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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四海这样无耻, 竟搬出来死人辩驳, 可气煞旁人。自县里杜绝吃绝户以后,这些人倒不会傻到明刀明枪去抢, 无非找些借口出来, 像何家的这样的, 便是说何海林的爹何东借了他们的钱。
这就是人无耻之处了,都是族中堂兄弟, 谁也没个提防的,谁知道哪个趁着何家家里没人看着的时候就跑进来按个手印, 立下借据,等何东一走, 未亡人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
四喜心念一动,总扯借没借这些也没用,既然如此, 不如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客栈修正之时她闲暇时间比较多,吃过不懂朝廷制度的亏,便想把行商所用的法度了解清楚,于是看过一本书叫《商律典》, 典籍中明确规定各行各业行商准则,比如盐铁不能私贩,铜矿非朝廷特许的部门,寻常部门不得私开, 还有一项规定, 明文规定了借贷之息至高不得超过两成, 且两成利息只泛用于短期借贷,像何家这种长期借贷则是不能超过一成五,总算下来,也不至于像何四海算的那样,借了不过几两银子,最后把上千两家产赔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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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
寻着声音看过去,声音是从角落传过来的,周敞眉心一抽,心道:好俊的小妇人,却是跟永王殿下站在一起,看模样不像大家大户出生的女子,难不成是永王殿下在民间养的外室?
就算是外室,他周敞也得罪不起的。
近三个月的修养,让她皮肤比之在李家村编筐卖菜时更加白皙细嫩,但眼睛能看到之处,肤如羊脂玉,眼若黑夜明星。老辣的男子甚至用眼就可以判出,这肌肤如刚出炉的豆腐脑一样,戳戳就能出水,也难怪能叫殿下这般深情跑来跑来穷乡僻壤会她。
四喜从堂下挤了上去,盈盈一拜:“民妇也是李家村人士,有几番自己的看法想说给大人听听。”
若非报备过的证人,是不得上前喧哗的,偏生声音好听的如三月清啼的黄鹂鸟,衙役看愣了忘记拦,等想起来时县太爷摆摆手示意她上堂。
周敞有点轻度近视,待小妇人上前才发现,比方才朦胧之时更好看,公堂上不能失态,否则即使是碰也碰不得的女人,多看几眼也好。
本就是瞬间恍神,旁人也未见瞧得出,偏生太爷自己心虚,捏拳捂嘴,清清嗓子,说道:“你且说来听听。”
且不说太爷,连堂下都一片静,众人都瞧着大胆上堂的四喜。
这小妇人约莫十五六岁,圆圆的鹅蛋脸上还挂着些婴儿肥,遂显出些稚气出来,肤白肉嫩,一双桃花眼微微往上翘着,再长个几年,可堪称绝色。
堂下静了片刻,很快就有人交头接耳起来。
“这小妇人胆子到真大!”
“可我却只看见她长得好,像画里面走出来的美人儿......”
“那样美的小妇人看上我一眼,都能叫我.......”
周遭之人附和着龌龊的笑。
四喜款款上前,说道:“民妇且不论十多年前一个富甲一方的大地主为何向一群穷困乡民借贷治病,单论借贷一事。本朝立《商律典》规范行商之行径,各行各业准则,借贷经中明文规定,民间借贷利息至高不超过两分利,为何里长大人口中会有八分利的复利之多?数十年前立此法,便是因为民间有许多人被黑心贷者所骗,将月利一分,说成年利一分,这种借贷无异于是一种骗局,大人,若有人公然高唱长生库该如何处理?”
何四海强词夺理,大言不惭说借贷双方皆有凭有据,让堂上太爷好一阵尴尬,周敞虽然多断刑案,却不曾详读大夏条条律历的,光《商律典》这样的法典有十几部,他也是略知一二而已,刚好小娘子给了个台阶下,点周敞一声爆喝:“好你个何四海,亏你还是身负功名之人,胆敢在大堂上大言不惭,说什么八分利九分利,今天不治治你,本县妄为一方父母!”
周敞这话大义鼎然,威严赫赫,引来堂下一阵叫好。
亏何四海读了一肚子经纶,其实是不通法典的,他本以为借贷双方有凭有据,便说得通,谁知道借贷利息还有至高点之说,又听太爷喝道:“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今天为断李有胜状告秦氏杀母一案,本案暂且不提,压后再审,传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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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作为被告跪在躺下,谁知道自己告继子失孝无状却让自己成了被告,成了一桩杀人案的主犯。
“民妇无罪。”
“有罪无罪,查过验过才知晓!”
衙役去过李家村问了一圈,但凡十五年前住在村里的庄户人家都记得有那么一桩子事,李家村的大地主何东死后,何家那片地竟然给了李家。
庄上拢共就那么大,这点子稀罕事情够别人谈论很久的,何家的地被族人分了个干净,连主持分地的何四海都分得了五亩地。
要知道寻常庄户人家攒一辈子,也未必有钱买到这么大块地,平白无故的多了一篇地,旁人自是要论道的,一说能说上好多年呢。
“何四海,连你也分得五亩,那何东也欠你钱啦?”
“自然,何东是欠了我银子,也打了欠条的。”
“欠条呢?”
“太爷。”何四海脸上露出那种莫名的笑:“这件事情过了这么多年了,即使小的想留下那张契,也没心思留到今日啊,不过当初何东借了小的十五两银子,两份利,借了几年,便用五亩地抵了。”
人至贱无耻至斯也是无语了,刚才才告诉他利息抵死最高两分,他便现学现用起来,周敞被这人的厚颜无耻折服到半晌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心累:“拖出去,打二十大板再说。”
马上就有衙役冲了过来拖着何四海往外面走要打板子了,何四海蹬着小短腿儿乱喊:“凭啥打我,我可是有功名的秀才,你就算是大老爷也不能想打谁就打谁的,你说你凭啥!”
看见何四海这幅不要脸的模样,四喜在一旁几乎都要笑出来,跟严铁柱在一旁咬着耳朵:“你在村里时见过他那幅趾高气昂的样子不,从我出生后见到他都是得意洋洋的,据说李家村以前没秀才,他中了个秀才,回去便当自己成了李家村的状元郎,走路的时候眼睛都对着天,谁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呢。后来他做了里正,也是不干好事的样子,旁的人见到孤儿寡妇都要上前帮扯一下,这厮倒好,三角眼一瞪,先刮人有没有油水,看见他这幅模样我竟没有丝毫同情,只觉得开心。”
她说这话时,两颊渗透出隐约可见的绯红之色,像初春第一夜绽放的桃花儿,秋波含黛,红唇微启含笑,扑扑的擦着丈夫的耳朵边儿,撩得丈夫小腹到腰都肿肿胀胀的,只得握紧她的手,把她带进怀里藏起来,防她这么美的模样被旁的人瞧了去。
跟这人多说一句话都感觉要窒息,周敞无力的晃了晃手,传了仵作上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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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衙的仵作五十来岁,与刑狱断案颇有些经验,纵使这样,一听说要验骨,且验的是一具三十多快四十年前的尸骨,只觉得头皮发麻,大叫如此不能验,最后还是李有胜出来,说道:
“草民对验尸验骨也颇有心得,早年在军中之时,时常有遇见暴死之人,军营中并没有仵作随行,遂草民跟着周边郡县的仵作学了些。”
周敞说道:“想不到验尸验骨你也会,不过你是本案的原告,不便亲自验骨,但你可以把验骨之法跟仵作交流一二,让他判断是否可用。”
李有胜说道:“男女之骨中胸前骨、心骨、项与脊骨,大椎骨,椎骨、肩井及左右饭匙骨无太大异常,左右肋骨男子各十二条,八条长,四条短,妇人各十四条……”
仵作听到此处渐渐点头,若是要验骨,首先要验明男女,身高等,以正其身份,以免有人将他人尸骨混杂其中扰乱视线,最后说道:“若我母亲是被人砸晕了头丢进河中淹死,则头骨有明显的伤痕,当年我母亲却是是溺死,虽溺死是致死的主因,但若没有人在她头上砸那么一下,又怎会落河,落河下水后,又怎会毫无反抗溺水而死,秦氏,你说对不对?”
秦氏坐在地上已经抖若筛糠,怕是只有她心里明白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寻常妇人哪有胆子干这样的事?秦氏当然不是等闲妇人,若换作旁人,早就吓死在当场了。
李有胜厉声喝道:“秦氏,你干过一次便不怕了对不对,才会有第二次怂恿何家家人分得何东家产一事,一是为了逼死何东的夫人,让看到你拖我母亲入河的证人在世上消失,你则手不沾血的除掉唯一一个知情者,其后你又不放心,动了杀何海林的念头,用天花病人的衣冠将其害得天花,好就这样病故去,谁知道何海林命大活了下来。”
秦氏强撑着精神听继子这般那般讲说,她这样的妇人,没有那么容易崩溃,反问道:“你说我捧着天花病人的衣服给何海林,你看见啦?我做这种事情,我自己不怕天花吗?”
李有胜冷哼一声,并不吭气,却是身后一人用粗哑的声音答道:“他没看见,是我看见了,秦大姐,我们隔邻隔壁住了几十年,你什么时候得天花的,又什么时候好的,瞒不过我,老二三岁那年你得过天花,虽然你脸上没有像旁人那样留下麻子,但是当时替你诊过病、开过药的就是我兄弟,你若是还想狡辩,可叫县太爷传我兄弟来堂问。至于你把天花病人的衣服给何海林,也是我亲眼瞧见,若不是我亲眼见到,我又怎敢相信你就是那个杀了那个雪大姑娘的人。”
说话这人正是跟秦氏比邻而居三十多年的贺寡妇,三十多年的老邻居,这人是什么秉性怕是没有人比她更加清楚的了。
雪大姑娘也就是李有胜的生母,她死的时候不过十八九岁,还是个新鲜大姑娘的模样。若要开棺,如今看到的只是一具尸骨,若不是秦氏那一石头砸下去,又将其丢进河中,她本该快快活活活到老,看着膝下儿孙满堂,尽享天年…….