正酣。宵禁的命令对这些朝廷重臣是无效的,而且就算是曾有忠于职守的曹军兵将和故意“找茬”的这班人对上,曹操曾经往往也是对这些人宽容的很。特别是今日乃是国舅董承同越骑校尉王子服、长水校尉种揖、议郎吴硕等一干“忠贞”之人,为成功的策划了之前的倒曹行动,让曹操名声大损黯然离开许昌,却偏偏“查不出”任何痕迹而沾沾自喜而举行的庆功之宴,更是要喝的好,喝的美。却不料才刚刚酒至酣处,就被家仆一句话给惊的酒意去了大半。
“什么?这曹贼竟然敢如此大胆?那……那曹军可曾向我府而来?”这校书郎徐巍是谁?别人不清楚,这几人还不清楚么。说到底这人本就是董承手中的一颗棋子,而且那几乎让董承美的直冒鼻涕泡的“倒曹妙计”,就是赖之为排头兵冲锋陷阵之下,才得以成功。可如今,这位被董承暗中许诺必然有“好处”给予的功臣,竟然还没等到董承的许诺,便已经做了刀下亡魂。而且那曹军别处不杀,偏偏选择在了董承府邸之侧,而且还是在董承庆功酒宴之时动手,又怎么能不让董承心生惊疑。
“主公,那些贼子将徐家人屠杀殆尽后,便自离去,小的暗中命人小心跟了一段,似乎是去了黄门令陈滚外宅,这些曹军叛兵还真是胆大,竟然连内侍也敢招惹,莫不是想要造反么?”这家仆想来是跟了董承多年,也能在董承面前说上几句话,因此在回答了董承的问话之后,仿佛是劫后余生般庆幸的说道。
“果然如此!竟敢如此!这曹贼!好狠毒的心思!”这老仆是不明白曹军这所谓的叛兵为何会招惹内侍,可董承和一应客人却哪里不明白,眼下皆是一个个脸现惊惶之色。校书郎徐巍、黄门令陈滚、那下一个会不会就是议事郎张说了?这哪里是叛军,这哪里是“随机”挑选人下手,这些人不正是董承等人故意放出来的那些同自己无甚来往,却又被自己用尽心思拐着弯买通,用来“恶心”曹操的人么?
想不到曹操隐忍了一个月,终于亮出了屠刀!好毒的贼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